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梁三小姐並不是折子戲里的江湖俠女,她屬于皇親,生來骨子里就比別人高傲一等,與岐黃天才吳冰蠶一樣,若接觸過的人沒有特別之處,絕難入她們的眼。
當然,也別異想天開以為遇了事就能有神仙打救,這世上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護己及人。
至于應對之策,只能從顛倒黑白的何嬤嬤身上入手了。
「求見何嬤嬤。」齊青玉眨了眨水汪汪大眼楮,這一眨不止眨出了可愛,更透出了玲瓏慧心。
梁三小姐對這種無敵小美娃沒轍,只能舉手投降。
只是當時梁三小姐並沒想過,假若齊青玉沒了主見,她是否會助人為樂。然而為齊青玉廣開方便之門,卻為日後自己身陷囫圇時,打開了一扇逃生的天窗。
齊青玉會毫不遲疑地伸出她靈巧的手,將她從地獄邊緣拉出來。
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夜里十分寒涼,梁三小姐讓孫嬤嬤將福芹領到耳房休息,自己則取出御寒的貂皮斗篷,命孫嬤嬤將齊青玉包裹其中,抱著一起去了後門乘坐馬車直奔往豫章位置北面的大獄。
果然不出梁三小姐所料,通判官余森已經在初步提審嫌犯了。
等他整理了供狀,就會呈給梁知府正式升堂審理。
當然這件案件梁知府必定已經獲釋,否則通判官也不能私自提審犯人。
听到外面行禮的聲音,余森知悉梁三小姐來了,還帶著個娃兒,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放下了驚堂木,出外迎接。
弄明白梁三小姐的來意後,余森也識趣地同意了她們三人入內探視嫌犯。
監獄里的過道很窄,僅通三人並排而行,其作用是遇到劫獄大事時,方便圍剿匪徒。
但監獄設計也具有人性化,開有後門,為遭祝融之禍時,保證囚犯可以順利逃生。
判了刑的罪犯都關在第二和第三進牢房里頭,有重重鐵門隔斷。
而第一進則是尚未定罪的嫌犯關押之所。
左邊為牢房,右邊為刑房。
果然不出所料,何嬤嬤此時正在刑房中。
刑房陰暗濕冷,一股令人窒悶欲嘔的腐敗氣味撲面而來。
何嬤嬤披頭散發卷縮在角落,望著在昏暗燈光下散發著詭怖幽光,腥紅欲滴的各式各樣的逼供刑具,恐懼得瑟瑟發抖。
梁三小姐是見識過這些刑具的,所以她並不害怕,悠然地站在門口。
孫嬤嬤臉容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溫和的眉目卻是更顯慈祥了,健壯的身體將齊青玉緊緊地摟在懷里,向何嬤嬤走去。
齊青玉要下地,起初孫嬤嬤還兜著貂皮斗篷下擺,但聞梁三小姐一聲輕咳,她才將齊青玉整個包裹在斗篷里面,輕放在地上。
齊青玉心頭劃過一道暖流,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溫暖的小手,精準地握住何嬤嬤冰涼透心的粗糙手掌,「我來救你了。」
失魂落魄的何嬤嬤下意識縮手,驚懼的情緒卻在霎時間被純真且甜美的童聲撫平,她僵硬地扭頭望向來人,「六姑娘!……奴婢……奴婢沒有下毒害你。」
她說完,將抖得厲害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似乎是拿鉗子來也拉扯不開了。
何嬤嬤的言外之意是下毒的與嫁禍齊大太太的並非同一個人?齊青玉現在卻管不了下毒的始作蛹者是誰,首先要確定的是指使何嬤嬤陷害母親的人到底是哪個!
在這種關鍵時刻,齊青玉再不能瞻前顧後。她努力地將字音咬準,輕輕的說道︰「何嬤嬤,是誰指使你陷害大太太?你自小侍候她,她也待你不薄。你一家老小上下八口人都在她娘家手中捏著,你就不怕曾家魚死網破?」
刑房突然變得死一般寂靜,葉落可聞。
她稚女敕的聲音竟然帶著一股奇特的能安撫人心的力量,何嬤嬤呆滯的眼神漸漸靈活起來,語氣卻是鎮定不少,「奴婢對不起小姐,對不起她,對不起啊。可奴婢沒有辦法,奴婢……」說不得啊!
齊青玉迅速分析齊氏一族與曾氏一族,究竟是誰與齊大太太仇根深種,非要整死她不可。但她並不記得上一世除了她之外,母親與齊良玉還有其它仇人?
齊青玉只能這樣推測了︰「是那人捉了你的家人要脅你嗎?」。要使一個全家皆為奴籍的奴婢背叛主子,只能是人命關天。因為奴婢殺主、禍主、巫主,只要罪名坐實,其家人都會被發配邊疆充軍。
何嬤嬤就屬于禍主。
家人?何嬤嬤只听見了這兩個字,暗淡的混濁的眼楮倏地放光,鼓得圓圓的。剛止住的眼淚又再次傾瀉而出,聲嘶力竭地嚎哭。
這種莫可名狀、摧人心肝的淒楚,側面印證了齊青玉的推測。
「只要你告訴那人是誰,我就有辦法救你們,三小姐在那兒呢,嬤嬤不相信我,還能不相信三小姐嗎?」。齊青玉逼不得已,只好拖梁三小姐下水。察覺身後的目光還是暖暖淡淡的,並沒變得銳利,那代表三小姐並不反感被她利用。
齊青玉忐忑的心稍為安定了些。
「說不得,說不得,說不得……」似乎是著了魔般,何嬤嬤極力掙扎著,一雙污穢的手一會兒在空中亂捉,一會兒緊緊地捂住雙耳,低低嗚咽︰「好慘啊,說不得……」
她又突然緊緊地捂住臉,瘋狂的痛苦不堪的神情令人揪心。
就連見過血光、性情堅毅的梁三小姐,眼皮也跳了一下。
齊青玉斂神,閃著睿光的眼神透過指縫望進了何嬤嬤的眼內。她仿佛看到惶亂、悲哀、絕望和恐懼深深地裹挾著這個年逾四十的女子,那種無望的死氣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齊青玉心中的疑竇也越來越深︰是誰與母親有仇,又能令何嬤嬤就是死也不願意供出幕後黑手?
「要用刑麼?」一直作壁上觀的梁三小姐終于開了口。
齊青玉螓首輕搖,那樣只會使何嬤嬤更早地結束性命,好坐實大太太的罪名。
梁三小姐邊說邊向何嬤嬤逼近,「小青玉,你還小,你不懂刑房刑具的厲害,它可以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以令人靈魂出竅,甚至可以令人非人。」
「求手下留情。」齊青玉明白梁三小姐的意思,若是她問不出個所然來,通判大人也是要提審,到時定了案,一切都枉然。
一更天的銅鑼已經敲響,牢房的寒氣更重了。
就連呵出的熱氣也能輕易看見。
齊青玉的心潑涼潑涼的。完全沒料到,她的重生會提早將齊大太太逼向絕路,心中不禁五味雜陳,口舌如吃黃蓮般苦澀。
「奴婢罪該萬死,確實是齊大太太曾氏指使奴婢下毒害齊六姑娘……」何嬤嬤低聲喃喃,再一次指證齊曾氏從下毒害人到為了洗月兌嫌犯,不惜嫁禍並殺害他人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若齊大太太被提審時死不認罪,那麼酷刑加身的不會是何嬤嬤,而是她。
齊青玉的心倏地一窒,莫名其妙地疼痛起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探到頭上取下尖細的銀簪,指著何嬤嬤沉聲問︰「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陷害我母親?」
稚女敕的童聲竟然透著一股詭異難測的威懾力量,直鑽進何嬤嬤耳內,她渾身不住地激靈。
齊青玉趁她走神之際,倏忽站起,將尖細的簪尖精準地扎向何嬤嬤頭頂神庭穴中,力度適中地原地轉了三下。
何嬤嬤倏地一激靈,糾結的眉頭卻慢慢松開,神智也漸漸變得恍惚起來,那表情就像三魂丟了七魄似的。
齊青玉屏神靜氣觀察著,約莫時間到了,才迷惑又可憐地問︰「何嬤嬤,是哪個壞人讓你害母親?」
良久後,何嬤嬤吐出三個字︰「大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