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謝梵煙奇怪的反問一句,「天寒地凍,為何你要在這里撫琴?」
「天寒地凍,又為何在這里听琴?」司徒琰笑一笑,倒是反問了。
「你認得我?」謝梵煙更加詫異,隨即看到對方目光落在自己的發髻上,才恍然笑道。
自己是出嫁婦人的發髻,身著又與一般丫鬟不同,是以稱自己為,並非是認得自己。
「聰慧。」看謝梵煙了然恍悟,司徒琰笑著稱贊。
謝梵煙一步步走上高台,走近那琴,端詳一陣,用手慢慢撥弄,彈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符,有些失望的搖頭,「琴雖是好琴,畢竟凡品,也虧得先生技藝高超,才能讓那曲子這般動情。」
「謬贊了。」司徒琰雙手長揖,微微俯身謝道。
謝梵煙笑了笑,這個琴師固然奇怪,可這里——是曄林。
也許該看看了,或許老醒了也不定。
想著微微沖司徒琰頷首,轉身便要。
只是在下台階的時候忽然覺得腰間一軟,未等反應腳底便是一滑。
手里的暖爐重重的跌下。
思想好像還是快過了動作,謝梵煙已經輕嘆著閉眼,準備挨這一下,這高台台階不高,可是一層層摔下去,只怕今日不用見老了。
可是想象中的痛感並未到來,驀然睜眼,正對上另一個漆黑璀璨的眸子,身子靠的不是冰冷的台階,而是一個柔軟的懷抱。
懷抱里有淡淡的茶香。
「當心。」
謝梵煙等意識發生什麼後,立刻從這懷抱里起來,有些慌亂的整理著衣服,看四周無人後,才又重新看向司徒琰道,「多謝你。」
司徒琰後退一步,又是清冷的模樣了。
謝梵煙心里有些疑惑,原本是想著快些離開,可是看了一眼司徒琰,還是不由得問道,︰「你,可是有功夫在身?」
剛才那情景在瞬息之間,他卻迅速護住了自己,那時她記得她與他該有四五步甚至更多才是。
這北風寒冽,她已覺得面上冷風入骨,可是看眼前的男人,舞琴依然瀟灑,十指縴長,皮膚很白,仿佛很薄,幾乎能看清皮膚下的血管,卻沒有一絲受了寒的紅,剛才這雙手扶著自己身子,傳達的是不容忽視的溫暖。
面如冠玉,更無一絲狼狽。
是以謝梵煙有此一問。
司徒琰遲疑一下,終還是淡笑著,「聰慧。」
進退有度,回話恭謹,琴技高超,又在方才護住了差些跌下高台的自己,謝梵煙心里對這個人有了幾分好感。
「我是這王府的少,日後若有事可來找我,我定會盡力相幫。」謝梵煙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說,少不錯,卻是個失了勢的少,如泥菩薩過江般難保自身,卻還對他人許下承諾。
只是到底,因著不想相欠吧,他若來,自己還清人情,是好,若是不來,那自然也好。
司徒琰幽深的眸子忽然仿佛亮了幾分,但又似乎是光線晃眼,轉瞬又如平常了。
「少,左右今日也是有緣,我獨自撫琴,少又獨自散步听琴,若是不忙,再听司徒琰一曲如何?」
謝梵煙听聞,有些猶豫,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來路,說也奇怪,竟無一丫鬟僕從路過,約莫曄林便是這樣吧。
謝梵煙想還未有人來喚自己,可以再听一曲。
便輕輕點頭,「好。」
這是個初晴的冬日,零星的雪花也是從積雪的樹上飄下,陽光透過厚重的烏雲,淡淡的灑下光輝。
照亮了天地之間,卻並不溫暖。
謝梵煙仰頭,看著這個琴師,輕輕的說下一句︰「好。」
那時的她並不明白,這一句「好」,從此為自己帶了多少紛爭糾葛,而原本不該有什麼糾結牽掛的二人,因著一場陰謀,終牽連在了一起。
如手掌心那些紛繁復雜的紋路,誰與誰遇見,誰與誰交匯,誰也不能未卜先知。
司徒琰重新走上高台,在箏前坐定。
謝梵煙跟著上去,坐在琴台旁邊的石凳上,注視著前方那一襲白氅。
輕攏慢捻,一首曲子如流水般在司徒琰的十指下流淌。
謝梵煙靜靜听著,表情從最初的恬淡到欣賞,最後從欣賞到了驚詫!
這一曲,天高雲淡,謝梵煙細細品味,忽覺得心懷寬闊,無盡的天空如自由。
只是琴聲漸轉,原本廣闊的曲調一下子變得激切,謝梵煙眼見那白氅不住的抖動,可見彈琴的人如何用力,而箏聲也是不辜負,謝梵煙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抹令人驚艷的身影。
舞姿曼妙,長袖如風,腰肢婀娜,翩然如蝶,卻看不清面貌,仿若一場好夢。
這是,驚鴻!
謝梵煙下意識的肯定,一下子站起了身子。
若說第一曲只是覺得這是一個琴技高超的琴師,謝梵煙尚且不覺得如何,畢竟有名的琴師不在少數,他也終究不算絕頂。
可是這第二曲,謝梵煙要對他刮目相看!
不說這琴技,不說他感情的融入,只說這一曲子,他就當得一代名師!
因為謝梵煙只能在舊書傳說里找到《驚鴻》的影子了。
相傳自古傳下,如今依然失散,只留下伶仃的樂符,何時傳下,何人所著,為何失散都語焉不詳,只是大片的描述都是听了驚鴻後的感觸!
只有真正愛箏的人用心去听才能听得。
曼妙的絕色佳人,在曲中被幻化,翩翩起舞,那時才會驚覺,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此言不虛!
此曲只應天上有,此曲禁錮天人魂!
謝梵煙起身,表情震撼!
這豈能是一般的琴師!
而在高台上的二人都不曾留意到,謝梵煙來的路邊,有三個身影,在枯枝中影影綽綽。
「少經常來這里听琴?」其中一個陰影開口,語氣里是不容忽視的陰霾。
「是,不敢欺瞞世子。」
「哼,難怪祖母說最近她來曄林來的勤了,本以為她又悔過之心,卻不想……你查的這些也俱是屬實?」語氣里冷意更甚。
「全部屬實,屬下皆命可靠之人查探,少與這琴師司徒琰,在未入王府時候便相識,少此前幾個月出府,多數是去的此人落腳的倌樓,如今這琴師是自薦入府,得老賞識,日日在此時此處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