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蘭早早起來,做了些刺玫糖霜餡的細面饅頭讓陸忠送到城里何宅,余糧送來的刺玫花所剩無多,估計再做一次就沒了,玉蘭讓陸忠提前跟何宅知會一聲。
因為中午要請客,陸忠送完饅頭就直接回家,沒有在城里找活干。
陸婆子早飯後帶著王冬梅過東院來了,黑著臉在灶房里轉悠,不幫忙燒火,也不幫忙切菜,見玉蘭做個啥,就指手畫腳的絮叨一番。
「哎喲,你會不會過日子啊,肉切那麼大塊兒,家里有肉了不得了,非要一頓吃個干淨?」
「還有這豬肝,切好了用水泡著干啥?我看你就是瞎講究,泡水能去多少腥?」
「瞧瞧,瞧瞧,好好的肥腸,你非要把腸子里面的肥油剃掉,這樣燒出來能有味兒嗎?」。
玉蘭由著陸婆子挑刺,冷冷的不回她話,只管切著手里的&}.{}一對肥腰,切腰花要細心,腰子里面的筋和雜物都要去掉,不然炒出來有腥臊味。
陸婆子見玉蘭不搭理她,對著玉蘭的背影深深恨一眼,然後走到玉蘭側邊,見她手中的腰花,又叨叨開了,「敗家喲!敗家喲!哪有你這樣切腰子的,挑挑揀揀兩個腰子都被你切沒了,哎!我跟你真是生不起這個氣!」
整個灶房里的人都沉默不,陸小乙更是頭疼,跑前院去找小庚,指使他去纏住陸婆子,只要不在灶房里生事,去哪兒都無所謂。
小庚噘著嘴不樂意,陸小乙提出給他一文錢工錢,表現好再獎勵一文。
這招果然好使,小庚馬上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屁顛顛的跑到陸婆子身邊,抱著她的腿一番撒嬌賣乖發嗲發 ,成功的把陸婆子帶出了灶房。
陸婆子一走,灶房里壓抑的氛圍馬上一掃而空。
王冬梅笑道︰「都說一物降一物,咱家小庚就是專門降她的。」
玉蘭一改剛才冷淡的面容,笑呵呵的說道︰「你也生個能降住她的。」
陸小乙不服道︰「我也能降住她,就是太費勁。」
玉蘭瞪了小乙一眼,嗔怪道︰「你能耐的很!」
陸小乙垂下頭,朝小丁做了個鬼臉,小丁捂嘴笑道︰「我降不住她,我能降住小庚!」
玉蘭又開始瞪小丁,瞪完,無奈的朝王冬梅笑道︰「瞧瞧,一個個都這樣沒大沒小,也沒個分寸,連祖母都想要降住!」
王冬梅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四下看了看,才說道︰「我也想降住她。」
玉蘭噗嗤一笑,趕忙打住,嚴肅道︰「打住!打住!這要被她听見,少不了一番吵鬧,真要傳出去,咱家名聲就不好听了。」
王冬梅笑了笑,岔開話題讓玉蘭給她安排些活干。
玉蘭讓小丁拿來一掛蒜頭,讓王冬梅剝蒜,小丁坐到灶膛前燒火,陸小乙給玉蘭打下手。
每年宰完豬,都要美美的做上一頓好吃食,讓家人吃個夠。今年也不例外,肝腰合炒,白切豬肝、火爆肥腸、大蒜燒肚條、蓮子豬心湯,紅燒肉,炒雞蛋再搭配兩樣素咸菜,一桌豐盛的酒菜就做好了。
玉蘭每樣菜挑一些,裝到一個食盒里讓陸小乙趕緊給余糧送去。
自從上次跟他走路回來,陸小乙就沒有再見過他,除開生病那幾天,余下的時間也沒去找他玩,小庚為這事抱怨了好久。
陸小乙不是一個扭捏的人,當她發現自己對余糧心生好感後,便順應了這份好感,不去強壓也不去滋長更不會去挑明,就這樣當處著,若是這份好感能月兌變為愛情,並且是雙方樂意的,她一定欣然接受,且再苦再累也欣然前往;若是這份好感最終是她的單相思,她也不會遺憾,且安之若素,不去打擾便是最後的溫柔;若是這份好感最終泯然眾人,她會把他當,且笑著祝福他和自己。
陸小乙懷疑前世是不是雞湯文看多了,竟然發出這樣的感慨!什麼情啊愛的,矯情不矯情,前世或許可行,今生不過媒妁之言八字之準,蓋頭一蓋抬就算新生,過好過不好各自有命,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听命,一個听命的人,跟咸魚有什麼區別。
陸小乙甩甩頭,眺望前方山麓的余家小院,自言自言道︰「我是小孩子,我是小孩子,想的太多不長個子!」
然後發了瘋似得一口氣沖上通往上溪村的山間小路,到達余家院外,氣喘如牛的拍打門環。
余糧正在做飯,額頭鼻翼沾著幾點草灰,見到小乙笑問道︰「病好了?」
陸小乙點頭,把食盒遞給余糧,「我家宰豬了,我娘做了好多菜,吶,還熱著呢,趁熱吃吧!」
余糧接過食盒道謝。
陸小乙也不進院,轉身欲走,余糧道︰「有空帶小丁小庚他們來玩,我一個人怪無聊的。」
「恩!」陸小乙答應著,快快的往山下跑去。
回到家,家人都入座了,就等她一個。
陸婆子黑臉道︰「一個外人,端什麼菜,有那多的菜給小庚留著吃也好,白白便宜外人去!」
陸小乙假裝沒听見,走到小丁身邊的空位坐下。
陸壽增瞪了陸婆子一眼,訓道︰「余家小子救過小乙,這份情怎麼還都還不完,你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就把嘴閉上,若是閉不上,就滾回去!」
陸壽增以前當著兒孫還給陸婆子留幾分顏面,這些年冷了心,竟是一分顏面也不留,只要陸婆子開口胡言,他就會嚴厲的訓斥。
陸婆子垂著眼,假裝沒听見,也虧她這缺心眼的性子,換著尋常婦人,早就臊的臉紅脖子粗,沒臉在兒孫面前立足了。
玉蘭見場面尷尬,給陸忠使眼色,陸忠趕忙笑著起身,拿起酒壺給陸壽增斟酒,嘴里說道︰「爹,你嘗嘗這酒,是糧店秦掌櫃從南邊運來的,這可是上好的糯高粱烤的酒,又香又醇,再喝都不上頭。」
陸壽增酒癮不大,平時一杯兩杯喝著解乏,遇到過年過節,心里一高興就會多喝幾杯。
陸忠給陸壽增斟滿,又給陸勇和自己斟上。
玉蘭笑著說道︰「宰了豬,夫君特意把下水留著,說是請爹娘二弟和弟媳過來吃頓飯。我炒菜手藝不好,多虧娘和弟媳一早過來幫忙,才能整治這麼一桌酒菜,咱自家人也別拘禮,都趁熱吃吧!」
小庚馬上響應,小手握長筷,伸向那碗紅艷艷的燒肉,挑一塊肥膩膩的,顫微微夾到小碗里,立刻露出滿足的笑。
陸婆子見孫子愛吃燒肉,趕忙把燒肉盤子挪到小庚眼前,笑眯眯的說道︰「乖孫愛吃,這盤都是你的。」
小庚抬眼看陸婆子,再低眼瞅一大盤燒肉,伸出小胖手把肉盤推遠。
陸忠生怕兒子把肉盤推翻,趕忙伸手幫忙,陸婆子也伸手來插一杠,陸忠道︰「娘,你別管小庚了,他有手有腳愛吃什麼自己能夾。」
陸壽增冷聲道︰「你不吃就回去!」
陸婆子有些委屈,見陸壽增冷冷的看著她,終于恢復正常,慢慢吃起飯來。
火爆肥腸是陸小乙特意要求玉蘭做的,放了紅艷艷的辣椒節、白白的蒜片和黃黃的姜片,大火爆炒出來色香味俱全,可是上桌後反響卻不好,都嫌太辣味重,小庚吃了一塊肥腸,辣的眼淚嘩啦啦,抱著白水猛灌一氣。
玉蘭指著火爆肥腸嗔怪道︰「炒菜的時候嚷嚷著多放辣椒,趁我不注意又多扔一把進鍋,這下好了,辣的沒法吃!」
陸壽增笑道︰「無礙無礙,小乙想吃辣就讓她吃吧!」
陸小乙見火爆肥腸全歸了她,笑的眼楮眯成縫。
吃完飯,小乙和小丁幫著玉蘭收拾碗筷,王冬梅幫不上忙,便回了西院,陸婆子跟在小庚身後,好聲好氣的哄他去午睡。
陸壽增喝的醉醺醺,有些壓心底的話趁著酒勁兒說出口來,只听他感傷道︰「你爹沒本事,好好的一個家硬是折騰成兩個,好好的一套院子硬是隔成兩套,那堵牆不是堵在院子里,是堵在我心上啊!」
陸忠紅眼跪到陸壽增跟前,「爹,兒子不孝!」
陸壽增老淚縱橫,彎腰去扶陸忠起來,醉得手上沒勁兒,整個身子失衡倒在陸忠身上。
「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怪我啊!」
陸忠和陸勇只是微醉,兄弟倆搭手把陸壽增扶正。
陸壽增又道︰「啥時把院子中間那堵牆拆了吧!」
陸忠幾時見過他爹這樣聲淚俱下,心里一陣酸疼,咬咬牙,答應︰「爹,院牆肯定拆,等我挑個好日子!」
「好!好!爹等的就是你這句話!」陸壽增心願達成,喃喃著,頭偏向一邊竟瞌睡起來。
陸忠讓陸勇扶著,彎腰把陸壽增背起來,送回西院正房,幫著蓋好被子,又在炕頭坐了許久,才回東院。
站在自己院子里,陸忠默默看著中間這堵院牆,分家八年,這堵牆也八年了,盡管有時候看它會覺得傷感,但當更多的時候,他覺得慶幸。因為它讓他過上了安寧的小日子,不再擔心妻兒受到娘親的磋磨,也不再飽受左右為難的折磨,這堵牆提醒著他已經分家立戶的事實,提醒著他要為自己的小家去努力勞作、去拼命賺錢。
可是,拆牆的話已經說出口了,陸忠的心又開始左右為難,他不知道怎麼跟玉蘭提這事,她也肯定不會同意。
「站在院子里干啥?還不趕緊進屋,受了寒涼咋辦?」玉蘭催促著。
陸忠進屋見玉蘭和女兒坐在炕上做針線,兒子在一旁呼呼睡著,慢悠悠的走坐到炕沿,想了想,終是開口道︰「咱把院中間的牆拆了吧!」
玉蘭听清後,臉色陡然變冷,淡淡道︰「咱家是你當家作主,你說拆就拆吧!」
陸忠知道玉蘭生氣了,張嘴想說什麼,嘴里發苦又說不出話來。
陸小乙吃驚的看著陸忠,再看玉蘭,然後是小丁同樣吃驚的眼神,問道︰「爹,咋突然想著要拆牆?」
陸忠嘆氣,「你祖父中午喝了點酒,拉著我流眼淚,說那堵牆這些年壓在他心上,壓的他心疼。」
陸小乙看陸忠兩相為難,心里也不好受,換著是陸忠流著淚求她,她也會馬上心軟的。
玉蘭一直不,自顧自的繡著手里的鞋面。
一家人就這樣坐著不,靜得能听見小庚呼氣的聲音。
最終,還是玉蘭開口道︰「婆母若是好相與,當初我娘家人也不會出面逼著分家,這些年你也看見了,院牆再高也擋不住她,反而成了扎在公爹心里的刺。如今公爹都把話挑開了,咱也不能做那不孝之人,要拆就拆吧,只是往後的日子,該咋過還咋過,拆牆可以,分了的家卻不能合回去!」
陸忠眼楮紅紅的,要不是兒女在場,他都想抱著玉蘭親兩口,喃喃道︰「你真是我的好!」
換著往常,玉蘭定會似嗔似怒似喜似嬌的回幾句嘴,如今興致缺缺,繡著鞋面不回話。
過了片刻,玉蘭又道︰「安安穩穩過個年,年後再拆吧!」
陸忠點頭,「恩,我知道。」
陸小乙心里早就盤算過將來,現在的院子太小,建新房子是遲早的事,等干糧生意賺了錢,就挑個好地方建套大院子,這邊三間房也可以讓出來還給陸壽增,所以,中間的院牆拆不拆也無所謂。
于是說道︰「爹、娘,明年咱辛苦點,攢錢再建一套院子吧,咱家三間房平時住著還行,一到逢年過節親戚來了根本住不下,而且我和小丁小庚也大了,總不能一直睡一個炕吧!」
陸小乙這話說到玉蘭心坎上了,她放下手里的針線,認真道︰「小乙說的對,咱得趕緊把房子建起來,孩子們一天一天大起來,眼瞅著住不下了。」
玉蘭又道︰「明年咱買兩頭豬崽兒吧,養一頭也是養,養兩頭也是養,索性養上兩頭,加上你賺的錢,再從我娘家借點,建套小院子還是可以的。」
玉蘭見陸忠點頭,臉色好多了,比起建新院子,拆堵牆就不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