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夢也想不到,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
暗紅色的幽暗長廊上,辛蕊單手靠著牆面,一手緊按著不斷溢出鮮血的左月復,死死瞪著佇立在盡頭的人影。
頎瘦,修長,黑發雪膚,俊麗細膩的面龐,宛若月下紫藤,沉靜絕美。
假象。
全是假象。
這個男人看似溫和無害,嘴上說什麼只盼著尋找一個真心待他的主子,原來這些不過是謊言,是他高明的偽裝。
辛蕊自恃聰明過人,貴為一朝宰相,又是出身皇族,自小身邊伺候的隨從無數,收入後宅的男寵更是不計其數。
可獨獨眼前這個男人,她竟是看走了眼。
數年前,她從南風館買下了他,只因他寧可受苦受辱,也不願接客的貞志令她心生一抹敬意,因而將他收進後宅……不想,此舉竟是養虎為患!
辛蕊忍住涌上喉間的那口血,惱問︰「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歡藍又姍,而是想讓她帶你到另一個時空,是不?」
杜若垂掩的雙眸緩緩挑起,嘴上那抹本該是溫柔的淺笑,此刻看上去卻好似絕情的妖魔,冰冷懾人。
溫柔是假,微笑是假,順從是假,忠心是假,感激亦是假的。
這個男人將戲演得徹底,毫無破綻可言,辛蕊不禁懷疑起,昔日在南風館的那場相遇,莫非亦是他的精心策劃?
「你假裝順從,透過藍又姍博取我的信任,讓我視你為心月復,如今又跟蹤我來到姥姥的住所,杜若,你圖的究竟是什麼?」
「我要的很簡單,我要那房里的聚寶盆。」
佇立于長廊盡頭的修長人影緩緩啟步,朝著辛蕊走去。他發後的系繩已斷,烏墨長發順風斜飛,一身白衣卻氣質妖魅。
辛蕊咬牙,握緊頂住地面的長劍,左月復的傷口已稠紅一片。
「我已經犯下了滔天大錯,絕不可能再任你胡來!」
杜若揚唇一笑,自懷中取出一支琺瑯玉嘴煙槍。
見狀,辛蕊瞪陣,狠狠倒抽一口寒氣。
「是你……竟然是你!」身為強悍不摧的
澤蘭女子,她視男子如草芥,從不放在眼底。可面對此刻的杜若,她竟是心生顏意。
杜若一手撫過通體瑩亮的煙槍,美陣徐緩挑起,笑問︰「原來宰相大人也知道我的故事?」
「你是懷沙王的遺孤?那個沒被抓著的宋氏余孽?」辛蕊似被人一把掐住頸子,神情近乎窒息。
「宰相大人畢竟師承花姥姥,想來也對當年西杞滅國的禍根有所耳聞。」
見他默認,辛蕊大駭。「你竟然沒死!」
「宰相大人錯了,不是我沒死,而是我們竟然沒死。」
「你們?!」辛蕊猛地又一個抽息。
「是了,姥姥說過,宋氏余孽是一雙孿生兄弟,你便是其中之一?」
「承蒙宰相大人這般記掛,杜若當真好生榮幸。」他微笑,目光冷絕如冰。
「你是故意接近我的。你想找花姥姥報仇,是不?」
「花姥姥固然可恨,可真正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他慢條斯理的收妥煙槍,伸手撫向辛蕊握緊的那一手。
辛蕊倏然一悚,提劍便要斬向他,怎知,昔日那個不懂武,身子縴弱多病的杜若,竟以一臂擋住劍鋒。
原來……他不僅習過武,且功力還遠在她之上。也對,花姥姥說過,那懷沙王是昔日的西杞戰神,杜若是懷沙王的血脈,根基自然過人。
杜若笑了笑,眨眼瞬間便奪下辛蕊手中的劍,沉重的一柄百年玄鐵,在那只修長如玉的大手把持下,竟輕如雲絮。
長指撫過鋒銳的劍鋒,劍鋒之後是他垂睫微笑的容顏。
「我就是不明白,何以花姥姥與那個女人要對我宋氏趕盡殺絕,又憑什麼奪走我們的一切?」
「姥姥活過了千百年,她的決定豈是你這樣的孽種會懂的?」辛蕊啐了一口。
「花姥姥是澤蘭的祭司,憑什麼來管西杞的家務事?」
杜若眼中冰冷的恨意幾可凍結一切,饒是驍勇善戰的辛蕊亦是為之一震。
「我知道,三國祭司師出同門,可三國鼎立,互不過問,憑什麼懷沙王殺了一個西杞祭司之後,花姥姥竟然帶兵血洗西杞?」
辛蕊反斥︰「懷沙王意圖謀篡帝位,竟還用計殺了芸姥姥……那可是西杞的開國祭司,懷沙王罪當誅九族!」
杜若輕笑一聲,眼中的恨意森寒凍骨。
「宰相大人嘴里說的故事,是從哪里听來的?怎麼跟我所听說的大大不同?為何我听說的,是芸姥姥不知出何原因,意圖趕盡殺絕,竟連懷沙王一雙稚子都不放過,懷沙王方會憤而造反。」
「胡說八道!」辛蕊怒斥。
「這是花姥姥透露的,怎可能會有錯!杜若,我奉勸你,不論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最好現在就放棄。有花姥姥在,你是不可能得逞的!」
「難道花姥姥沒告訴過你,宋氏余孽竊得了芸姥姥的權杖,以及她的巫譜,只要有這柄權杖,即便是花姥姥也動我不得。」
溫柔的俊顏揚起一抹妖魅淺笑,隨後他輕使手腕,轉瞬,那把劍已刺進辛蕊的左胸。
辛蕊倏然瞪大雙目,臉上血色如退潮一般,寸寸散失。
杜若倚在她耳畔,低語︰「對不住了,宰相大人。」
「叛……徒……」辛蕊直挺挺的跪了下來,鮮血自左胸濺灑開來。
杜若別開眸光,一步步走向長廊末端的房間,推開精繪神獸的彤紅大門,里頭凍結已久的歲月,似隨他的開啟,重拾原貌。
桌案上的聚寶盆,縴塵不染,光潔簇亮,九鳳發出警告的啼鳴。
杜若嘴角冷冷一掀,緩步上前,扭下了蓋上那只雕琢得栩栩如生的九頭鳳凰。
霎時,那鎏金九頭鳳凰如有生命般,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啼哭聲。
一室不絕于耳的啼哭聲中,一只修長大手揭開了聚寶盆蓋——
是夢。
驀地,一抹奇異觸感爬上面龐,杜若猛地睜開雙眸,攫住正觸模著臉頰的那只手。
下一瞬,他眨去了蒙住瞳眸的那層霧氣,看清了眼前的人。
當那張盈滿心疼的小臉映上他冷冽的瞳面,他滿身直豎的敵意,逐漸撤去。
意識到方才撫去他淚水的人是她,他的心竟起了絲絲柔意,心上斑駁的舊傷口,似乎也在那只小手憐惜的踫觸中,被溫柔的治愈了。
「抱歉……」對上那雙深幽的美陣,周映潔尷尬歉笑。
空洞的心蕩漾著一抹溫柔,杜若斂起眼底殘存的殺氣,唇角挑起淺笑,緩慢而不舍地松開了她的手。
彎著上身的周映潔連忙站直,不知所措的模了模後頸,偷覷靠坐在窗邊骨董美人榻上的杜若。
她醒來時,腦袋一片空白,傻了許久才回過神,一撇眸便看見杜若坐在美人榻上,單手撐住下頷,雙陣緊閉,當他緊皺雙眉時,一道透明淚痕徐徐滑落。
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滋味,只覺胸口被擰成一團,不由得下了床,走向他,伸手試圖搖醒他。
可他好似深陷在一場惡夢之中,醒不來,淚水如同一條沉靜的河,自緊閉的美目流淌而出。
她心中一悸,如受蠱惑似的,忍不住抬手撫上他的頰,不想,先前的搖晃沒能喚醒他,反而是這個輕得不能再輕的觸踫,驚醒了他。
察覺她的目光有異,杜若抬手撫過臉頰,不意然模到一片泛涼的濕意。
他,哭了?
殺了辛蕊,他並不後悔,可他的心並非麻木不仁,這些年畢竟受她庇護,難免有些……感嘆。
這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途間他必須忍讓,必須背叛,必須……殘忍。
多年的偽裝之下,他早已記不得,什麼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或許,真實的他,早在那一年女童救起他之前,便已死去。
抹去頰上那道淚痕,杜若笑若春風,似乎不覺有什麼地揚陣回睞。
周映潔心口突地一跳,只覺得他笑里似乎藏了許多未知的故事……哎,她幾時這麼多愁善感了?
「你夢見了什麼傷心的事嗎?」見他笑里染上幾分陰郁,她一時沒能忍住,就這麼月兌口問道。
「是啊,夢見了很傷心的往事。」杜若不否認,含笑凝視著她。
多麼玄妙,多年前他命懸一線,睜眼看見的是這副面孔,多年以後,他踏上一條永難回頭的絕途,面對的同樣是這張臉。
即便她不是當時的女童,可望著這張如出一轍的容顏,他很難不對她多留幾分心思。
周映潔心里裝滿了疑惑,卻也明白沒什麼立場追問,十分識相地扯開話題︰「那個……請問,我為什麼會睡在這里?」
抹去短暫記憶的咒法生效了?杜若不著痕跡的掩下眼睫,唇角漾開一朵淺淺漣漪,再抬眸時,又恢復如昔。
「電梯臨時故障,你在里頭昏倒了。」他淺笑撒著謊。
「啊!真的有這種事?!」她好錯愕,努力回想,記憶卻似覆上一層霧氣,腦中殘留的畫面朦朧難辨。
可經他這麼一說……依稀好像有搭電梯的印象,再然後……然後呢?
印象中,好像……好像吐了?
吐了!
周映潔胸口一抽,連忙低頭查看衣物,只見身上那襲米白荷葉領襯衫,以及的咖啡色圓裙俱是一片光潔。
記錯了嗎?
「有什麼不對勁嗎?」杜若笑問。
她猛地搖晃螓首,打死也不敢問他,自己是不是吐過。
雖說形象之于她,早已在這份多苦多難的助理生涯中消磨殆盡,可面對一個活似二次元動漫美男的大神級人物,她必須hold住!
叩叩。房門忽焉被敲響。
周映潔抬眼一看,一名面無表情的年輕男子,端著盛在正紅色牡丹彩釉骨董餐瓷中的各式精致點心,來到她面前。
這間房與昨日那間昏暗神秘的書房不同,整整大了兩倍。深藍色鳳凰織紋地毯,
配上核桃色雕花家具,舉凡裝潢與擺設,俱是濃厚的中國風。
男子將點心與熱茶連同托盤一起擱在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便退下去。
她有絲茫然的轉向杜若,後者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那是我的私人助理,他的個性一向這樣,別在意。」
助理見著老板也不打聲招呼,甚至未經許可便逕自開門進來,看來這個杜大神真是太好欺負了。周映潔忍不住在心中替他抱不平。
「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昏睡了一覺,她還真的餓了。
周映潔也沒假客氣,點了下頭,隨即落落大方坐下來,吃相還算文雅的品嘗起來。
吃到一半,她頓住,晶陣倏然瞪圓,一臉噎著似的問著杜若︰「我暈了多久?」
「三個鐘頭。」
「完了完了!必女皇還等著我回去做其他雜事……這下我完了!」
見她從骨董木雕椅上一蹦而起,杜若笑了笑,道︰「你口中的關女皇,是那個每隔二十分鐘就撥打你手機的女人?」
急得又跳又叫的周映潔呆住。「你怎麼知道?」
「我幫你接了電話。」他溫潤地說道。
啊啊啊,這麼說來——關女皇與杜若通過電話了!
先別提他美得驚人的外型,光是那溫雅恬然的嗓子便足以勾動人心,更何況對方還是肉食系關女皇!
「……我老板有問你是誰嗎?」她小臉轉為慘綠色,眼中依稀啊現惋惜。
杜若頷首微笑。
慘了,這下慘了……看來杜若絕對逃不過關女皇的手掌心!
她閉了閉眼,在心中慘叫哀嚎。
「抱歉,我不該幫你接電話的。」杜若歉然地說。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唉,等等回去,她肯定要遭受關女皇的嚴刑拷問。
「你還有興趣讓我為你卜上一卦嗎?」杜若忽焉問道。
周映潔哪里還有卜卦的心思,她擺了擺手,急急忙忙作勢離開。
「相信我,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讓你幫我卜卦,但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否則我可能丟掉工作。」
匆忙的嬌小身影臨到門前,忽被一只大手拉住,她心頭一震,眼前似掠過某些模糊的畫面,可真要捕捉時,卻又化為一陣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