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麼會挨打,那麼打人的工夫自然也不會差,不是說任我差遣麼,那給你哥哥治好病,便來尉字軍大營找我吧。」說完隨手解下自己的玉佩扔,那弟弟連忙接過。
「這是信物。」陳瑾瑜笑一笑,對兩個人揮揮手。「快去吧,不過要來找我可是要做好思想準備的,軍隊里,生死無常,並且,最容不下懦夫!」
謝梵煙看到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原以為陳瑾瑜是出于同情和憐憫才去幫助這對兄弟的,原來是出于招攬的目的。
也是,他如今手下有尉字軍,自然不能不多考慮考慮,可是謝梵煙總是想著一個如果,若是他手下沒有尉字軍,今日還會不會和自己看下去,看下去之後還會不會出手相助?
想得深了,臉上便沒有了高興的神色。
「你想什麼呢?怎麼,這樣你不開心?」陳瑾瑜注意到謝梵煙繃著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由得問道。
「沒有,沒想什麼,只是嘆息這對兄弟有些可憐罷了。」謝梵煙仰起頭來努力笑了笑。
陳瑾瑜不以為然的掐了掐謝梵煙的臉,繼續擁著謝梵煙向前走去,一面道︰「怎麼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有同情心。」
說者無意,听者有意,謝梵煙心內「咯 」一聲,不敢再說,怕露出異常。
但心內到底有幾分不平之意,上了馬車後還是不由自主的問︰「難道我以前在你眼里就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麼?」
陳瑾瑜聞言一怔,隨口道︰「無情倒也未必。但足夠冷漠。」說著眼神忽然認真起來,凝視著謝梵煙,「還是現在的樣子最好。讓我知道你的一嗔一喜所為何事,便不會平白的多許多猜忌。」
「在我面前,你可以將喜怒形于色。」
謝梵煙聞言,冷笑一聲,別過頭去,不去看陳瑾瑜的目光,說道︰「想要你我二人坦誠相待。你也要有能夠讓人坦誠相待的能力和本事,只要我對你坦白,可是你呢。對我隱瞞又有多少?只許你對我隱瞞種種,卻不允許我隱藏心事,當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
陳瑾瑜听了。一時竟無法反駁。細思自己,的確沒有對自己的妻如實相告,雖然並非刻意隱瞞,總以為外面的事自己打理就好不需要女人插手,還有丘灕月的事,她心里也一定存了不少誤會吧,雖然前面是刻意賭氣不去解釋,可是到底是瞞了她。
說來說去。自己原來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難怪她不肯信任自己。
若不是這次淑妃的那件大事讓自己重回並蒂苑,想來自己還是會繼續對妻不聞不問。置之不理吧。
陳瑾瑜心里驟然升出一陣類似惘然的情緒,氤氳在心里,仿佛心里的某一部分在悲痛的哀鳴,仿佛自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可是看著近在眼前的妻,陳瑾瑜又搖搖頭,打消掉那些模糊的念頭,她還在,還在這里,還可以被自己去珍惜,自己還沒有失去她。
陳瑾瑜拉起謝梵煙的手,鄭重其事道︰「我答應你,我日後絕不隱藏我的任何事,嗯,我都會慢慢告訴你的。」說完,想起與丘灕月晚上的約定,又補充道︰「從今晚開始。」
看著陳瑾瑜認真的表情,謝梵煙心里驀地涌上一陣又酸又喜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眼眶有些發酸,繼續扭頭掀起簾子看窗外,嘴邊輕輕逸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嗯,好。」
隨後陳瑾瑜又帶著謝梵煙去了一個很出名的酒館吃了幾樣特色的小菜,什麼炭炙羊肉,三燒羊筋之類的,鮮女敕可口,並不帶任何羶味,謝梵煙重新放下心事,吃得眉開眼笑,想著下次一定要帶著脂容脂玉兩個丫頭還有雪茹一起來吃,嗯,陳菁菁似乎也是個嘴饞的,還有阿月,阿夢,一個個細細數下來,謝梵煙愈是開心。
有可以去在意的,可以去分享的人,當真是件幸運的事情。
可是,心里有一處始終是陽光照耀不透的地方,那里密密麻麻存儲著無數悲傷,都是關于自己的。
她若是活著,這些都是屬于她的。
可是縱然活著,也不會去選擇這些讓人快樂的事情,她將自己逼得太緊。
或許,沒有那麼懂事,自己再懂事一些,也許倆就不會是今日這樣的結局。
自己失了身子依附,失去了魂魄。
在許多時候謝梵煙也弄不清自己到底還是不是一個人,亦或是一具行尸走肉,亦或只是一縷魂魄。
但是現在擁有的一切,尚在唇邊留有余香的美食,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真實的讓人無法質疑這一切,甚至謝梵煙在想自己是不是其實真的一直是這個身份,只是做了一場大夢,用那個身份做了一場夢,所以醒來才會這樣顛倒不清。
「想什麼呢,傻姑娘。」陳瑾瑜看謝梵煙吃飯都能走神,不由得笑著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謝梵煙正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驟然頭上被敲,猛然回神,竟然覺出片刻的恍惚來。
難道自己一直是?
自己不會是瘋了吧!
看著謝梵煙沒有焦距的看著自己,陳瑾瑜也被嚇一跳,又屈指扣手去敲她的頭︰「哎,你到底怎麼了,不會是吃個飯吃傻了吧?」
「沒傻,我可能瘋了。」謝梵煙喃喃道。
「你說什麼呢?」謝梵煙低語的聲音太小,陳瑾瑜沒有立刻听清。
「沒什麼,沒什麼。」謝梵煙搖著頭,又拿起竹箸。夾了一口菜放在嘴里,「我剛才說胡話呢。」
胡話,糊涂的話。
謝梵煙用力的嚼著嘴里的菜。自己腦袋一定是糊涂了。
用了膳,二人又在馬車上繞著城走了一圈,這才回府,謝梵煙心里沉甸甸壓得都是心事,所以倒沒有再和陳瑾瑜因為沒有盡興而耍脾氣。
王府門口,卻又是吵鬧鬧的圍了幾個人。
謝梵煙剛被陳瑾瑜扶下馬車,那馬夫就立刻上前喝了一聲︰「世子爺少回府了。你們還在這里吵吵嚷嚷做什麼?」
那三兩個人聞言立刻安靜下來,謝梵煙看,都穿的是王府的衣裳。應當是守門的侍衛吧。
幾個侍衛上前給陳瑾瑜和謝梵煙見禮,陳瑾瑜略一點頭,便道,「怎麼回事?這樣吵。」
「回世子爺。是這個乞丐。這些日子一直守著王府,開始我們也給他了吃的,他吃完卻不肯走,後來我們又給了他銀子讓他走,他銀子照拿,卻非賴在這里說要討口酒。方才二出門看到,說在王府門口看著不雅,讓我們給他找個去處。我們不得已這才想強行將人帶走,驚擾了世子爺和少。請恕罪。」
這侍衛看起來是個伶俐的,兩下就將事情說清了。
謝梵煙上前看了一眼方才被人圍在牆角的人,果然是個頭發亂蓬蓬的乞丐,便道︰「這有何難,他要酒便給他酒,他要肉就給他肉,酒足飯飽,他自然就走了。」
「可是。」這侍衛有些為難,「不是我們不願意給,是我們也要不來酒的,私下買酒我們也要受罰,這也是府里的規定。」
謝梵煙了然點頭,自然不能讓一群醉醺醺的人守門。
「迂腐,迂腐,自己小氣還有這麼多借口,這位看起來慈眉善目,不如賞我一瓶酒喝?」那乞丐竟然搖搖晃晃的站到了謝梵煙面前,嬉皮笑臉的伸手要酒。
「好大的膽子。」幾個侍衛一齊喝道。
那乞丐卻是絲毫不慌不亂,反倒是圍著謝梵煙走了一圈,原本嬉笑的神情居然慢慢收起,打量了謝梵煙兩遍,嘴邊開始叫道︰「奇怪,奇怪,這不該是個死人麼?」
這真是亂了!幾個侍衛听到他對少不敬,都從刀鞘拔出了手里的刀。
就知道不該對這個奇奇怪怪髒兮兮還沒有禮貌的乞丐心軟!
陳瑾瑜也變了臉色,上前一步護住謝梵煙,大聲呵斥道︰「這可是喝酒喝得腦子糊涂了?還不快拉下去。」
陳瑾瑜的車夫親自上前就箍住了乞丐的胳膊。
謝梵煙心里卻劇烈的顫動了一下。「快停手!」然後不顧周圍人包括陳瑾瑜在內的驚異的目光,走向那個乞丐,慘白著臉道︰「走,我請你喝酒。」
「我小老兒平日只喝活人的酒,死人的酒卻是不喝的。」那乞丐竟然搖頭,直勾勾的看向謝梵煙,「這位不如把生辰八字給小老兒吧,小老兒可以給被測測八字。」
陳瑾瑜不知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些恐慌來,下意識的拉住謝梵煙,想帶她回家,謝梵煙卻不理會,著了迷一般的上前,表情迷惘。
因為誰都不知道謝梵煙此時內心的無可名狀的驚恐,自己一直隱藏的秘密被人一眼看穿,無處遁形,卻偏偏想要去試探,他還知道多少。
謝梵煙走近那乞丐,報出了的生辰八字。
「紅顏醉鏡花醉樹,最是人間留不住。」那老乞丐掐指算了一算,搖頭道,「不過卻有枯木逢春柳暗花明之兆,這世上竟然有這樣奇怪的命格,分明是死人,你說,死人是怎麼枯木逢春呢?怎麼置之死地而後生?」
「紅顏醉鏡花醉樹,最是人間留不住。」謝梵煙喃喃的跟著那乞丐念了一句,「紅顏醉鏡花醉樹,最是人間留不住!人間為何留不住!」
謝梵煙的眼里染了幾許瘋狂,忽然幾步走到那乞丐身邊,用手大力的拉住乞丐,竟然也不嫌髒嫌臭,就聲嘶力竭的問道︰「你說,你說,人間為何留不住?」
那老乞丐也不驚慌,只是看向謝梵煙的目光忽然有了幾分憐憫,「此命格人不由己但由天,天道無情,這位放手吧。」
「我不放手!」謝梵煙壓抑在心底的痛苦驟然而升起,「你告訴我為什麼,還有絕處逢生柳暗花明又是為什麼?」
陳瑾瑜沒想到謝梵煙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忙上前拉到︰「阿玉,阿玉,別這樣,他不過是信口雌黃胡言亂語罷了,不要信他。」說著,忽然想起上次謝梵煙飲毒酒自盡的事情,難道現在她的失態失常是因為那件事?
想著,心里愧疚了幾分,那時候自己沒有好好的關心謝梵煙,才導致她有了那樣不堪回首的吧。
「阿玉,我們回去,乖,我們回去,已經了,了,人間留得住你,不是已經柳暗花明絕處逢生了嗎?你看你現在好好的,以後也會一直好好的,最不好的已經了。」
謝梵煙搖頭,「不,沒有,人間留住的是我,可惜留不住的卻是她啊,是她啊。你的妻子啊!絕處逢生的那人也是我,不是你的妻子啊!」
「你說什麼傻話呢。」陳瑾瑜將失控的謝梵煙緊緊禁錮在懷里,掩飾住心里的驚慌,溫聲安慰道︰「你就是我的妻子,永永遠遠都是我的妻子。你還活著,你還在,知道麼,不要執念于了,都是我不好,我對你的關心太少了,別激動阿玉,我們回去,回去再說。」
幾個侍衛也是愣在原地,半晌不敢動,沒想到乞丐的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竟然會引起少這麼大的反應,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啊?
可是不管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情況都對自己一方很不利,就是他們看到了主子們失控失態的一面,這對主子來說最為丟人,而對他們來說卻是丟命的事情啊。
謝梵煙兀自掙扎的要去找那乞丐,那乞丐卻已經走了,只是遠遠的留下一句話,「這位,若是日後有緣相見,我一定帶你去找我的師父,我的師父他很厲害的,說不定可以幫你解答心中之惑,而若是沒有這緣分,也不要自苦了,人間誰人不苦,卻都是人人自苦,也是孽啊。」
「你站住,你站住!」謝梵煙想要奔,「你給我說清楚,說清楚啊,人間留不住的,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