卯時已過去大半,外面的天色則越來越明亮,用不了多久旭日就該升起了。
南嶺郡。清風客棧。二樓的某間客房內——
不大的客房內,正對著客房門擺著的圓木茶桌邊,站在茶桌邊的主位上的朱梓陌,和坐在朱梓陌對面穩坐如山的炎子明安靜地互瞪著,很有一副用眼神無聲地斗法的姿態。
在朱梓陌和炎子明的沉默互瞪中,就見坐在茶桌邊,端著碗筷吃早飯的慕子儒忽然默默地放下了他手中的碗筷,然後默默地站起身,默默地繞過茶桌,默默地走到站在朱梓陌身邊的林知吾身邊,默默地伸手……將林知吾拉到了客房的一處角落去了。
客房內的一處角落里,在林知吾滿面疑問的注視下,就見被炎子明和朱梓陌剛剛互罵髒話的畫風辣了眼楮的慕子儒默默地望了一眼那方仍在安靜地互瞪的朱梓陌和炎子明,一張妖孽橫生的臉上面色何其怪異。
忽而,慕子儒收回了看著朱梓陌和炎子明那方的視線,轉而看向他身邊仍被他拉著一直手臂的林知吾,面色怪異的慕子儒如此壓低了聲音地詢問林知吾︰「我這才走了幾年啊,阿陌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地……出口成髒了?!」
不怪慕子儒有此疑問,而是在慕子儒的記憶中,朱梓陌雖然從小就很有心計吧,但是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人後,朱梓陌永遠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且是那種深入骨髓里的翩翩佳公子模樣,絲毫不會給人那種「偽君子」的感覺。
可以說,慕子儒認識朱梓陌十幾二十年,慕子儒所見過的朱梓陌,永遠都是一副光風霽月、風流倜儻的翩翩佳公子模樣,似朱梓陌今天這般口吐髒話,還是慕子儒第一次見到。
雖然朱梓陌僅僅只是跟著炎子明罵了一句「他娘的」,但這帶給慕子儒的精神沖擊卻是巨大的!簡直直接刷新了慕子儒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啊!!
「咳咳……」那方慕子儒的問題問完後,這方,仍被慕子儒拉著一只手臂的林知吾便壓低了聲音地咳嗽了兩聲。
借著咳嗽掩飾了他的尷尬後,林知吾並未看慕子儒,而是將視線轉向了那方仍在安靜地互瞪的朱梓陌和炎子明。
思忖半晌,林知吾才斟酌著言詞地答道︰「爺他平時為人十分和煦,從不說髒話,只有踫上炎公子的時候,就……」話說了一半,林知吾就沒繼續往下說了。
林知吾不將話說完,並非是朱梓陌和炎子明之間的那點恩怨不能告訴慕子儒,也不是因為林知吾防備著慕子儒才不願意將話說完整,實在是……
林知吾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去描述朱梓陌和炎子明之間那復雜的關系和恩怨啊!
雖然林知吾沒將話說完,很有些吊人胃口,但慕子儒卻十分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只是順著林知吾的視線,也看向了那方仍在安靜地互瞪的朱梓陌和炎子明。
兩廂沉默了一瞬,慕子儒才語氣悠悠地張了張口,壓低了聲音地道︰「知吾大哥,你確定這兩個人是師兄弟,而不是仇人?」猶豫了半天,慕子儒終究還是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雖然慕子儒知道他這個問題看起來很蠢,但慕子儒實在是忍不住啊!
而慕子儒如此問,到也不為別的,只因慕子儒即便是站在這間客房的角落里遠遠地看著,慕子儒都能隱隱感覺到炎子明和朱梓陌二人那互瞪的眼神中充滿的那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恨意啊……
朱梓陌兒時不是說他的大師兄是從小就和他一起拜師學藝的呢?朱梓陌兒時不是說他和他那兩個年歲相仿的師兄弟的關系非比尋常的呢?朱梓陌兒時不是說他和他那個大師兄情同手足的呢?
兒時那麼要好,整天掛在嘴邊夸個不停的師兄弟,怎麼長大以後就變成「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仇人了??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事情啊?!他又究竟錯過了什麼?!
最讓慕子儒想不通的是,在七年前,在他離家出走之前,他可從沒听見朱梓陌說他和他那個情同手足、關系非比尋常的大師兄之間結了什麼深仇大恨啊!
尤其是,在今日之前,慕子儒一直以為朱梓陌和他那個大師兄,也就是現在和朱梓陌隔著一張圓木茶桌,大眼瞪小眼的炎子明之間的關系仍舊如兒時一樣好呢!
可今日,當慕子儒見到朱梓陌和炎子明之間那種一張口就是冷嘲熱諷,甚至降低自身身份地口吐髒言,一個眼神就飽含著那種恨不得砍對方兩刀的恨意後……
饒是向來恣意瀟灑的慕子儒也覺得他有些開始方了︰怎麼他離家七年後回來,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變成了一個充滿惡意的世界呢!!
當慕子儒心中百味雜陳、百感交集的時候,站在慕子儒身邊,看著那方仍在安靜地互瞪的朱梓陌和炎子明的林知吾卻是神色一本正經地張口,一本正經地對慕子儒的疑問做出了回答︰「爺和炎公子的確是師兄弟,炎公子的確是爺的大師兄,這一點毋庸置疑。」
如此一本正經地說完後,林知吾忽而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而後轉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慕子儒,頗為語帶憂愁地說道︰「不過爺和炎公子之間……也的確有那麼些過節。」
這方,慕子儒亦收回了他的視線,轉而與面色略顯憂愁的林知吾對視了一眼,慕子儒忽然勾唇,邪魅地一笑,如此壓低了聲音地笑道︰「看來這過節挺大的!」
短短的一句話,卻很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如此說完後,慕子儒心中亦跟著月復誹了一番︰他忽然十分好奇那個赤冰國儲君到底對朱梓陌那廝做過些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能把朱梓陌那麼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逼得張口罵人!他發誓!他這絕對不是在幸災樂禍!他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
那方,林知吾听了慕子儒的話,卻是「呵呵」兩聲,干巴巴地笑了笑。
笑過後,林知吾又看了看那方還在大眼瞪小眼的炎子明和朱梓陌,便听見林知吾有些語氣弱弱地接下了慕子儒的話︰「是挺大的……」
在林知吾這句話說出口後,那方,一直沉默地,一動不動地互瞪著對方的朱梓陌和炎子明忽然有了動靜——
就見炎子明忽然上半身往前一傾,一下子趴在了他面前的那張茶桌桌面上,神色有些挫敗,語氣有些怏怏地如此說道︰「在知道子墨負傷而逃後,我連夜就調派了人手去找了。但是手底下的人誰都找不到子墨,不然我昨天也不至于返回到南嶺郡了。」
在互相瞪眼的對抗中,最終,還是炎子明先敗下了陣來。但是……
雖然炎子明最先放棄了與朱梓陌互相瞪眼,卻並非是炎子明真的敗了。畢竟以往炎子明和朱梓陌這麼互相瞪眼也不是沒有過,若是無人打擾,炎子明和朱梓陌可以這麼互相瞪上一兩個時辰都不帶眨眼的!
這一次炎子明之所以敗得如此干脆,是因為炎子明心中清楚,就算他和朱梓陌之間有再大的深仇大恨,現在也不是他和朱梓陌斗氣的時候。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盡快找到他們那個下落不明、生死不明的三師弟林蕭陽!
林蕭陽自幼上秦山之巔學藝,期間足有十八年未曾下過秦山,可以說,林蕭陽身邊的人際關系不僅簡單,且少得可憐。除了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傅,和炎子明、朱梓陌這兩個師兄外,林蕭陽在世間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林家本莊了。
可如今,林蕭陽可以依靠的林家本莊已經拋棄了林蕭陽,甚至欲置林蕭陽于死地!
在這種林蕭陽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若林蕭陽僅有的兩個師兄還因為他們之間以前的一點過節而掐了起來,就真的沒人能管林蕭陽、沒人能幫林蕭陽了。
而上述這些道理,炎子明深深地明白。所以,即便高傲如炎子明,也主動讓步了——
為了他們那個三師弟林蕭陽,無論他炎子明與朱梓陌之間過去有多深的過節,他現在,都必須和朱梓陌暫時化干戈為玉帛,齊心協力去找他們那個三師弟才是最要緊的。
至于他和朱梓陌之間的仇怨,等找到了他們那個三師弟,再去解決也不遲。
既然炎子明主動退讓了一步,那方,站在茶桌邊的主位上的朱梓陌雖仍覺得心中有氣,卻也不會那麼小心眼兒地不肯放過炎子明。
當初,當所有人都不贊成冷晴的做法的時候,當所有都認為,蒙語的自殺與他人無關的時候,冷晴卻摒棄所有非議地堅持著!因為冷晴相信,蒙語那個天真善良,又有點懦弱的小姑娘,是不會沒有任何緣由地就拋棄蒙爸爸和蒙媽媽,還有她的。
更何況,炎子明所明白的,朱梓陌自然也是明白的。
因此,在炎子明說完這番話後,朱梓陌便收斂了外放的氣勢,施施然地重新坐回到了他身後的那張圓凳上。
坐回到他身後的那張圓凳上後,朱梓陌冷眼看著趴在他對面的茶桌桌面上,活像一條咸魚的炎子明,朱梓陌聲音雖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語調卻明顯冷然地問了一句︰「南嶺郡周圍的城鎮派人找了嗎?」。
趴在身前茶桌桌面上當咸魚的炎子明听聞朱梓陌這個問題,直接一個白眼甩了過去,語氣鄙夷地反問了一句︰「能不能不問廢話?」
這方,朱梓陌聞言,雖面無表情,卻十分好脾氣地完全無視了炎子明那惡劣的態度,只轉頭看向了和慕子儒一起縮在客房一處角落里的林知吾,語調平淡地吩咐道︰「知吾,通知下去,將搜索範圍擴大到整個金義省。」
和慕子儒一起站在客房的一處角落里的林知吾聞言,當即朝著坐在茶桌邊的主位上的朱梓陌拱手抱拳地一揖,語調恭敬且堅定地應道︰「是!爺!」
言罷,林知吾一抬腳,就朝著客房那大開的房門走去。
然而,林知吾尚未走到客房那大開的房門前,林知吾便听見他身後一道帶著幾分慵懶意味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喊了一句︰「等等!」
此話一出,林知吾腳下步伐一頓,旋即轉身看向了先前還跟條咸魚一樣地趴在茶桌桌面上,此時卻已經挺直了腰桿,坐姿無比端正的炎子明。
林知吾面帶疑問,語氣溫和地如是問了一句︰「不知炎公子有何吩咐?」
那方,身姿端正地坐在茶桌邊的炎子明卻並未理會林知吾,而是看向了與他面對面地坐在茶桌邊的朱梓陌。炎子明薄唇微啟,很有些懷疑地如此問了一句︰「有必要將搜索範圍擴大到整個金義省?子墨能帶傷跑那麼遠??」
炎子明如此問,是因為炎子明覺得,就連林嵐風都說他們那個三師弟身受重傷,那他們那個三師弟就一定是真的身受重傷了。既然是重傷,若他們那個三師弟不蠢,肯定是就近躲藏了,再怎麼著也不至于跑很遠。
這方,坐在茶桌邊的主位上的朱梓陌聞言,斜了一眼問話的炎子明,用滿帶嫌棄意味的語氣如是回答道︰「你們不是說有人刻意抹掉了子墨的蹤跡?這也就意味著,除了欲置子墨于死地的林家本莊之流和你我之外,還有第三方人馬在其中摻和。子墨自己跑不了多遠,卻不表示那神秘的第三方人馬不能帶著子墨跑遠。」
听了朱梓陌的話,炎子明默了一瞬,而後神色默默地張口道︰「南嶺郡五十里以內的地方不用再找了,我的人都快將那些地方翻個底朝天了。」
那方的朱梓陌聞言,面上無甚反應,只轉頭看向了站在靠近客房那大開的房門那方的林知吾,朱梓陌神色平淡地如此吩咐道︰「知吾,搜索南嶺郡五十里以外的地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