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陸小乙的小舅母笑眯眯的進屋來。
玉蘭趕忙上前扶住她,「不在屋里好好歇著,走來走去被沖撞了咋辦?」
「姐,你放心吧,我又不是頭胎,哪有那麼金貴,我寧願多出來走動走動,也不要安安靜靜躺炕上。」說完,玉堂又對王婆子道︰「娘,趕緊開飯吧,姐夫趕一路,大人能頂住,孩子們可不行。」
王婆子被提醒,拍掌道︰「開飯開飯,瞧我這記性,光顧著忘了鍋里的飯菜了。」說完,急沖沖的往灶房去。
玉蘭要去幫忙,被王大海喊住︰「你別去,這些活不是你干的!你現在是客,等著吃吃喝喝就行。」
玉蘭回到王家,馬上又恢復到以前嬌嬌女的性子,「爹,什麼客不客的,我才不管這些,我就要去灶房幫忙!」說完,掀簾出去。
陸小乙嚷道——︰「我也不是客!」緊跟去了灶房。
王家灶房挺大,蒸菜炖菜涼菜都做好了,唯獨炒菜要等客人到了才開始,陸小乙搶著燒火,玉蘭給王婆子打下手,玉堂在旁邊盛飯。
王玉堂進灶房來,見燒火的小乙,笑著打趣道︰「這個燒火丫頭不錯,穿著新衣服燒火,也不怕弄髒了。」
陸小乙習慣跟小舅斗嘴,哼哼道︰「我最看得開,新衣服又咋了,遲早變成舊衣服!」
王玉堂變戲法似得拿出一個大衫子,把陸小乙從頭罩到腳,長衫袖子如圍巾似得裹住陸小乙頭臉,只露出眼和鼻,然後滿意道︰「這下好了,不用擔心新衣燒個洞咱們小乙兒哭鼻子了!」
陸小乙嘴被衣袖裹著,支支吾吾的抗議︰「小舅,我不要裹這個!」
王玉堂完全不理會她,笑呵呵的拿餐盤端菜去。
王婆子和玉蘭都覺得陸小乙這樣裹著燒火好,唯獨玉堂笑罵王玉堂,「瞧你裹的是個啥?把小乙的嘴都擋住了,讓她怎麼。」
陸小乙把擋嘴的衣袖往下拉扯,露出嘴抱怨道︰「小舅故意的,哼!把我嘴擋住不讓我!」
玉蘭瞪了陸小乙一眼,「小舅逗你玩呢,自己扯開就好了,又不是什麼麻煩事。趕緊把火燒旺,鍋里要下肉了!」
陸小乙拿燒火棍把灶膛里幾回捅了捅,很快把火燒旺,伴隨著鍋里滋滋的肉響,一股香香的肉味彌漫開來。
王婆子準備的中飯很豐盛,蒸酥肉、炸肉丸、黃豆燜豬蹄、紅燒排骨、蘑菇雞湯、小炒肉,再加幾樣素菜。
王老頭、王玉堂和陸忠要喝酒,三人單獨擺了個小桌慢慢吃慢慢喝,女人孩子不喝酒,另擺一桌。
王婆子做菜手藝不錯,尤其黃豆燜豬蹄,火候悶得足夠,豬蹄軟糯不膩,黃豆油香酥爛,陸小乙吃得滿意極了。還有蘑菇雞湯,這種山里野生的小花菇,香味濃郁,搭配真正的農家散養土雞炖出來的雞湯,顏色清亮,湯上飄著一層淡黃的雞油,看著膩,喝起來卻香得咂舌。
這種綠色無污染的食材,即使放一點點鹽,也能烹飪出讓人垂涎欲滴的農家美食。陸小乙吃的太開心,不知不覺又撐的動彈不得,本來想幫著外祖母洗洗涮涮,看來又成了一句空話。
孩子們積食易困,在炕上玩耍一會兒都瞌睡起來,玉堂讓春玲春江跟她回屋睡,兩孩子拉著小乙小丁不松手,王婆子大手一揮,讓春玲春江留下跟陸小乙姐弟同炕而眠。
陸小乙吃的太撐,半餉睡不著。
王婆子和玉蘭坐在一旁輕聲輕語的說著話,盡管言語很輕,陸小乙仍听得一清二楚,原來是王婆子在跟玉蘭說分家的事。
王婆子四個兒子,如今孫兒孫女都到了說親的年紀,四個住在一個院子里,沒矛盾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買塘子養魚的事,都持不同意見。大兒想著春雲春生快到說親的年紀了,不贊成買魚塘把積蓄花掉,小兒子又積力贊成買塘養魚,老二老三各有想法,最後還是王老頭拍板養魚,讓人看了又覺得是王老頭偏袒小兒子。
王婆子輕聲嘆道︰「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我跟你爹也不是死腦筋,強行湊一起也過不踏實,索性分了算了。」
玉蘭如今也是人婦,更能換位思考設身處地的為嫂嫂們想,當然,並不是說她偏袒嫂嫂不顧爹娘,而是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了,只听她道︰「娘,分了也好,五個手指還有長有短呢,你能保證你一輩子一碗水端平?當父母的不容易,孩子大了也各有心思,你稍微一件事情做得不公允,落到哥哥嫂嫂們眼里,都會有想法。」
又道︰「一家這麼多口,吃吃喝喝就夠你操心的,何不放開了,讓他們自己操心去,你和爹安安心心養個老,長長壽壽比啥都強!」
王婆子淡淡道︰「是哦,燕子大了要離巢,也到放手的時候了。你三個哥哥脾氣都暴,我瞧著玉堂性子活絡,我跟你爹商量過了,分家後跟著玉堂過。」
玉蘭也覺得玉堂更適合給爹娘養老,想到魚塘的事,問道︰「那魚塘怎麼分?」
王婆子早想過了,「不管賺了賠了,等這季魚收了再分家,到時候讓他們四兄弟自己商議,願意搭伙的就繼續干,不願意的給他分錢,到時候請里正和村里幾個老輩子過來做個見證,免得以後找話說。」
陸小乙一直裝睡默默的听著,听得出來王婆子語氣並不歡愉,陸小乙心里明白分家對古代的老人來說心酸多于輕松,對那些掌權欲強的老人來說,分家更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玉蘭如何听不出王婆子心里的失落,勸道︰「娘,你看我,當年分家出來單過,現在日子越過越好,該給公婆進的孝道我和夫君一樣也沒落下,如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不是你和爹最喜聞樂見的嗎?」。
王婆子听女兒說她過得好,眉眼舒展開來,語氣帶著幾分得意,「當初多虧你爹看的長遠,當機立斷讓你跟那潑賴婆子分開過,才有你如今的舒心日子!」
玉蘭語氣帶笑,「當爹娘的誰不盼兒女過得好!」
又道︰「幾個嫂嫂心不壞,哥哥們也懂得孝道,分家了讓他們自己,你也寬寬心!」
王婆子點頭,「寬不寬心都這樣了,對了,有件事跟你說道說道。」說完,朝炕上的陸小乙看了一眼,才跟玉蘭輕聲道︰「前陣兒你大嫂跟我說,她娘家有個親戚的孩子跟小乙同齡,貪玩去打狗,把狗逼急了把他一只耳朵咬掉半塊,將來也不好找,想到小乙的情況,這不,想問問咱的意思。」
「少半塊耳朵?」玉蘭語氣有些失望。
王婆子惋惜道︰「那孩子我還見過,模樣長得挺周正,誰想遭了這禍。」
陸小乙听王婆子說分家的事,不是很感興趣,漸漸有了睡意,這會兒王婆子話題轉換,扯到她身上了,而且還是個淘皮搗蛋把耳朵玩掉的小少年,陸小乙頓時睡意全無,豎著耳朵听起來。
「娘,咱小乙的腿比以前好多了,很多時候我都忘了她有腿疾的事,我想著等幾年再看,興許再過幾年她腿就長好了呢!」說完,玉蘭又掏心置月復的說道︰「不是我瞧不上有缺陷的孩子,只是我這當娘的听到給女兒找個不全乎的人,心里如同針扎一樣難受。」
缺半塊耳朵不同于瘸手瘸腳缺腦子,王婆子本來還有幾分同意的,見玉蘭心中難受,馬上把缺耳少年否決了。
玉蘭想到什麼,臉上露著笑,湊近王婆子小聲道︰「娘,小乙的事我也一直在尋模,咱們那的上溪村有個小子我看著就挺好,雖說是個孤兒,家里沒親戚幫襯著,但勝在人口簡單,小乙若是嫁上無婆母磋磨,下無小叔小姑拖累,日子保管如意。」
王婆子立馬來了興致,讓玉蘭說說詳細情況,听完激動道︰「好,好,這小子不錯,還救過咱小乙,這可是上天注定的姻緣。」
陸小乙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玉蘭口中的小子是誰了,心里一陣狂喜,髒撲通撲通跳起來,哎呀,還睡什麼呀,恨不得起身告訴玉蘭,讓她做主把這事早點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
玉蘭道︰「那孩子雖然黑點,模樣還算周正,雖然不愛,但人老實憨直,我和夫君私下里商量過,都覺得不錯。他家里雖然窮點,只要對咱小乙好,日子總會過起來。」說完,又有些擔憂,「哎!這也是咱的一廂情願,也不知道那孩子介不介意小乙的腿疾,他若不願意,咱也不能強人所難。」
王婆子道︰「放心吧,我看他多半會同意的,放眼咱們這兒,但凡窮得連聘禮都拿不出來的人家,說親都挺困難。」
玉蘭又恢復了信心,臉上笑意更深了。
王婆子又問了些她家里的事,玉蘭大致說了說,當說到年後拆院牆時,王婆子馬上急眼了,刻意壓低聲音訓道︰「你咋不長腦子,這事也能輕易答應姑爺?」
「公爹流著淚說出來,夫君心一軟就答應了。」
「呸!那是陸老頭的苦肉計,你們上了他的當,女兒呀,你听娘的話,這都是娘家人當年為你掙來的,你可千萬不能讓它拆了去。你那婆母潑賴多事,沒牆擋著,你能有安穩日子過嗎?你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娘,你是不知道,那牆前幾年還有點效果,這幾年純屬擺設,根本擋不住婆母,她時常就溜達過來指指點點,我都習慣了。」
「那也不行!」
玉蘭見王婆子態度堅決,好言勸道︰「娘,你還當我是剛嫁人那會兒心軟嘴軟由著她欺負呀,我早把她脾氣模透了,我是懶得跟她計較。她再能鬧騰,夫君不听她的,她也是白鬧。」
王婆子想了想,再盯著玉蘭細看一番,嘆道︰「哎!一晃十來年你眼角都長細紋了,當初把花骨朵一樣的你嫁到陸家,害你受那麼多苦,我這懸著的心一直就沒放下過,如今你長成能撐門立戶的婦人,我這心也該放一放了。」
玉蘭又出言安慰,等王婆子心緒穩定下來,玉蘭又把話題轉到農耕和飼養畜禽上。
陸小乙此刻的心情美滋滋如同吃了蜂糖一般甜膩,仿佛她和余糧的事已經定下來似得,從來沒有如此急迫的盼望長大,也從來沒有如此憂郁的患得患失,想想剛穿來時,百分百覺得自己不會對一個古代男子動心,甚至想過賺夠了錢獨自過一生,誰想世事難料,穿來不到一年時間,竟然對一個心理年齡比她小的古代少年動了心。莫非是自己潛意識里有姐弟戀傾向,抑或是前世單了太久,這世看見淳樸溫潤的少年,露出了渴盼的本色。
陸小乙腦袋里越想越混亂,想著想著竟然睡了,沒有夢到想夢的人,卻夢到前世那個男生,一遍遍的對她說︰「呀,這麼快就到了!」「哎,這麼快又到了!」
夢境很亂,想醒醒不來。
睡飽了活力無限的小丁小庚春玲春江炕上鬧騰,小庚玩的忘形,一個趔趄坐到陸小乙肚子上,重壓的疼痛把她從亂七八糟的夢境里拉扯出來。
陸小乙醒了頭疼欲裂,忍著痛把小庚扶正,四下看去,已不見王婆子和玉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