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酒宴,桌上的酒大半都落入了江離然的肚子里。
看著他喝得眼神都有些滯緩,寧王卻只是笑笑,並不阻止旁人的勸酒。
「殿下,江許是醉了,都有些開始說胡話了呢。」
「哦?你可听見他說什麼了?」
「這……,老夫就听見什麼‘情非得已’幾個字,听得也並不真切……」
「情非得已……,哈哈哈哈,看來這江離然,對本王的安排也並非面上的感恩戴德啊。」
「殿下……」
寧王的眼楮掃到已經伏案的江離然身上,見他露出來的鬢角和耳朵已經是泛紅,心知他是真的醉了。
「江離然的酒量我見識過,只要他願意,千杯不在話下,他今日是自己想喝醉罷了。」
「可是這是為何?殿下如此為他安排,他莫非有什麼不滿意?」
寧王撐著腦袋,手里轉著一只酒杯,里面的半杯酒液隨著他的動作在杯口打轉。
「他若真是歡欣鼓舞地接受了,本王還會覺得奇怪呢,他這人可不是那麼听話的。」
「善于審時度勢,卻也並非毫無怨氣,我在晉西的時候就听聞,他和他之前的感情甚好,這在晉西都傳為佳話,這會兒本王讓他另娶,他怎麼會一點兒都不難受?」
「那殿下這是……」
「我這是在為他好」,寧王笑著將杯中的酒仰頭飲下。
「晉西那里能有什麼女子配得上他?巧音就不同了。身份地位樣樣出挑,模樣才情更是萬里挑一,只有這樣的女子。才有資格配得上他。」
「……殿下對江真是好,知道殿下將巧音姑娘許給江,屬下們都大吃一驚呢,這個江往後啊,定然會對殿下知恩圖報的……」
寧王將酒杯擱下,立刻有侍女再次給他滿上。
「是啊,他以後就會知道。這世上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感情算什麼?只要有地位,有權勢。什麼樣的感情擁有不了?男人嘛,等他與巧音相處一陣子,不怕他心里還有怨氣,哈哈哈哈。」
「殿下。恕老夫問句不該問的。殿下為何對江如此在意?若說他的本事,京城里也並非找不出能同他相提並論的,老夫是覺得,殿下對江……,是不是太好了些?」
寧王斜了面前諂笑的人一眼,「怎麼?覺得我不該如此行事?」
「老夫不敢,老夫不敢!老夫只是……」
「行了行了,喝你的酒去。我會如此在意他,不過是因為。他像我。」
「像殿下?」
「……」
寧王沒再解釋,又喝了一杯酒之後,便招手讓人把江離然扶回院子去。
從不曾遇見這樣一個與自己相像的,不論是想法還是策略,總讓自己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還有他的性子……
懂得蟄伏,懂得順應局勢,懂得忍辱負重。
又是一個為了某種目的肯花費極大的心血,並從不曾後悔的人。
寧王覺得江離然就好像是另一個自己一樣,所以他覺得有趣,所以他想要將江離然的命運改成自己想的那樣,莫名會讓他有種暢快和成就感……
等到自己功成名就,江離然也跟著繁花似錦,他會感謝自己做的這些的,這,才是他應該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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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喝了醒酒湯,江離然皺著眉,難得的發了脾氣,將那些想要趁機留在他房中的侍女統統踢了出去。
跟醉酒的人有什麼辦法計較?只是沒想到江清醒的時候拒人于千里之外,喝醉了更加沒法兒有機可趁。
于是一個個打扮精致的侍女只能暗恨流淚,默默地出去將房門關上。
屋子里只留下江離然一個人,靜靜地睜著眼楮看著床幔,眼里黑漆漆的看不出半點醉意。
千翡……,該是知道了吧?
她沒理由不知道的,寧王的舉動並不隱秘,反而大張旗鼓,這樣誰還會不知道?
她會怎麼想呢?
寧王是以嘉獎自己為由,為了獎勵之前從睿王手里得到的好處。
可那些,都是他傳了消息特意讓千翡想辦法讓睿王露出破綻的。
如今因為這個,他要另娶京城中小有名氣的才女,千翡究竟會如何做想?
江離然眼楮盯得有些發疼,他卻自|虐似的就是不肯眨一眨眼楮緩解一下,仿佛就這樣疼死了,就能讓千翡可能受到的打擊和傷害減少一些一樣。
為什麼拾香樓沒有收到信呢?千翡沒有想要質疑詢問他的嗎?她如今在做什麼?是不是傷心欲絕,是不是不再自己了?
江離然的胳膊慢慢抬起,壓在自己的眼楮上。
他活這麼大,還活了兩世,從沒有如此瞻前顧後過。
也從沒有如此懷疑過自己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只要一想到千翡會對他心生誤會,江離然就恨不得去寧王面前,拿刀捅兩刀一了百了算了……
沒有書信,沒有任何動靜,千翡就好像並不在京中一樣。
這其實是最好的反應,一點痕跡不露,寧王對他的信任便不會有任何動搖,等這事兒過了,他就可以成為寧王的心月復,可以更接近當初,致使睿王身死的真相。
可他不安啊,江離然無時不刻不在想象千翡可能出現的反應,想的他都要入魔了,所以才放縱自己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倒酒,卻仍舊沒能將自己灌醉。
千翡是個堅強的。特別是已經經歷過一世情傷,若是她對自己心死……,也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的吧……
虧得自己前世還那麼唾棄宋文軒。沒想到這一世自己也要傷她一次。
江離然手臂使了些勁,才能抑制住因煩躁而起的暴戾,不知道這會兒,千翡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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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到底在想什麼呢!」
「抗議啊。」
「……,!」
百靈看到動也不曾動過的食盤,聲音叫得滿院子的人都能听得見。
「您怎麼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都兩頓不曾進一滴水米了。這樣……這樣您的身子可怎麼受得了!」
千翡靠坐在美人榻上,盡量不做任何動作以減少消耗。
「所以說我這是在抗議嘛。」
「您……」,百靈無可奈何。跺了跺腳,「我去請二少爺過來!」
「快去快去,早該去請了。」
千翡無動于衷地低著頭,耳朵听見百靈跑出去的聲音。
不一會兒。夏千臻腳底生風地趕了過來。眼楮掃了一眼食盤,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阿翡,你這是做什麼?」
「抗議,二哥哥你若是執意要帶我回晉西去,我就打算這一路都什麼也不吃,你說我能不能堅持走到晉西?」
「阿翡!」
夏千臻走到千翡的身邊坐下,「你這是何苦?!留在京城,只不過是徒留傷心而已。你何必拿自己的身子不當一回事?」
「我不走,我還有事情沒做完。再說我干嘛要走?」
「干嘛要走?江離然都要另娶了,你還留在這里做什麼?!事到如今,你還管什麼儲君之爭?那跟你還有什麼關系?京城無論再怎麼風起雲涌,都跟你再無半點關系,為什麼不走?」
「因為江離然還沒有救出來啊。」
「他根本不需要你救!」
夏千臻淡然平靜的氣質蕩然無存,事關千翡,他的忍耐並無用處。
「阿翡,哥哥知道你心里難受,也知道你拒絕去這一切,可這些卻是實實在在的,江離然真的要另娶了,他真的要趨附于寧王,享受榮華富貴了,可是你還有哥哥啊,還有夏家,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不能如此糊涂下去啊!」
千翡覺得大概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醒過來。
可她真沒有!
她只是選擇江離然而已,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雖然匪夷所思了一些,可她就是啊。
江離然不是宋文軒,吃一塹長一智,千翡不是死腦筋,若是換一個人,她沒準並不會如此堅信,然而這人是江離然……
「總之……,我不走。」
「……」
千翡也懶得尋什麼能說服夏千臻的理由了,她也說服不了,反正就一句話,她就不走。
「哥哥要帶我走,我也不好違逆,只能心中默默生氣,我一生氣,就不喜歡吃東西。」
「……」
「就是苦了我肚子里的寶寶,要跟著他娘一塊兒餓了,誰讓我吃不下呢……」
「……」
夏千臻脖子上隱隱有青筋爆出來。
賈清知是知道這事兒的,他卻說什麼他只醫治身子有病的,腦子有病的他管不了……
許平更是言明了他站在千翡這邊兒,不過到時候若真是江離然的錯,他保準幫著千翡把江離然給扯下來。
海元夕根本就是個被千翡糊弄的料,海元陸是外人,不好插手……
夏千臻的臉色十分不好看,可一旁食盤上已經冷掉的食物又那麼地刺眼……
千翡心里惴惴不安,她明白自己是在胡攪蠻纏,是在給二哥哥出難題,只是她沒辦法,若是她離京了,江離然同外面聯系的線又少掉一根。
千翡始終不江離然會如此無情,明知道她在京城里還應下了寧王的安排,他不會的。
所以只能是他沒得選擇,情勢所迫,需要他這麼做。
這時自己就更加不能丟下江離然一個人了,哪怕到了最後,事實證明自己是錯的,千翡也輸得心甘情願……
「罷了罷了,我算是怕了你了,你從來都知道,該怎麼讓人妥協。」
千翡眼楮無辜地轉動,「那是二哥哥疼我,縱得我都無法無天了。」
「……難為你居然還知道……」
「呵呵呵呵」。
千翡見夏千臻不再逼著她離京,立刻一副乖巧的模樣,又說了許多好話,才讓夏千臻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雖然你執意如此,可我不得不提醒你,江離然的作為,我已是找不出什麼理由來為他開月兌,他對寧王盡心盡力,得到了如此的重用,會變了心思也實屬平常,你如今身子重,更是該看開了才是,如若不然,我綁也要將你綁回去的。」
「我知道了,我不難過,真的。」
千翡安撫地笑了笑,臉上的笑容竟有些純真的意味,讓夏千臻心里頗不是滋味。
若是當初阻止了千翡來京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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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海元陸來府里來得略有些勤。
千翡向夏千臻提出疑惑的時候,夏千臻一臉她多想了的表情。
「有嗎?海兄為人向來熱忱,他也是怕我們听不到消息,慌了神而已。」
可是千翡壓根兒就不想听到寧王如何為江離然籌備親事的消息啊……
寧王體恤屬下,親善體察的美名已經傳出來了。
都說寧王是個愛護下屬的,往後也定然會愛民如子。
江離然的事情反倒是給寧王帶出些好的口碑來,卻是睿王始料未及的。
從海元陸之口,千翡大概知曉了事情已經進展到哪一步。
從小定到下聘,一應事宜寧王居然讓人辦得妥妥帖帖。
巧音姑娘的美名也讓人著實好奇了一番江離然的身份,得知他只不過是一介商人,更是引得眾人相繼猜測其中的玄妙。
玄什麼妙?千翡听多了那些莫須有的猜測心里一陣不舒服,她夫君哪點兒配不上什麼巧音姑娘了?
居然還有說江離然是對巧音姑娘早有垂涎,不知道使了什麼心機才讓寧王不得不答應此事。
真是笑話,就憑著夫君那張臉和魅|惑人心的笑容,哪家姑娘能扛得住?手到擒來的事情,還要費盡心機?
「所以您這是在跟誰較勁呢?」
百靈無語地將剛炖好的補品遞,「不燙了,得吃完。」
「……,吃不下怎麼辦?」
「那也得吃。」
百靈不容千翡討價還價,雖說之前絕食抗議的時候,百靈悄悄地往千翡嘴里塞了不少點心,然後跟著二少爺後面痛心疾首,可她總覺得少吃了兩頓,是怎麼補都不補回來的。
千翡只好拿起銀勺,將補品慢慢地送進口中。
「我這不是較勁,是感嘆那些人沒眼力,寧王分明是要用美人籠絡夫君,那些人卻看不透,真是讓人失望。」
「那也不一定啊,興許真的是姑爺相中了巧音姑娘,跟寧王求來的呢?」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嗯,是二少爺吩咐奴婢的,要時不時給潑些涼水,這樣對好。」
「……」
千翡無語地埋頭苦吃,二哥哥大概是真的不夫君了,主要這一系列的事情發生得太過順其自然,因果關系清楚明白,想要生些別的想法都不太容易。
不過千翡也沒想尋求其他人的認同,也尋不到,江離然的婚期在即,置辦得風風火火有聲有色,這會兒再說什麼「有苦衷」,「不得已」,也難怪二哥哥以為自己是入了魔障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