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與楊清讓並排跪在冰涼的地上,三月暮夜,風雖小,但卻十分涼寒。
老站在院門口,四周掌了燈,兩個青衣小婢體貼地拿了狐裘過來。楊元淑嫻熟地接為她披上,又從青衣小婢手中的籃子里拿出一個暖手爐遞,輕聲說︰「老,洛水河畔,近山,夜晚寒涼,您仔細身體。」
「嗯。」老贊許地對她點點頭,便將目光投向在地上跪著的兩個孩子。
她想到剛才那丫頭所言,也不知道真真假假。但這丫頭從前痴傻愚鈍,落水一場倒驟然開竅,這件事卻是真的。而且她竟然敢寫信到祖宅來預言日食一事,怕還是有些本事,有兩把刷子。
若她真寫信托長安貴族遞交給朝廷,不論將來結果如何,今時今日,還真不是殺楊王氏的好時機。
想到此來,老要殺楊王氏的執念就淡<了幾許。她暗自安慰自己︰橫豎不過一個無依無靠的名門旁支庶出,沒背景後台,要殺她易如反掌,不急于今日。
所以,在江承紫都覺得自己的膝蓋跪得有點血液不暢時,老嘆息一聲,徐徐開口說︰「罷了,你有這一雙兒女,算你造化。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夕顏,你給她一本楊氏女書抄抄吧。」
江承紫听聞松了一口氣,便是叩了頭,激動地說︰「多謝老,多謝祖母。」
「不必多禮。你們兄妹二人如此懂禮數,也算她有功。」楊老一邊說,一邊揮揮手示意兄妹二人站起來。
兄妹起身謝恩時,老示意眾人散了,卻獨獨對江承紫說︰「九丫頭,你且隨我來。」
楊清讓正要去扶楊王氏,一听這一句話,立刻就要。江承紫卻是拉住他,低聲說︰「大兄莫擔心,阿芝自會應付。」
「我——」楊清讓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而是在袖間悄悄遞給她一把匕首,低聲說,「這是我兩歲時,父親送我的,萬一」
江承紫不露痕跡地利用寬袖將那匕首收在手中,低聲說︰「大兄與雲珠好生照看阿娘,我去去就回。」
「嗯。」楊清讓低垂著頭,大約是愧疚。
江承紫亦不深究,只理了理襦裙褶子,朗聲對楊王氏說︰「阿娘,天色已晚,風寒露重,你且回屋。阿芝去聆听老教誨,去去就回。」
「阿芝。」楊王氏喊了一聲,語氣里全是擔心。
江承紫也不應她,只是提著襦裙跟在老太婆與楊元淑身後,踩著細碎的小步走到了前院。
老暫且住在前院的東廂,平素是王婆子住在那邊。因老要來,楊恭仁早早命人收拾妥帖。如今,這簡陋的房間搖身一變,卻是豪華的雕花木床,木的案幾、坐床,繡功頗好的軟墊,還有曲水流觴的絲質屏風。
老在主位上坐下,兩個青衣小婢分立兩邊,楊恭仁在次坐坐下。那楊元淑便在次次坐上款款落座。
江承紫則是在堂中央,低眉垂首,等老太婆發作,手中卻是緊緊握著匕首。若是一旦情況無可挽回,只能進行強硬措施,挾持這老太婆,保自家一家三口平安。
老自詡心狠手辣,是揣度人心的高手,但武力值來說卻是不高的。如今,她知曉眼前的女娃很厲害,卻斷然沒想到她大膽到竟敢盤算著挾持當家主母做人質。
「九丫頭,坐吧。」老端詳了半晌,才說了這麼一句。
這堂內沒她的座,卻早有乖巧懂事的丫鬟搬來了小馬扎。江承紫也不計較,謝過了老太婆便徑直坐下。她拿了一只手捶著跪酸的膝蓋,另一只手則是緊緊握著匕首。
「九丫頭,你是個聰穎的,祖母請你來這內堂,便是要好好與你說。」她說著,便瞧了瞧楊恭仁與楊元淑,說,「你二人暫且先回避。」
楊元淑立馬乖巧起身,福了福身離去。楊恭仁則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看了江承紫一眼,慢騰騰地走了出去。
幾名丫鬟也是知趣地退出去,這時,這屋內便只剩了江承紫與老。
兩人對望了一眼,便各自避開彼此的視線。
江承紫則是低眉垂首,說︰「祖母有什麼盡管吩咐,阿芝自當竭盡全力。」
「你所言當真?」老問。
「自然當真。」江承紫斬釘截鐵地回答。
老輕笑,質疑道︰「我自小生在世家大族,嫁到楊氏又是側室。我見過的人心比你多得多,我見過的虛情假意也數不甚數。你會當真為從未給你帶來榮耀的楊氏做貢獻?」
「祖母精明,做晚輩的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你的眼楮。」江承紫索性承認。
「你很勇敢,說了實話。」老很滿意。
江承紫謝了夸獎之恩,繼續說︰「我的五色石,生辰貼,若是能幫到楊氏哪怕一絲一毫,這也是我的榮幸。然如今,因祖母的到來,我大兄與阿娘處境不太平。阿芝就斗膽向祖母討個人情,希望祖母能如之前所言,給大兄以機會。」
「我便如你所願。楊氏此番正有一個官位空缺,你一家便可去上任。至于以後前途,便看你們造化。」楊老掂量了片刻,只覺得這女娃像極了年少時的自己,心里便想罷了,若這女娃真有本事,就能翻身回來,否則一輩子都在那淒楚之地,再無前途可言。
人生際遇,全在造化!老信奉這個道理。
江承紫謝了恩,便又拿來筆墨紙硯,寫下一封給楊元淑的回信。大約是說她覺得越發不安,倘若元淑阿姐夢中所見成為事實,便是百姓之禍。所以,她冒死托了長安的小楊帶了這預言設法能投遞于當今陛下。
之後,她便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脖頸上的錦囊,將那顆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石頭拿出來攤在掌心里。
我既然不能擁有,也不能讓別人搶奪去。如何才能將此石頭弄碎呢?
江承紫心中盤算著將之弄碎。正在這時,耳畔響起一種極其細微卻又極其危險的聲音,她本能一躲避,就看到一支箭破空而來,向老直直飛去。
老嚇得直直後退,江承紫瞅準這個好機會,飛奔向前,將手忙腳亂的老往旁邊一拉,才算遠離那一支箭。她將老拉到里間,大聲喊︰「來人,來人,有刺客。」
屋外是護衛手忙腳亂的聲音,丫鬟、楊元淑、楊恭仁都進來陪著老。
「刺客在何處?」楊恭仁問。
「那支箭——」江承紫指了指,看了看可能的狙擊方位,便說,「那個方向。」
果然,她話音剛落,院落外的大樹上,有個黑衣人手持弓箭,如同一只夜鳥極快地縱身跳躍幾番,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邊廂老嚇得驚魂未定,那邊廂江承紫在心里感謝了這刺客的祖宗十八代,就差要為這刺客供奉一個長生牌位。她正在焦急地想對策時,這刺客的一支箭,簡直是久旱逢甘霖,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江承紫跟隨一群護衛,撒丫子就去追刺客去了,還仗著地形熟悉,一直在給楊雲指可能的地方。還別說,根據江承紫的指示,楊雲他們一行人對那刺客是緊追不放。
江承紫像是月兌韁的野狗也是一陣撒歡,等她跑得差不多了,找了個青石頭,直接砸向了那個五色石。
原本以為要費一些勁兒,卻不料一青石下去,這五色石應聲而碎。瞬間發出強烈的白光,照得江承紫不由得閉上眼,她不由得連連後退,在感覺光線暗淡一番後,她才睜開眼楮,看到方才那地方,五色石只剩下一堆粉末。
護衛不知出了何事,便匆匆跑來,看到江承紫蹲坐在身邊哭得十分傷心。錚錚鐵骨的男子漢們面對一個女童的哭泣,束手無策。楊雲上前詢問,江承紫才抽抽搭搭地說剛才摔了一跤,五色石掉出來,她正要去撿起來,那刺客竄出來要搶。她與刺客爭搶中,不料這五色石竟被那賊人拿石頭砸碎了。
「嗚嗚——」她拖長了聲音哭泣。
護衛們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稟報了老。老也是驚魂未定,想著那丫頭貌似相救,便也就安慰一番,讓她不必傷懷,早些回去休息。
江承紫嗚嗚抹淚,回了自家院落,只簡單地說前院遭遇刺客,老差點遇害,混亂之中,五色石碎了。
楊王氏嚇了一跳,頗為擔憂。
「阿娘,早些睡。莫要擔憂,我冒死救了老,她答應給大兄明路。」她緩緩地說。
楊王氏更是驚訝得不得了,一直要詢問。江承紫不想,便說累了,明日再細細來分析。她說完,便打水洗了腳,模索著躺上床。
她剛坐在床邊,還沒躺下,就發現床上有個人。
其實床上有個人,這並不是最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最讓她詫異的是她在外間吹了燈模索著進來的,但她竟然看見了床上躺的那個人正是救命恩人楊宸啊。此刻,這個家伙身著夜行衣,正躺在她的床上翹著二郎腿,唇邊有一抹隱忍的壞笑。
屋外沒有月亮,也沒有路燈,屋內也沒點油燈。可是居然看得這樣清楚。江承紫頓時覺得這太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