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青玉離開杜康園時,根本沒去找曾氏,她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的尚在九江的兄長齊永璋。
按照先前鄒氏所言,齊永璋可能會有危險,但她深信黃鶴會信守諾言,又不會太擔憂。
然而心緒不寧,誰都不想見,直躲回自己的小院子休憩。
臉如死灰的黎嬤嬤來求見時,齊青玉正在假寐,她便候在明間那道隔斷的竹簾外。
初時還沒覺得黎嬤嬤有何不妥,齊青玉是張了眼眸仔細瞅了一小會兒,才覺得簾外跪著那人怎麼抖得像篩糠似的?
「發生了何事?」齊青玉坐起身。
「奴婢,對不起,六姑娘,奴婢,太太……」
「說正經的。」
「太太滑胎了。」因隔壁院子就是齊良玉的靖菊院,黎嬤嬤雖然傷心不已,卻不敢哭出聲來,只死死的忍住悲痛。
齊青玉只覺晴天霹靂。
「有多少人知道?」雖然慟動,卻不影響她做出反應。
「當時在大二太太那兒,老爺和大二太太在,奴婢還有珠兒,應該就沒了。」
「什麼?」一道驚雷猝然炸在齊青玉心坎上,搖搖欲墜,差點就跌下地。
李子連忙扶住她,又對黎嬤嬤道︰「怎麼回事,黎嬤嬤快說!」
「太太……太太听到,听到了,太太她……老爺說若大二太太不喜歡太太,他便尋個法子休了太太……」
「你走,別對人說見過我。你沒見過。你今天沒見過我!」齊青玉的臉色倏地變了,十分決絕。
黎嬤嬤沒料到是這個結果,她以為,她拼命地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一雙長了粗繭的手胡亂地在臉上抹著。
抹著抹著,曾氏身上的血,全被她糊在臉上,像個血人似的。
她雙腿無力,又懼怕神情冷沉的齊青玉,連爬帶滾匆忙離了荑薇院。
「這是什麼意思?」李子對曾氏頗有好感。對于齊青玉的反應甚是不解。
「他們瘋掉了!」齊青玉喘著粗氣。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曾氏的胎已經保不住,而長輩的事,她作為一個孩子根本沒資格置喙。
難道她去質問父親和娘親嗎?你們為什麼這樣自私?為什麼這樣殘忍?
就連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她都不想去打听。可若是被齊良玉知道了……
齊青玉不得不淌進這趟渾水中去。
她發誓。若有人敢向齊良玉嚼舌根,她一定會撕了那人的嘴!
「走。」
「去哪?」李子忙問。
齊青玉微微喘著氣,「你抱我到母親那兒去。」她走不動了。
「去干嘛?」李子遲疑了一下。才抱起她。
「去在她傷口上撒鹽。」齊青玉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李子叫上正在耳房忙活的陳芝一起。
東升院靜悄悄的,門房瞠目豎耳,如臨大敵;院子里一眾丫鬟婆子呆若木雞。
明間里,崔氏跪在紗簾下,抽泣。膝前,一潭小水窪。
「歇著吧,什麼也不要說。」齊青玉從李子手臂直接跳下去,發生的聲響,令里里外外皆是一驚。
崔氏抬起頭來,見著面無表情,異常生份的女兒,心中一酸本是要山洪暴發,卻愣是沒哭出聲來。
齊青玉波瀾不興的眼神冷酷得可怕。
崔氏跪得久了,雙腿發麻,僵硬地站起來差點摔倒。
齊青玉示意陳芝送崔氏,特別強調「什麼也別說」。
齊青玉挑簾進里間時,讓李子就留在簾外等著。
齊昌業神色復雜,直挺挺的站在那兒,一雙通紅的充滿悔疚的眼楮一瞬不瞬地瞅著不哭不鬧的曾氏。
曾氏臉如死灰,了無生氣,像一棵根部正在枯萎的樹,散發著腐敗的氣味。
齊青玉的心一陣緊縮,幾乎是撲上前的,「母親,我來了。」悲傷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懺悔。
「六丫頭。」一聲慘叫,才從曾氏口中逸出,淚水就像猝然崩潰的河道,呼嘯著奔涌而出。
「不要讓你知道。」曾氏忍著巨大的痛楚,咬牙清楚地吐出一句。
「母親放心,誰要敢嚼舌根,我埋了他!」齊青玉信誓旦旦,神情極其堅定。
淚水幾乎浸濕了齊青玉的小衣裳。明明冰涼,漫在身上卻像火燙似的難受。
齊青玉心中苦澀,很想勸一句︰母親,不要傷心了。以後還會懷上弟弟的?
她是傻了才會這樣說,她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只好緊緊地咬住嘴唇。以單薄的小身體承受著這個因男人一句話,整個人生都坍塌掉的的所有痛苦。
她可以的。齊青玉忽然松開了牙齒,不再虐待自己的唇辯,微抿著唇,神態安靜而堅定。
很久很久後,久得齊青玉以為這個梅雨季節已經過完。
「送我去別院好嗎?」。
曾氏的一句話,讓齊青玉回到眼前不可回避的現實中來。
齊青玉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曾氏,她居然微微笑著,仿佛不曾受過任何傷害,完全沒有方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她微微笑著,紅腫的眼楮甚至透著慈祥。
齊青玉從來沒見過這種神態,不由得有些心驚肉跳,尖叫著讓李子去提督府找江借一輛馬車來。
提督府的馬車舒適又寬敞,車輪都是特制的,跑起來四平八穩,曾氏坐上去才不會顛簸了身子。
李子去了後,齊昌業突然開口讓齊青玉回避。
齊青玉沒理他,愣是橫亙在他與曾氏之間,成了一道無法逾越鴻溝。
齊昌業有些急了,到最後沒辦法,硬是將齊青玉抱了出去鎖上門不給她進來。
齊青玉能開門,即將挑開門栓時,她突然放棄了。
真要讓曾氏下半輩子孤伶伶的?弄得就連她自己也無法面對崔氏?
齊青玉猶豫了,收回了小工具,貼耳听著里面的動靜。
「不必假情假義。你們也不必妄自揣測我會因此挑唆六丫頭與你們的關系。我也沒那本事,她雖然還小,卻能明白是非曲直。」
曾氏嘶啞的聲音透著決絕。
「對不起。」
曾氏慘淡一笑,側頭避開他,灰暗迷蒙的雙眼怔忡地望著一處,所有的回憶都在腦海中回旋、刺激。嘴角時不時抽搐一下,充滿諷刺與無聲的疼痛。
齊昌業的眼忽然像被針扎似的,無法直視,擰緊了眉頭,倏忽間逃了出去。
齊青玉想知道齊昌業會去那兒,連忙說︰「母親,我收拾些行裝。」
待這個世界都清靜後,曾氏才轟轟烈烈地蒙頭痛哭了一場,仿佛要把心肝脾肺腎都要撕裂了般,尚不能平息。
令齊青玉意料不到的是,齊昌業竟然去了找老太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