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梵煙說的真摯無比,淑妃暫且放下心中事,設身處地的為謝梵煙想了想,然後點頭,「但這只是表象,你若想長此以往的下去,要在這些日子快快抓牢我那個弟弟的心啊。畢竟懷胎十月罷了。至于祖母,也真是奇怪,以前常常在我面前對你贊不絕口,說要學習你的沉穩大度,可是忽然就冷了你,那道姑所言,我是不信的,何況祖母,你與祖母之間,究竟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說起這個,謝梵煙心里忽然「咯 」一聲。
想起最初自己醒來面臨的那些日子,闔府上下對自己的不聞不問,陳瑾瑜也只是出現了那一下下。
就是那樣孤苦的死了。
然後是她醒來。
卻從未想過一句為什麼。
對她而言新的生活全部都是被迫的接受,如今,卻有人問她了。
謝梵煙ˋ扯起笑容,「祖母怎麼會不信,畢竟這樣的事,越是年紀大的講究越多吧。」
淑妃搖搖頭,「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和祖母是怎麼了,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這個原因,祖母最不信這些,怪力亂神。」
謝梵煙一時有些怔愣。
忽然想起李氏也曾看著自己嘆息,「你這傻孩子,看著平時伶俐,最後卻還不懂怎麼就白招了老的嫌……」
似乎那個人人都知道的原因,卻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一個借口。
只是冷落自己的借口,只是放任自己生死有命的借口。
謝梵煙隱隱想到了一個想法。心里發寒,笑容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只是到底掩飾住了。
「祖母的心思,誰又知道。約莫是我笨拙,惹了她生氣也未可知。」謝梵煙努力雲淡風輕,卻下意識的不敢抬眼看淑妃,掩飾的拿了一粒棋子在手里摩擦把玩。
溫潤的棋子在手里漸漸光滑。
淑妃也不為難她,轉而說起其他不再提這件事,謝梵煙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
等出了芳華宮的時候,已接近日暮。謝梵煙謝絕了要送自己出來的宮婢,只說和魏姑姑一起回去就好。
淑妃允了,讓魏姑姑好生帶她回去。
謝梵煙出門。覺得身後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倒並非因為淑妃,是因為心里的猜測。
老是故意找個借口冷落自己,讓自己在並蒂苑自生自滅!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早要知道這具身體與長公主的恩怨。
難怪。難怪。當初陳浩信誓旦旦,為自己找出那道姑是個騙子的證據時候,老臉上分明寫的是漠不關心。
漠不關心,本就無謂是真的還是假的。
漠不關心,原本她要的就是一個結果。
目的達到,過程再如何,又怎樣?真的假的,原來真的不重要。
所以那日先從李氏房里出來。李氏沒有因為兒子的話而鼓舞,反倒是帶著憐憫的淡淡的笑。
那日被老留下。讓老一句道破心中之事,她是懷了一絲希冀和僥幸的,也許念在自己身為王府少,這個曾表情慈愛的長輩不會隨意允許長公主傷害自己。
卻沒想到,在比自己想象中更早的時候,老心里早已沒了這具身子的死活。
,就是這樣被逼死的吧。
自己呢,若不是有淑妃這個意外,是不是自己也要步上後塵?
猛然一個激靈,謝梵煙忽然抬頭,想起了一件自己從未去想的事。
老說,在自己懷胎的這十月,長公主的人不會上門騷擾自己,讓自己安心完成這個計劃。她是怎麼知道長公主不會為難自己的呢?仿佛是一件商議好的決議一般。
老與長公主商議好,這段日子不找自己的麻煩。
那是不是也曾在暗地里商議過別的什麼,比如,自己的生死。
陽光,落在謝梵煙的背後,謝梵煙慢慢踩著自己的影子慢慢的走,絲毫感受不到溫暖。
魏姑姑看到謝梵煙表情有些不對勁,想了想,覺得可能是這次入宮,帶給謝梵煙的壓力太大了,讓這個孩子害怕,畢竟只是個王府的少,瑾瑜世子爺身邊也只有一房妾室,也許沒經歷多少事,經歷這個,對她來說確實考驗巨大吧。
「少慢些走,婢子為少介紹介紹這皇宮吧。」魏姑姑善解人意的想轉移一下這個年輕命婦的注意力。
「看到那邊的大殿了麼,那是皇上的正德殿,皇上平日就歇息在那里,那里與早朝的地方近,與娘娘的芳華宮也不遠,娘娘總說她也是能沾到龍氣的。」一般人總是對這個十分憧憬崇敬又滿心好奇的吧。魏姑姑輕輕的想,少也該停下腳步看看,然後帶著幾分激動的問自己幾句什麼。
謝梵煙果然停下了腳步,只是表情平靜,目光悠遠。
從這樣的表情里魏姑姑沒有看出謝梵煙心里的驚濤駭浪。
皇上麼,皇上。
你的女人懷了孕,卻有可能要顛倒混亂你的血脈,你在天下最至高無上的位置又如何,還是被你身邊的女人算計著親身的骨肉。
皇上,你憤怒麼?
那快殺了她們殺了她們啊!
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謝梵煙閉眼,深吸一口氣,接著繼續往宮門走去,腳步快了幾分。
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那一刻竟然真的無比的渴望王府上下,都被一聲令下,迫上絕路。
出了宮門,看到等在門口的馬車,謝梵煙心里竟然生了幾分抗拒。並不想,並不想這樣快的回到那個地方。
死在那里。
在所有人的冷眼旁觀中。
「魏姑姑。你先回去吧,我,暫且不想回去。在街上走走。」
「少,天要黑了,還是先回府吧。」
謝梵煙只是搖頭,回頭正撞上魏紅玉有些關心的眼神,想了想,拼命壓抑下心里多解釋一句都明顯感覺出的煩躁,「我很累。現在只想一個人走走。」
魏紅玉看了看謝梵煙,點頭,「也好。那少早些回來,婢子先回去了。」說完便往王府的馬車去了,輕巧的上了馬車,與車夫叮囑了幾句。車夫看了一眼謝梵煙。然後沒有多少就走了。
魏紅玉以為這個年輕的少是因為這件計劃和這次入宮的壓力而郁郁不歡。這時候不能逼迫太狠,反倒該松手,讓少自己想清楚,所以並不勉強。她在馬車的顛簸中微微閉了閉眼楮,想要休憩,此時,她若知道謝梵煙如今正全力克制著拔腿跑回宮里跑到皇上面前將一切告訴皇上的**,全力讓自己不要回頭拖著步子慢慢往街上走。魏姑姑怕是再不會有如今這般放松的表情了。
謝梵煙走到繁華的街市,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若此生不用再與長公主糾葛,不用再在王府虛與委蛇,這樣的熱鬧繁華,也許還是她可以去染指奢求的。
走著,卻漫無目的。
街上也有人回頭,看著這個衣著華麗相貌美麗神情卻恍惚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都露出了幾分探究,幾分好奇,心里猜測著這是哪家的貴婦人,只是很快收回神色,又往各自的路上走去。
經過了一家生意慘淡的面鋪,里面還算年輕的老板和老板娘正在為今日的柴米油鹽支出收入而喋喋不休的吵著,身邊二人小小的女兒和兒子卻在他們的吵架聲中笑鬧追打。
謝梵煙默默看了一眼,腳步不停,可是腦海里卻總想著方才那一幕。
大千婆娑世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只能自己走過,不可替代。
人生而受苦麼?可是這個世界偏偏有無數的熱鬧與歡笑。
「謝。」好像有人在後面叫自己,謝梵煙並不確定,只是繼續往前走去。
「謝。」這次確定了,的確有人叫自己。
謝梵煙迅速找回心神,回頭看去,卻並未見到人,真的听錯了?
謝梵煙眼里閃過一絲迷惑,轉身待要繼續走。那個聲音又憑空落下,「謝,在這里。」謝梵煙這次把握住了聲音的來源,忙順著聲音看去,一輛精致低調並不顯得十分華貴的小小的馬車里,一個人掀簾而笑,茶色的琉璃在落日最後的余暉下妖異異常,原來是他。
謝梵煙抿了一個笑容走,「蜀王殿下。」
「還真是謝。剛才看背影像,還以為是我看花了眼。」蜀王連煦緩緩的笑開,那笑容宛如水墨畫,一點點暈染,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柔和和諧。
縱使謝梵煙不是初見,可還是不得不為這樣驚心動魄的姿容而微微心顫。
「剛入宮見了淑妃,不想急著回王府,一時倒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如此,我倒知道個好地方。」連煦做出邀請的姿勢,「不如先上馬車再議。」
這本是不妥的,可偏偏謝梵煙心里那離經叛道的想法越來越強烈,為什麼不妥呢,自己心里有要去十分在乎的人麼?好像沒有。自己心里有要拼命去守護的東西麼?好像沒有。自己有非要遵從不能違背的理由麼?好像沒有。那為什麼要顧及別人呢。
自己想,就去做。
自己想麼?
看著蜀王連煦和煦的笑臉,想起那日生死關頭驚心動魄後的化險為夷,也是這樣一雙眸子,逆著光來,眸子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好。」謝梵煙笑了,提著裙子跳上那輛小小的馬車。
馬車很快走遠了,遠離了這個熱鬧的街道。
而方才馬車停留的地方抬頭,是一個寫著「醉不歸」三個字的酒樓,酒樓三樓雅座里,一雙眸子盯著那輛遠去的馬車,眼楮里的表情陰晴不定。
「那位可是已經嫁做人婦了,瑾瑜兄一開始就盯著人家,羅敷有夫,可不該妄想。」對坐的男人輕笑著為陳瑾瑜斟了一杯酒。
「嗯。」陳瑾瑜臉上竟泛出幾分嘲諷,冷冷的應了一聲。
「莫非瑾瑜兄認識那個婦人?」
「嗯。」又是一聲冷淡的應聲。
陳瑾瑜喝干了杯中的酒,忽然問道︰「她還好麼?」
「我剛從她那里過來,她很好,還有他。」對坐的男人並不驚訝陳瑾瑜沒頭沒腦的問話,凝著陳瑾瑜,回答。
「嗯,那就好。」陳瑾瑜笑一笑。
「這麼多年了,還以為你放下了。」
「原本我就放下了。」陳瑾瑜皺皺眉頭,又要去倒酒,「我不過是念及故人之情,又知道你從她那里來,便問一問。」
「既然放下了,為何偏偏不肯放棄魑魅谷呢?你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說著對坐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她也一樣,她,也都知道。」
「你這麼關心,這麼多年,你又何嘗放下了?」陳瑾瑜眯著眼,仰頭又喝干了杯中物,「說到底,每年去魑魅谷看她一眼,不是為了看她過得有多好,不過是希望看她過得不好,想看她後悔。」
「莫彥,你又何嘗放下了,當初三人的玉佩拿在手里,她獨獨取了那人手里的那一塊,這麼多年,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意難平?」陳瑾瑜借著微醺的酒意,一字一句,想要將不動聲色溫潤帶笑的那個面具從對面男子的臉上揭下來。
果然,叫做莫彥的清俊男子,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垮了下來,最後消失殆盡,隨即又笑一笑,「不能給我點面子麼,以前你好像不是這樣的。」
說完又搖搖頭,「不對,從方才開始你就有點不對,原本一口口抿著酒,現在變成一杯杯喝酒,你心里不痛快,總還要拉著我。」
陳瑾瑜臉上表情一滯,眸色更黯淡,「也許你是對的,這麼多年,獨自一個人,每年去看看她,還能有一個專注的立場。可我呢,我原本以為我放下了,也想過一個應有的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對她再難忘,也都會忘,我以前和你說過吧,我會對我的妻,十分寵愛……」陳瑾瑜有些語無倫次,酒依然一杯杯的下肚。「可是,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娶妻生子,執手白頭,就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對我也成了奢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