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沒什麼新鮮蔬菜,大多是腌菜和菜干下飯,如今冬去春來萬物復蘇,菜地里剛播下菜種,人們越發覺得腌菜和菜干難以下咽,正好初春新發的野菜滿足了人們的味蕾,無論是蒜蓉清炒還是攪合到麥面里做餅,都跟珍饈一樣,讓人食指大動。
很多野菜也就吃個女敕吃個早,等到它們唰唰的長大,味道變得苦澀就不能再吃了,陸小乙不著急,她還能抓住節氣的尾巴,再吃上幾頓鮮女敕的野菜。
這不,特意去找余糧,笑嘻嘻的問他進山嗎?
余糧對陸小乙一貫有求必應,笑了笑進屋換身行頭,背弓執茅英姿颯爽的在前面帶路,陸小乙提著竹籃屁顛顛跟在後面。
春季的山林是另一種美,區別于秋季的黃染和靜謐,春季呈現一種綠意和生機。岩石和枯敗的樹干生滿苔蘚,菟絲和綠蘿纏繞樹干而上,新發的女敕葉像碧綠的翡翠片兒,透著春陽瑩潤剔透,不知名的雀兒鶯兒在枝頭跳躍鳴唱。
腳下的枯葉早已腐爛入泥,山花山草擠擠挨挨長滿山坡,不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從草叢灌木叢中傳出,駐足等待片刻,便能見野兔或者小獾驚慌的逃走,把軟軟的春草踏出一溜青痕。
陸小乙太喜歡這種富有生機的山林了,不由的深深呼吸著,仿佛要把沉悶一冬的濁氣吐納干淨。
余糧扭頭朝她一笑,指著一棵蒼松道︰「記得那里嗎?」。
陸小乙點頭,「記得,冬天堆放柴垛和發現大灰灰的地方。」
余糧贊道︰「記性不錯!」然後繼續帶路,一路穿花拂葉來到祁溪頭。
陸小乙在溪邊尋找野菜,余糧在不遠處修護陷阱,兩人也不,偶爾回頭看看對方,又埋頭各忙各的。
午時出山,陸小乙作為報答,幫余糧做了頓簡單的中飯,野韭炒蛋、涼拌苦苦菜,外加蒿蒿菜饃饃,見他笑的歡,陸小乙也被感染的心花放,提著野菜籃子蹦蹦跳跳回家了。
剛進院子,見兩個婦人正拉著玉蘭熱情的,陸小乙乖巧的一一招呼過,便把野菜提進後院,見小丁正在用竹篾遮 坑。
原來是陸忠不載客改行做干糧生意,被村里有心人看去,傳的沸沸揚揚,說陸忠每天拉一車餅去賣,生意好的很,有人忍不住了,便過來打探虛實。玉蘭一直防著呢,趕緊吩咐小丁把坑遮擋好,笑眯眯的出去應酬那些村婦。
陸小乙听得一臉黑線,她家干糧生意才做一個月,馬上就有人上門打探,真不知道這些人咋想的,不由得心里憋氣,幫著蓋好 坑,特意去前院看那些婦人生的什麼嘴臉。
來人是村里吳家大和陳家婆子,臉上堆著笑,說起話來更是婉轉動听。
只听那吳家笑道︰「陳嬸兒一貫會看相,平日里我們求著讓她看,她還挑挑揀揀不愛搭理,今兒湊巧聚一起,陳嬸兒就幫我和陸家妹子看看唄!」
玉蘭道︰「陳嬸兒平日里金口難開,今兒個我們還是別為難她罷。」
陳婆子笑起來露出一口黃牙,「我今兒個心情好,就幫你們看看。」說完,陳婆子裝模作樣的端詳玉蘭一番,喃喃道︰「要說這有福之人的面相,我可比誰都會看,就拿陸忠來說吧,眉心寬眉毛清秀,眼楮大眼神清明,耳朵大垂珠圓厚,這都是有福之人的面相。」
玉蘭笑,「啥福不福的,全是爹娘生的好。」
陳婆子又道︰「當初你剛嫁來陸家,我就跟村里的婆子說過,你絕對是個有福的,瞧瞧,讓我說準了吧,分門立戶雜事少,兒女乖順身體健,男人還特能掙錢。」
終于扯到正題上了,吳家趕忙附和道︰「那是那是,陸忠兄弟可是咱們村出了名的能干人,去年趕車賺頭牛,今年又改行買起烤餅來,我听人說,那些商人都搶著買,生意好的不得了!」
玉蘭面色如常,淡笑道︰「吳大嫂真會說笑,都說那驢糞蛋蛋外面光,內里是啥樣也只有自己清楚,就拿當初趕車來說吧,一天掙得錢還沒他干零活掙得多,咱也就圖個輕松,沒過三個月村里一下多出幾輛車,一天掙個三五文是常事。」
吳家明顯不信,笑道︰「哎喲,陸家妹子藏得深,一天三五文能買頭牛犢子?」
玉蘭呵呵笑著,看起來溫軟和氣,「吳大哥一年四季在城里找活干,賺的錢也不少,再加上吳大嫂年底的豬錢,別說買牛犢子了,就是買匹馬也是輕輕松松的事。」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吳家買不起牛馬也是有原因的,吳家正欲跟玉蘭辯解,被一旁的陳婆子假咳聲打斷,眼神提醒她跑偏了,她們是來打听烤餅的。
吳家不自然的看了陳婆子一眼,又換上笑,把話題扯到烤餅上,「陸家妹子是個能干人,家里家外操持的有模有樣,不僅飯做的好,烤餅更是一絕。我家那口子前陣兒在城里買過一個,一家老小都說好吃,這不,嫂子就厚顏來討教討教,陸家妹子也別藏著掖著了,教教嫂子唄!讓我回家也給家中老小做上一頓解解饞。」
陸小乙在不遠處默默的听著,心里氣一股一股的冒,咱家掙幾文跟你們有什麼關系,這樣恬不知恥來打听!陸小乙倒是不擔心玉蘭說漏嘴,但她這樣打太極的性子,讓陸小乙越來越急躁,計上心頭, 跑去西院那邊尋陸婆子去了。
陸婆子正在後院拌雞食,見陸小乙急吼吼的跑來,也不理她。
陸小乙道︰「祖母,祖母,大事不好了!」
陸婆子瞪她一眼,不為所動,懶懶道︰「天塌下來了?」
「祖母,我爹拉車生意被人擠的做不成,改行賣餅子賺點錢,誰想村里那些眼熱的人尋到咱家來了,拐著彎打听餅子怎麼做,這不是成心找事,又想去攪合我爹的生意嗎?」。
「你娘又不是蠢蛋,她自己能應付。」陸婆子繼續拌雞食。
陸小乙恍然道︰「對哦,我娘能應付。」說完轉身慢慢往外走,嘴里喃喃道︰「我爹原想著明年送小庚去讀書的,哎!千萬別被這些人攪黃了。」
陸婆子啪的把雞食盆放地上,兩手在圍腰上擦了擦,「我去看看。」
陸小乙笑嘻嘻的緊跟而上。
如今陸家院子連成一體,陸婆子過東院極其方便,三兩步走上前,站在吳家和陳婆子背後。
那兩人正說的歡,完全沒注意背後多個人,玉蘭倒是看見了,再看一眼陸小乙,心里明白過來,笑了笑,繼續剛才的話題,「法子就是這麼個法子,跟咱們平常做餅子沒絲毫差別,吳大嫂若是不信,那我還能說什麼呢!」
吳家訕笑道︰「哪能不信呀。」說完,眼神示意陳婆子接上。
陳婆子一貫神神叨叨,三句話不離老本行,「你長著菩薩面生著菩薩心,鄉鄰之間更應該相互幫襯,吳家都尋上門了,你就好人做到底,手把手教教她,教會了她定送你兩升細麥面當謝禮。」
陸婆子猛然開口道︰「兩升細麥面?這麼少?」
吳家和陳婆子嚇的撫心,笑著怪罪陸婆子走路沒聲音。
陸婆子道︰「不是我走路沒聲音,是你們心不在我這兒。」
吳家笑著扯幾句,轉回話題上,試探著問陸婆子,「陸二嬸也會做餅?」
「那有啥難得,說實話,我兒媳做的餅還沒我做的好!」
吳家仿佛看到突破口,馬上恭維道︰「那是,那是,這麼能干,當婆母的更不用說。」
陸婆子笑著很受用。
吳家繼續道︰「陸二嬸教教我唄,我做餅一直做不好,時常被我家那口子罵的狗血淋頭。」
陸婆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幾升細麥面?」
吳家比了兩根手指頭,見陸婆子不為所動,肉疼的比了三個指頭,陸婆子看了一眼,勉為其難道︰「算了算了,都是一個村的鄉鄰,我就教教你。」
吳家高興極了,跟陳婆子對視一眼,兩人都笑開了花。
「陸二嬸,這會正是中飯點,要不你中午做頓餅,我正好跟著學。」
陸婆子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你先回家拿三升細麥面來。」
吳家正在興頭上,急吼吼跑回家拿來三升細麥面,跟著陸婆子去了西院灶房。
陸小乙賊笑著跟玉蘭回自家灶房,才噗嗤出聲,道︰「祖母又賺三升面。」
玉蘭伸手戳她額頭,責怪道︰「你個人精,你把她喊來干啥,弄不好又是一頓吵鬧。」
陸小乙哼道︰「那些人最煩,跟她們迂來繞去我都替你累,索性請祖母出馬,跟她們針尖對針尖,麥芒對麥芒,只有把她們扎疼了,她們才有忌諱。」
玉蘭听後倒是贊同,「你說的有道理,第一波人不給點顏色,後面肯定還有人來。」
「娘,今天來的吳嬸和陳婆婆跟咱家走得也不近,就這樣大大咧咧的上門套近乎套方子,她們腦袋缺弦吧?」
玉蘭笑道︰「可不是嘛,缺的厲害,指不定被誰挑唆著上咱家來打听呢。」
「哼,不管她們了,讓祖母收拾去吧,娘,快做中飯吧,我都快餓死了。」
「天天都喊餓,頓頓吃的比我多,你說你吃的飯都去哪兒去了?」玉蘭一邊嘮叨一邊收拾野菜。
陸小乙掰著指頭一一算來,「早上起床打掃三間屋子,然後幫著小丁小庚掃院子,早飯後去田間地頭挖野菜,中飯後喂雞放牛再挖野菜。娘,我吃的飯都用在挖野菜上了。」說的極其認真。
玉蘭笑道︰「挖野菜是假,趁機玩是真的吧?」
陸小乙嘿嘿笑,「挖野菜本來就是邊玩邊挖嘛!跟喜鵲春花她們說說笑笑不知不覺時間就了。」
玉蘭嘆道︰「這人啊,小時候玩起來沒心沒肺,天天都樂樂呵呵的,等到長大了,再怎麼玩也體會不到小時候的那種開心了。」
陸小乙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