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一年,九月初一,北魏國遼東郡新昌縣李家村,一大早,村民們全聚到了村口,婦人們領著孩子,男人們背著裝有干糧草席被褥的筐,一起朝村外走去。
這天是去縣衙集合服役的日子,婦人們叮囑著自家的男人和兒子,孩子們嚷著要爹,一時間整個李家村都亂了起來。李大郎牽著司徒嫣跟在隊伍的最後面,三郎、四郎陪在一旁,二郎牽著騾車遠遠的走在最後。
雖然李大郎不是去服役的,心里沒有那麼多悲傷,可村民們都很難過,他也不好與弟妹嬉笑打鬧,只有跟在後面低著頭走路。
村正遠遠的見到李大郎跟在後面,以為他也是要去服役的,停在路邊等李大郎幾個走近了才問,「丫頭,是不是銀子不夠,大郎這也是要去服役不成?大郎這是第一次干這活兒,自己留點兒神,跟著你四叔他們,也好有個照應。」
「叔別擔心,俺心里有數。」李大郎剛要,司徒嫣忙拉了他一把插了一句,又看了眼前面的村民,示意李大郎這個時候別亂,免得讓人听了去,遭人記恨。
「行。有你這鬼丫頭,俺放心。俺看著二郎趕著車在後面呢,要是累的慌,就坐車上。」村正又細心的叮囑了幾句,這才趕著走到了隊伍前面。
一些上了年紀的婦人送了有二里多地就走不動了,村正就讓來送的都跟著回去,勸了有一盞茶的時間,村婦們這才抹著淚領著孩子轉了回去。
李大郎勸小妹也坐車上去歇會兒,司徒嫣常進山身體好著呢,一點兒也沒覺得累,搖了搖頭一直跟著往前走。
李木一早就看到了李大郎和司徒嫣,那會他娘跟著,不讓他往這邊湊。主要是因為司徒嫣後來干活,再沒找過李五,這人心里有了些記恨。這會兒五嬸子已經回家了,他這才得了空,走到司徒嫣身邊拍著胸跟她發誓,「大郎,這服役可苦了,你到了那兒就跟著俺。小五,有俺幫趁著出不了事兒。」
「謝謝李木哥。」雖然不知李木為啥要和自己說這些,可人家也沒啥壞心思,司徒嫣只是客氣的道了聲謝。
李大郎轉過頭去看二郎,也沒接李木的話,弄得李木一臉的尷尬,嘟囔了兩句這才回到他爹李五的身邊。
走了有近三個時辰才到新昌縣城,這一路趕著去服役的人也見了兩、三波兒,人多的村有六、七十人,人少的也有二、三十人。這次服役新昌縣城周邊所有的村子都聚了來,這會兒整個縣城人滿為患。
村正領著村民一路打听著往城北的校場去報告,校場四周有縣衙的官差還有些兵丁守著,看的出是怕這些服役人鬧事。縣令居中坐著,縣丞領著主簿、錄事,跟著戶佐、帳史支著幾張桌子坐在後面。
村正走到前面,先給幾位官差行禮,「見過幾位大人,俺是李家村的村正,俺把人都帶來了。」
「嗯,叫人往後退退,都排好了,別一窩蜂的往前擠,你等下帶人到那邊登記去,交了銀子的領了文契就趕緊走,沒錢的留下干活。」這新昌縣只縣令一人稱得上公正嚴明,手下全是些貪官污吏。
「是。俺這就讓他們站好。」村正點頭哈腰的連連作揖,這才退了出來。領著人去找戶佐登記,再到錄事那兒領文契。
司徒嫣拉著李大郎故意走慢了幾步,等著李家村的人都登了記,這才拉著李大郎走上前,先給一邊管事兒的錄事行了禮,又給掌管登記的戶佐行了禮,將10兩的「賦稅」、5兩的「更賦」以及100文的「丁稅」一起遞了上去,「幾位官老爺,俺大哥今年剛行的冠禮,爹娘也早早的就沒了,家里全靠大哥一人撐著,俺二哥身子不好,三哥四哥年紀又小,這次家里又遭了災,俺家的日子可全指著大哥一人了。這是俺娘走的時候留給俺的嫁妝錢,俺全拿了出來,您行行好,這「更賦」您就少收點兒,讓俺大哥留在家吧!」司徒嫣連哭帶說,哭得那叫一個痛徹心肺,講的那叫一個感天動地。再加上她特意換上的補丁摞補丁的女裝,看著就叫人動容。
「你跟俺哭有啥用,行了,你等著,俺去給你問問。」這錄事被司徒嫣這麼一哭心里也有些不落忍,他家里也有個這麼大的女娃,比起司徒嫣的日子可好過的多,不由得生起了同情心。可這事兒是縣丞大人定下的,他只是個管記事的,說了也不算。
沒一會兒的功夫,錄事領著縣丞走了過來,「縣丞大人,就是這幾個孩子。」
「他的賦稅錢交了?」
「是,交了十兩,還交了五兩的‘更賦’,只是還差了十兩。」
縣丞有些心虛,看了眼縣令的方向,他和手底下這些人是瞞著縣令大人私自加了「更賦」銀,不想把這事鬧大了,要是這丫頭哭鬧起來,怕縣令大人有所察覺。縣丞的小動作哪能逃得過司徒嫣的眼楮,這下她心里更有底了,「你越怕別人听見,俺就越要讓人听見,俺就不信你不就犯。」
司徒嫣拉著李大郎,咕咚一聲給縣丞跪了下去,哭的比剛才的聲音還大,
「青天大老爺啊,您行行好吧,要是大哥去服了役,俺們這一家子就要餓死了。」
縣丞被司徒嫣這樣鬧得一楞,等反應過來,忙示意錄事和戶佐兩人將司徒嫣和李大郎拉了起來,連連回頭往縣令的方向看去,見縣令正和人講話,沒注意到這邊,這才暗松了口氣,瞪了司徒嫣一眼,「哭嚎個啥,俺這心里有數,一邊呆著去。」
司徒嫣心里一喜,這事兒有門兒,哭個幾聲,跪個幾下,就省十兩銀子,對于她來說,當然是銀子最重要了。
「大人,這事兒不能由著這丫頭鬧騰,俺看著這幾個小子也不是能鬧出事兒的主,干脆讓他們走得了?」錄事也怕事情鬧大了,壓著聲勸著縣丞。
「行,趕緊把文契給了,讓他們滾蛋。」臨走時還不忘斜楞了司徒嫣和李大郎一眼。
「縣丞大人心善,免了你們十兩的‘更賦’,不過這事兒你們可不能往外說,要是讓俺听著啥閑言碎語的,你們的腦袋。把戶簿交上來登記備案。」
「是,是,草民謝官老爺大恩,謝官老爺大恩。」司徒嫣見事情成了,忙拉著李大郎給錄事行禮道謝,將身上的戶簿遞了上去。李二郎和三郎、四郎看的直發楞,這樣的小妹是他們所沒見過的,可他們心里也高興,幾句話,就免了十兩的更銀。就算是要他們跟著一起跪他們也樂意。
村正離著老遠,也看到了司徒嫣這邊的情況,雖然心里著急,可看著連縣丞都過來了,也沒敢上前去勸,這會看著李大郎領了文契走了過來,忙將人拉到了一邊,「大郎,你和丫頭這唱的是哪出?惹了官差是要吃板子的,你說你這兩個娃子,咋那麼大的膽子?」
「村正叔,讓您擔心了。」李大郎也不知小妹這是咋了,可看著村正是真的跟著擔心著急,不好意思的行禮道歉。
司徒嫣倒是沒在意,「旺福叔,俺和大哥這不是沒事嗎?這「賦稅」、「更賦」和「丁稅」俺都交上了。大哥也不用去跟著吃苦受累。」
「啥,丫頭,那錢你全交上了?你哪來的這些銀錢?」村正心里一驚,25兩多的銀子,這丫頭說拿就拿出來了,就是他們家,也拿不起這麼多銀錢。要不是他爹今年剛好滿60,連他爹都要跟著來服役。
「俺這一年攢了些,地里的糧食收上來的全賣了,還有養的豬、雞全都賣了,這才湊夠了數。」
「丫頭,這錢全交了,你們這一大家子拿啥過日子?」
「叔,俺家已經存了過冬糧,餓不著的。」
「俺可是小瞧了你這丫頭,行,有你在俺也省得替大郎幾個操心了。」村正心里有些發酸,司徒嫣所行之事,把他這個村正都比了下去,也難免他這心里有些不得勁兒。
「瞧叔說的,要是沒有您幫趁著,俺們哪能在村里立足,更別說還能有屋子住。這災荒年要不是叔沒日沒夜的幫著俺們看著地,俺們連口吃的都掙不上,您可不能不管俺們,俺這一家子可還指望跟著您過好日子呢!」司徒嫣听出村正心里的不得意,自然要拿好話哄著,要是少了村正的幫趁,在這李家村,她可就沒啥好日子過了。
村正被司徒嫣這幾句話的心里高興,想著「算這幾個娃子還有良心,知道感恩。」這臉上就有了笑,叮囑幾人回去時,這才去和村民聊天。
司徒嫣吐了口氣,將心中的不快壓了下去,平日里這些人沒少得她照顧,卻還要看他們的臉色,依著她前世的性子,不但不會向這種人低頭,而且還會好好報復一番,可現在不是她一個人,還有李大郎幾人,所以她才忍了下去。趁著村民們不注意,拉著幾人偷偷的回了村。
送走了村民的第二天,李家村里所有人家這才都知道李大郎沒去服役,想著李大郎家能拿的出那麼多銀錢,少不得說風涼話和看著眼紅眼熱的。當然也少不了動了和李家攀親的人。沒多久,連媒婆都找上了門,也趕上司徒嫣進山沒在家,讓李大郎和李二郎提著棒子一路給攆出了村。等司徒嫣回來知道了,不免替兩人擔心。
這媒婆最會花言巧語、瞞天欺地,這會兒在李大郎手下吃了這麼大的虧,難保不會指東說西、欺編握合,要是引起四鄰非議、道路以目。這以後李家幾個小子再想娶親可就難了。可這會兒再說這些也晚了,只得勸了幾人幾句,要是再有這事兒,請人離開就是了,千萬別起了沖突。
李大郎這事兒,也只是在村里刮了一陣風,村民們還要想辦法攢冬糧過冬,這一忙活起來,這事兒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