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過來了,當然沒人敢攔著,轉眼人已經到了門口。大夫人一邊解斗篷帶子,一邊冷笑了一聲︰「老太太那頭兒病著,你們這兒倒是玩得高興!」
這句話一出口,大夫人便恨不得將自己的嘴巴捂住——這次是過來求人的,不是找茬的。
只可惜心里實在難受得狠了,舌頭自有意志,早已說出了口去,想收也收不回來了。
六夫人對這位繼任大嫂的性子相當的了解,笑吟吟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牌扣著放下,奇道︰「怎麼?老太太病得很厲害麼?我原本這幾日也是身上不舒坦,故此早兩日便跟老太太告了假,只讓明玉每日代我過去服侍。」
說著瞪向潘明玉,佯怒道︰「你今兒一早也往老太太院子里走了一趟,回來好好的,怎的不說老太太病得厲害了?!既然老太太病著,你便應該留下好生服侍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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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明玉早已站起身來,見婆婆‘發怒’,登時低眉垂首,作老老實實挨訓狀,低聲道︰「都是媳婦的不是,實在是未曾面見老太太。因見到大伯娘和三叔都在,只當必定是無妨的,而且……」
潘明玉說著偷覷了大夫人一眼,聲音又低了兩分︰「大伯娘說要動家法處置媳婦呢。媳婦心中害怕,所以沒敢提起。」
六夫人立起眼楮來,繼續‘發怒’道︰「你若是個好的,你大伯娘怎會要處置你。必定是有不周到之處。回頭我再好好審你!」
說著語氣一轉,回身沖大夫人道︰「既然老太太病著,怎的大嫂倒出來了?」
你跑上門來指責我玩牌,可你自己也沒守著啊?
大夫人胸口直發悶,這婆媳倆你一句我一句的演戲,當咱是傻的啊。事到如今,卻不能再發作了,只得強笑道︰「也不知怎的,老太太今日頭暈之癥實在是比平日厲害了許多,連藥也吃不進去。只能看看能不能行針來緩一緩了。」
說著眼光向一旁的林慧瞟去。指望著這位能心有靈犀主動點。
林慧倒吃了一驚,奇道︰「不是請了賈太醫過來麼?」
賈太醫做了這麼多年太醫,總不至于連個頭暈癥都扎不好吧。林慧真心以為尉遲老太太已經針到病除沒事兒了呢。
大夫人窩在心口的一口長氣終于光明正大地吐了出來,恨不能順便吐上幾口血︰「唉——。老太太死活不肯讓外男動手醫治。卞內醫開了藥。卻又都吐了!所以……還拖著呢。」
啊?原來還拖著呢。林慧立時看向了六夫人。
這病若是拖得久了。還是很耗心神的,老太太年紀大了,還是早些治了比較好。
作為醫者。林慧並沒有拿喬的習慣。
雖然尉遲老太太的病情,還沒有到治病如救火的程度,但任由病者難受,卻也不符合林慧的本心。
六夫人領會了林慧的眼神,心里也知道,大嫂過來應該就是請林慧的,忙將主動權抓在自己手里,連聲道︰「哎呀,原來這半日里老太太竟是不曾行針也不曾用藥,說不得,要麻煩林姑娘再跑一趟了。」
大夫人已放段過來了,怎麼肯將請林慧的功勞全讓給六夫人,也連忙說了幾句好听的︰「林姑娘的金針,那是連賈太醫都贊不絕口的!又是姑娘家,想來老太太也必定願意。」
接著便一疊聲地吩咐丫鬟︰「春寒料峭的,外頭還冷著,快將我的斗篷給林姑娘用。」
林慧那里肯穿大夫人的斗篷,只披了自己的短披肩便出了門。六夫人和潘明玉自是都一道跟了去。
及至進了老太太的院子,氣氛卻愈發緊張了。正房的門開著,月容捧著剛清洗過的小銅盆正往里走,見到大夫人帶著林慧等人到了,又停住了腳。
大夫人如今也學乖了,先搶上一步關上了房門,才開口問月容︰「老太太難不成又吐了?」
月容愁容滿面,幾乎要滴下淚來︰「何曾有東西可吐,硬嘔了些黃綠之物出來。已打發人去請三老爺了。」
之前尉遲尚書在這里等候良久。只是他既然有官職在身,事務亦是十分繁忙。府中的幕僚清客都在等著他議事,所以後來便往前院去了。
沒想到事情沒議上兩件,消息傳來,老太太似乎又嚴重了。
尉遲尚書真心頭大。雖然沒听說有人頭暈致死的,可老太太上了年紀,這樣折騰下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一進院門,便見到大夫人和林慧等人站在廊下說話,尉遲尚書只管趕上兩步,直接沖林慧道︰「麻煩林姑娘了。」
林慧點點頭,尚書大人能說上這麼一句,已經很不錯了。
月容又提醒了一句︰「老太太怕吵,還請務必小心。」方才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引著眾人入內。
老太太的臥室不大,陳設也簡單,除去一張六柱床,另有一張妝台和一座博古架,擺的東西都是精致之物,只是整間屋子都是酸腐之氣,想來是老太太嘔吐過幾次的緣故。
林慧抬眼一看,卞內醫正坐在床頭,握著老太太的手,看樣子不像是在診脈,更像是籍此安撫老太太。難怪之前在外頭沒見到卞內醫,原來已經進來了。
卞內醫扭頭見到林慧,當下輕輕起身,將位置讓了出來。老太太似有所感,皺了皺眉頭,不快地哼了一聲。
林慧見狀伸出手去,握住老太太左手內關與外關二穴,一邊輕輕揉按,一邊輕聲道︰「老夫人不用心焦,您這病沒什麼要緊,不過是諸風掉眩的情形。早有名醫言曰‘頂心頭痛眼不開,針刺涌泉即時安’,只需在腳底涌泉行針,馬上就能好。」
一番話听在老太太耳中,聲音清雅,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極是舒服。兼且‘頂心頭痛眼不開’的說法,正合著自身所感。
可不正是頭頂心兒脹痛眩暈麼?可不正是眼都開不得麼?原來早有順口溜兒說這個,顯見在人家醫者眼中,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癥。
涌泉實在是太常見的穴位,連老太太都是知道的,當子蠕動了一番平躺了,將兩腳伸出被子外頭,顯然是同意進行‘針刺涌泉即時安’的治療了。
尉遲尚書、大夫人連帶卞內醫都有些呆滯之色。
針刺涌泉,就這麼簡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