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臘八這天傍晚,一群乞丐打扮的人進了村,將原本喜慶的李家村染上了一片悲色。
司徒嫣正在灶房忙著,就听見有人來敲院門,李大郎去開的院門,來人是小羊兒,將人讓進堂屋,司徒嫣從灶房端了碗熱水,這才听小羊兒講了來意。
「小五,俺爹讓來跟你們家說一聲,服役的人家都回來了,族長的孫子和李招財沒了。讓你們小心,怕是曹氏會鬧上門。」
司徒嫣有些吃驚,想想也知道,這兩人怕是都沒吃過苦的,出事兒也不是偶然的,可李大郎幾個听了都楞了,雖然他們不喜歡李招財,可這人畢竟和他們生活了10多年,要說一點兒感情沒有也不是,小時候也玩到過一起,只是大了才越走越遠。
李大郎含著眼淚,想哭又怕小妹誤會,還是司徒嫣先開了口,「大哥想哭就哭吧,雖說這李招財不是什麼好人,但畢竟和你們一起生活過,別憋著反而傷身。」得了小妹這話,李大郎這才躲進了西次間,可也不敢放聲的大哭。司徒嫣讓二郎他們去勸著點兒,別哭傷了身。
「謝謝小羊兒哥,你跟旺福叔說一聲,俺心里有數兒,讓他放心。」
「那成,俺了,明兒個午時要開祠堂,到時讓大郎哥他們早點兒到。」
將小羊兒送出門,司徒嫣這才听見村里傳來哭嚎聲,嘆了口氣,將門叉緊,想著今天怕是不能消停了。可一直等到阿牛叔、四叔和亮子哥上門,也沒見曹氏鬧上門。
三人都回家洗漱干淨,吃了晚飯才帶著各自的媳婦孩子的。司徒嫣將人都請上炕,看著幾人的氣色像是勞累過度,外加營養不良,所以顯得身體有些發虛,人也瘦得利害,只是表面看來沒見有什麼硬傷。
給幾人用紅棗、桂圓、枸杞熬了水加了赤砂糖先喝了,堂屋里坐不下,大郎幾個和山娃子,狗子就靠牆站在炕邊,這才聊了起來。
「丫頭啊!要不是你,這回俺們怕是都回不來了。」李阿牛邊說邊拿袖子擦眼角,他也不願當著一屋的孩子流眼淚,可是這次累的太狠了,想想都有些後怕。
「是啊,丫頭你這是救了俺一家子的命了。」李四也跟著在一邊哭。
亮子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非要給司徒嫣磕個頭不可,還是大郎幾個連拉帶拽的才把人勸了起來。
「這一個村的住著,亮子哥這是干啥?再說了俺也沒幫啥忙,能活下來,都是叔們和哥哥的福氣,快別這樣,俺還小可禁不起這個,再說謝的,可就折了俺的福氣了。」司徒嫣這樣一說,三人才歇了道謝的心思。將離開村子的事兒和司徒嫣細細說了,听的一屋子人倒吸涼氣。
這次服役新昌縣一共有三個村,到了縣上,村正還給每個人發了餅子,大家也都得了信兒,知道這是用給李四郎看傷的銀錢買的,心里都記著這份情。巳時初從縣里坐著牛車往服役的地方趕,晚上好的時候就歇在大車店,要趕上不好的時候就睡在野地里。
大冬天的地上全是雪還要睡在野地里,就算點著火堆,也有人被凍病嘍,就更別提睡覺了。也就李阿牛幾個得了司徒嫣做的草席,才能勉強睡個胡嚕覺而沒被凍著。
從那天起,就有村民來跟他們打听這草席是咋做的,還有要出銀錢跟他們買的。這是保命的東西,哪有人肯賣。等到了地方,一天只管兩頓飯不說,每個人還要挖一方土才有晚飯吃,早上就給點兒菜粥,那地硬得拿鎬都掄不動,干一天連口干糧都吃不上,人還哪有力氣,就有不少的人生了病。
司徒嫣听著心里暗自嘆氣,前世監獄里的老改犯都比這些人過的好,就嘴問了一句,「那李招財是怎麼沒的?」
李阿牛這才接著往下說,李招財哪干過這活兒,雖說有他爹李二柱和他爺李大牛幫著,可想偷懶就要被打,他也只能硬撐著干。晚上睡在那四周圍灌風的窩棚里,更是凍死個人。
也虧得這些人手里還有村正給的餅子,頭半個月還能撐得住,後半個月餅子吃完了,土又挖不夠數,一天天的餓肚子,就是李阿牛,也將司徒嫣給的養身丸吃了一顆,又拿錢給軍爺上了供,這日子才好過些,強撐到了月末也沒有生病。
後來進了臘月,除了他和李四、亮子,其他的人都得了病,官府看著這也不是個事兒,晚上才沒禁了這些人吃食,可發下來的全是霉餅子,李招財和族長孫子正是吃了霉餅子才不治身亡的。
李家村還算好的,李阿牛他們幾個發覺身體不對時,就吃了司徒嫣給的藥丸,雖然也痛了一個時辰,可沒過子時人就緩了,還每個人拿出一顆藥丸拈碎了和著水,給村里人都喂上了一點兒,這才撐到天亮官府派了郎中來給他們治病。
也是這李招財和族長孫子身子嬌貴,才沒撐。郎中來時就咽了氣兒,當時李大牛和李二柱就急暈了。兩個人被救醒後連哭都不會,就這麼昏昏厄厄的跟著村民一起回來了。就是李招財的尸體,還是李阿牛和李四給抬回來的。
別的村死的人更多,光凍死的就好幾個,再加上病了的,吃壞了的,一晚上不知抬出去多少人。
「小五,俺不會說話,可俺真的謝謝你。俺這身體還沒阿牛叔的好,你給的養身藥丸俺早就全吃光了,要不是阿牛叔分了一顆給俺,俺怕是就走不回來了。」亮子拉著他媳婦的手,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更是摟著他媳婦哭了起來。
「亮子哥,快別哭了,嫂子還懷著身子呢,你這一哭,她心里該著急了,這不是都安全回來了嗎,回來就好,這往後啊,俺們多賺錢,明年把‘更賦’一交,誰都不去遭那份罪。」
「要真能那樣兒就好了。」阿牛嬸兒感嘆了一句,大家伙都知道這也就是安慰的話,誰也沒當真。
「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叔嬸們別嘆氣,這回來了,就把身體都好好養養,俺這兒還有些大棗,叔們拿煮粥時放點兒,也好補補氣血。」司徒嫣邊說邊要下炕去拿東西。
「小五,快別忙道,俺們來是道謝的,要是再從你這兒拿東西,俺們成啥了!」李四回家時就听媳婦說司徒嫣帶著她們幾個做鞋縫女圭女圭的,不只把當初給的那一百文還上了,還大賺了一筆。今年冬天可以好好過個年,他打從心底里感激這個六歲的娃子,這會兒听著司徒嫣還要給他們拿東西,連忙去攔著。
「四叔看您說的,這也不是啥稀罕物,都是山里摘的,俺現在也用不到的。您呀就別和俺客套了。」司徒嫣也沒停,等一句話說完,人已經進了東次間。
「丫頭心善,這往後俺們就當多個閨女,常來照應著點兒也就是了。給俺們就拿著吧!」李阿牛勸著李四,這李四才又坐了。
「阿牛叔說的在理兒,俺們家里沒有大人,以後有個啥的少不得要去麻煩各位叔嬸哥嫂,到時俺找上門,也理直氣壯不是!」
「你這丫頭,刀子嘴豆腐心,哪次不是你幫著俺們,卻偏偏說的好像俺們幫了你多大的忙似的。」阿牛嬸接過司徒嫣遞來的紙包,一把將司徒嫣抱上了炕,幾人圍著又聊了一會兒,司徒嫣就勸他們早點歇著,有啥話這往後日子長著呢,到時還怕沒空聊天。
幾人也困的緊,就都告辭離開了。李大郎幾個堅持練了兩個時辰的字,差不多近子時才歇了。
司徒嫣沒敢睡實,她擔心這曹氏會來鬧,要是明著鬧還好,就怕這人沒了盼頭,起了同歸于盡的心思,這天干物燥的要真讓她得了手,就算不出人命,這麼冷的天兒沒了房子住這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其實司徒嫣還真是想多了,曹氏雖然傷心的暈兩次,可她更在乎自己的命,也沒那個膽子干得出不要命的事兒。她是要鬧,可她也知道,這事兒和司徒嫣、李大郎一點兒關系都沒有,要非要賴上他們還得好好合計一番。
李二柱的媳婦至從看到李招財的尸體,就暈死了,一晚上都沒醒。曹氏看著守在身邊的二和三,淚就止不住的流,「你們咋不看著點兒招財,咋不多弄些吃的給他,你瞧瞧他瘦的,但凡有口吃的,也不會撐不下來。」
「娘,俺們能不照顧招財嗎?村正發的餅子,俺和三弟的大部分的都給了招財,可這臭小子,只知道吃,不會干活兒,俺有啥辦法。」李二柱傷心,心里也有氣,要不是他娘寶貝的緊,李招財也不會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的。人家都給軍爺上供遞錢,他們走時他娘連一個子兒都沒給他們拿。
「俺的大孫子啊!可憐啊!都怪李大郎幾個臭小子,還有那賤丫頭,要不是他們招財哪用受這個難啊!俺的老天啊,可讓俺咋活啊!」曹氏哭的傷心,李三柱心里卻另有想法,這次他看著李阿牛、李四甚至是那亮子,但凡是跟那丫頭走的近的日子過的都比他們好,他還看見李四偷偷給軍爺塞錢,李四家還有個病爹,哪有那閑錢。所以曹氏的指責,他一點兒沒往心里去。
李二柱傷心,精神還有些恍惚,更沒空去勸他娘。還是李大牛發了話,「行了,們身子都不好,讓兒媳婦多做點好吃的,給俺爺仨補補。招財的事兒有村正呢,不是要開祠堂嗎,到時你想哭想鬧,都由你。」
曹氏這才收了淚,從櫃子里模出幾個雞蛋,讓三兒媳婦去煮了,給爺仨加菜。這一夜就在村民們的歡喜憂愁中悄然渡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