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的地方設在花圃旁的亭子里,桌上擺著好些瓜果茶點,清風徐來,景致還是不錯的。只是這謝敏嘉不折不扣就是個悶瓜。真不知道她是性子就如此,還是最近才變成這樣。
悶瓜也就算了,不過是少言寡語,好在旁邊兒有能說會道的丫鬟媳婦們,幫著說說笑笑,一時講一下某盆菊花的來歷,一時說一下某種茶點的做法,還不至于靜了場。可是這位悶瓜妹妹,還時不時地沖著林慧的臉啊手啊,這些露出來的地方盯著直看,看得人渾身別扭不自在。
林慧索性反盯,將謝敏嘉露在外頭的皮膚也仔細查看了一番。按黃厚東之前轉述的情形,這位嘉兒妹妹似乎對護膚極其在意,性情變化說不定也與此有關。
這一看,還真看出問題來了。
十三四歲的少女,正是水靈嬌艷的時候,可謝敏嘉的眼楮卻沒什麼神采,還.+du.頻繁地揉眼楮,若是不留意,還以為她困倦思睡呢。
而她這臉上,粉也打得太多了,多也還罷了,年輕女孩子愛美,想遮蓋一下痘痘什麼的,多打些粉也還正常。只是這粉明顯不服貼,頗有要往下掉的趨勢,看起來皮膚十分干燥。
再聯系到謝敏嘉的身材,林慧大概知道問題所在了。自己是看病的,又不是真的賞花,瑤台玉鳳也好,綠水秋波也罷,這一本本的菊花還是回頭再說吧。
林慧沖謝敏嘉的丫鬟使了個眼色,笑道︰「這茶水冷了,麻煩去煮一壺新的來。」
那丫鬟大概之前得了吩咐,听林慧如此說,連忙應了,順帶將各色人等都帶了走,只留下兩個媳婦在亭子外頭候著听招呼。
謝敏嘉臉色變了變,卻沒有出聲,垂著頭看自己的腳。
腳兒一翹一翹的,將流彩暗花雲錦的裙子踢得忽閃忽閃的。
林慧不知道這位嘉兒妹妹是否知曉自己的真正來意,決定先旁敲側擊一下︰「嘉兒妹妹,听說菊花晚上看起來愈加清雅,有的還能看出不同的顏色來。不知妹妹可曾夜下賞菊?」她特意將語氣帶上幾分玩笑之意,希望氣氛能好些。
謝敏嘉猛地抬起頭來,直直地盯著林慧的眼楮。
這個……咱不帶這麼玩兒的行不?好像沒啥深仇大恨哦。
接下來,少女圓圓的眼楮卻漸漸泛起霧氣,越來越濕,眼淚無聲地順著的圓潤的臉頰流下來,越流越歡暢,頗有以淚洗面的趨勢。
林慧眨了眨眼,四下看了一下,這年頭沒有盒裝抽紙真心不方便呢。從袖子里拿出帕子,遞給謝敏嘉,笑道︰「好了好了,咱不說菊花了,妹妹快擦擦臉。」
謝敏嘉沒接,自顧拿出自己的帕子來擦,可這眼淚越擦越多,竟好半晌才弄停當。
眼看謝敏嘉回到悶瓜狀態,只低著頭不說話,時不時還抽噎兩下,林慧自己低估了這次出診的難度。
出師不利。
算了,不行就真的賞花吧。冷處理也是一種處理。
林慧看著擺在花架上的一本雪白的菊花,只見那菊花花型縴細,內里的花瓣厚且短,與向外愈是薄且長,層次極多,層層疊疊,仿如落雪紛飛,冷凌入心,一時竟看住了。
耳邊忽然幽幽的傳來聲音︰「我知道你是來干什麼的。」
聲音帶著點冷漠和難堪,當然是,也只能是謝敏嘉小妹妹啦。
林慧回過頭去。
謝敏嘉卻沒有看她,仍是低著頭。
「我知道,哥哥覺得我病了。」謝敏嘉好像在說給林慧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語︰「身邊的丫鬟我覺得我病了,說不定還覺得我瘋了。因為我總是發脾氣,也不讓她們服侍。」
停頓了好半晌。
「我知道,自己和以前大不一樣。可是,我也不想的。」
又停頓了好半晌。
「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又胖。哥哥都不讓我出去見人,怕丟了他的面子。」
說著說著眼淚又來了。
「這兩個月,我這是第一次見外人。」謝敏嘉終于抬起頭來,看著林慧︰「林,你知道我晚上看不清東西,所以故意說起什麼月下賞菊的吧?」
不得不說,少女敏感的心猜對了。
林慧點點頭︰「是。」她索性挨著謝敏嘉坐下來,輕聲道︰「嘉兒妹妹,不要難過,其實,你真的是病了。」
「不,我沒病!」謝敏嘉固執地搖頭︰「我既不發燒,也不覺得沒勁兒,每餐都能吃一碗飯,行走起居都沒問題。」
這種疾病理念當真要不得。
「你不是說,晚上看不清東西麼?這個就是病的一種。」林慧認真說道。
「可是,晚上光線不好,大家都不怎麼看得清東西的。」謝敏嘉轉頭四下看了看,丫鬟們都回避了,回過頭來繼續道︰「我特意問過身邊的人,有好幾個都說,她們也看不清。」
「她們說看不清,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順著你的話頭隨便說的。」林慧耐心地講解︰「你這位做小姐的看不分明,她們當丫鬟的,也可能不敢說能看見。」
「還有,你不肯讓丫鬟近身服侍,是不是因為身上的皮膚不好?」林慧追問道。
嗚嗚……謝敏嘉哭出聲兒來了。
「我……知……道……」一邊兒哭,謝敏嘉一邊兒說著。
知道,知道你妹啊,你都知道了,要我干什麼啊。
眼看謝敏嘉的帕子都濕得不能用了,林慧又遞上自己的帕子。
謝敏嘉慢慢緩一點兒︰「其實我心里頭知道自己出了毛病,可又不願意承認。這未老先衰的毛病,那里能治呢?!」
「未老先衰?」這病倒真是頭一回听說,謝敏嘉還挺會給自己安病名的。
「嗯!」謝敏嘉重重地點頭︰「人老了,就看不清東西了,都變得鶴發雞皮。我的頭發雖然沒白,可是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楚,身上的皮膚……,嗚嗚……,皮膚……起了好些小粒粒,就像雞皮一樣。看著難看,模著難受。這不就是未老先衰麼?醫得了病,醫不了命。這是我的命啊!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