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你這發音不太標準啊,即便是現在的官話洛陽話,你這阿芝也喊得像是在喊阿紫似的?」
他听她這樣問,整個人一怔,隨後垂了眸,才勉強笑了笑,反問︰「是麼?」
「是啊?」江承紫很篤定地說。她方才听他叫幾次「阿芝」,都覺得眼前的男孩在叫「阿紫」。
「嗯,我出生在太原,後來又去了長安,帶了點太原與長安的口音。發音不準呢。」他回答。
江承紫月復誹︰編,繼續編。當老娘是文盲麼?你別的發音都準確,唯獨「阿芝」兩個字喊發音不準?不過,既然這家伙不想說,她也不繼續詢問。隨後,她便問他到此幾日了,如何沒第一時間來莊子里。
他則是一一回答,說長安那邊的事雖小,但陪母親回娘家祖宅祭拜卻是容不得馬虎。母族都看著母親與他,他不好月兌身。父親知他不是個听話的,為確保他不會在回外祖母家的路上中途溜走,把他的護衛都調走。也因此,他陪母親祭拜完母族先祖,才開溜。所以,今日接近晌午時分才帶兩個親信喬裝前來,卻不料一來這里,就發現此處並不尋常。
「先是陳盤子已去了大半條命,被楊氏移交官府。而楊氏家主楊恭仁卻親自來這里。我怕你有危險,正要出手,哼——」他說到此處,神情卻是凶狠。
江承紫嚇了一跳,楊恭仁要暗害她時,似乎是張嘉來拜見楊恭仁,順路提親來著。
那麼,這小子神情里這樣濃重的殺意,難道是對河東張氏的張嘉麼?江承紫雖然這樣懷疑,但卻沒有傻乎乎地問,她只是低聲一句︰「咋了?」
「無事。」他輕描淡寫兩個字,將此事揭過,擺明不想繼續此話題。
江承紫也是識趣之人,便「哦」了一聲,只隨他轉話題。
他見她不追問,神情明顯放松,便說︰「我今日發帖見弘農觀王房家主,主要是告訴他,你是他重要之人,切莫可怠慢。那麼,他們萬事都要掂量掂量。」
江承紫想這長安楊氏到底什麼來頭,為何歷史上完全沒有,而楊恭仁明顯還很給這個小家伙面子?而先前楊王氏又分析這小子或者說的是假名。但若是假名,楊恭仁又怎麼會去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子呢?另外,他外婆家又是哪一家?
她心中疑問萬千,卻覺得問人家長安楊氏是哪一家很不禮貌。她便只是「嗯」一聲,以表示在听。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護你一日。」他又輕描淡寫地說。
江承紫對這句話卻沒辦法輕描淡寫地對待。
也許,他這樣幫自己,只是因為一些自己不知的原因。但江承紫上上下下地審視楊敏芝以及楊王氏、楊清讓等人,卻發現不出一一絲一毫的特別之處,甚至發掘不出一點點有益于這個男孩的地方。
那麼,無論如何,一個人不計較利益來幫忙,不管什麼原因,都是一份莫大的恩情。
所以,她此時,很鄭重其事地說謝謝。
「不要光說謝謝。若真要謝謝,以後報答我啊。」他原本是很正經在說一件事,江承紫也很鄭重其事,他卻忽然語氣賤兮兮的說了這麼一句。
江承紫瞧了瞧,這家伙的神情擺明就是逗趣她,把她對恩人那一點點的尊敬瞬間就蕩沒了。她嘟噥著「哼」了一聲,便不理他的逗趣,只問那老太婆那邊的刺客跟他是否有關系。
他模稜兩可地回答︰「無論如何,你是我,我總不得讓你吃虧啊。」
他雖沒正面承認,但所言表明那刺客就是他派的,或者就是他。而他的目的,不是真要楊老的命,只是為了幫她劃出一條生路,讓楊老也欠她一份兒救命之恩。
小小年紀,心思深沉,知道讓老欠她的情比殺了萊更好。這家伙看來來頭真不簡單。
她前世里雖自詡揣度人心,玩陰謀陽謀也算高手。但如他這般大時,她到底還是魯莽少女。
江承紫心里起伏,一方面是覺得這小子還真算不上小孩,就算是成年的男子也未必有他看得深遠;另一方面,江承紫想到他在庇護自己,心里暖暖的,忍不住的笑意,爬上了眼角眉梢。
此時,她甚至覺得這一場穿越的遭遇,很是不錯。
他卻見她不,便又說︰「她欠了你的情,終是不好意思對你立刻下手。」
「多謝。」她說。
他呵呵笑,也不對此說什麼,只語氣平常地說︰「我原本想立刻就走,但又想見你一面。不過,那老太婆拉拉雜雜,甚是厭煩,我便兀自在你這屋里休息,等你回來。」
她「哦」了一聲,便問︰「楊來此,是否還有別的特別吩咐?」
「你這人——」他不知怎麼的,忽然就生氣了,先是哼了一聲,便又很不悅地說,「真無趣!難道我就不能只是來看看你?我來看你,就非得有目的與計較?」
「你這人——」江承紫也學著他的語氣反駁,「真小氣!我就這麼隨口一說,你就生氣。還說自己是男人,不是小孩子。男人,那可是巍峨如山、博大如海,宰相肚里能撐船呢。」
楊宸大約覺得她說得對,便沒。江承紫仔細瞧他神情,似乎又在思考什麼。
「覺得我說得在理了?」她繼續問。
他卻忽然笑了,語氣格外寵溺地說︰「你說是,便是。」
江承紫想要反駁一下,但這寵溺無比的語氣讓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一顆心竟然有些蕩漾。
這不科學!這不科學!他雖謀略智慧不輸成年男子,但到底才十歲出頭。自己這心怎麼就有旌旗搖動的跡象呢?
她一顆心七七八八,只覺得不能平靜。楊宸卻又自顧自地說起河東張氏,讓江承紫切記要遠離河東張氏。
江承紫雖對張嘉有一種莫名的排斥與不喜歡,但這會兒從楊宸嘴里說出來,就不該是直覺的問題。于是,她抓緊機會詢問原因。
楊宸卻就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河東張氏,雖為世家大族。但他們所使用的族長選拔制度實在是殘酷。若是沒有什麼圖謀,選個族長而已,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這族長選得可比朝廷選太子還費勁兒。」
江承紫一愣,這小子說得似乎很有道理,便點點頭說︰「所言頗有道理啊。」
「哼,是你自己笨。」這家伙得寸進尺,居然抓緊機會埋汰她。
「我不是。」她反駁。
他沒繼續陪她鬧,而是很嚴肅地分析︰「張氏定然有野心,你若靠得太近。若是將來有什麼,怕會波及。另外,那張嘉既是張氏那種殘酷的方式殺出重圍當選的族長,必定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若靠他太近,怕骨頭渣都不剩。」
江承紫一听,覺得這小子分析得很正確,似乎就該是這個道理。張氏這種作派早就讓她覺得詭異。如今听楊宸分析,才驚覺這家族難道是想造反麼?
不行,以後堅決要跟張嘉劃清界限,楚河漢界,陣營分明。
「以後要盡量遠離張氏的人,可知?這種事上,你莫要犯糊涂。」楊宸此刻瞬間化身語重心長的長者,對讓他操碎心的小妹子諄諄教誨。
江承紫左思右想,連連答應,覺得這古代世家大族里的孩子真不得了,才十來歲,稚氣未月兌,就懂得天下形勢、爾虞我詐。
「嗯,這樣才乖。切記。」他大約是腿坐麻了,說這話的時候,挪了一體,江承紫也正好挪了一下腳,身子前傾。于是,下一刻,楊宸還在叮囑她切記,整個人卻已湊過來。那好聞的氣息就在近旁流動。
江承紫嚇了一跳,連連往後退。楊宸也意識到失態,一臉通紅,很是不好意思咳嗽起來,遮掩這尷尬。
江承紫看他模樣,驀然覺得很溫馨。
的歲月,她見的那幫世家發小,一個比一個臉皮厚,從小就對小姑娘吹口哨,整個一地痞流氓。
後來,她混跡于特種部隊,哪個不是功夫了得,演技也一流的高手啊,臉紅害羞這種事,斷然不會發生;再後來,她離開部隊,商場沉浮,都是老狐狸過招,爾虞我詐,紅臉還差不多,哪里來的臉紅害羞啊。
所以,此時,她看到楊宸因忽然無意識地靠近了些,就臉紅害羞,她忽然覺得溫暖,一顆心柔軟得很。
「我——我並非有意冒犯。」他終于平靜下來,有些不自在地說。
她輕笑,說︰「黑燈瞎火,不是你的錯。」
他「嗯」一聲,又沉默片刻,才說︰「此番,我是偷溜出來,母親還在外祖母家,你這邊危機既已解除,我便要回去。」
「你現在啟程?」江承紫連忙問。
「嗯。」他回答,人已準確地躥下床,落地輕盈得如同一只貓。
「外面黑燈瞎火,春寒料峭,此間山路不平,你明日在啟程啊。」她十分擔心。
他卻驀然回頭,一張好看的臉露出暖暖的明亮微笑,他低聲說︰「你在擔心我,我定會。你莫要記掛,我時常夜晚行路,輕車熟路。」
「哎。」她一個字吐出去,他卻是一閃身就從有些微弱光線的窗口輕盈躍出,似乎很著急。
江承紫翻身下床,快步跑到窗口瞧,卻已看不見他的影子。
這家伙功夫看來真了得,江承紫站在窗口兀自想。這會兒才恍然大悟,剛才說了那麼久,實在是該委婉地問一問長安楊氏是哪一家,他外婆又是哪一家。
不然將來若是有求于他,都不了解,說不出所以然,便也沒辦法與他聯絡啊。
想到此,江承紫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嘆息一聲。卻看見院牆那邊,有穿著夜行衣的人,身姿輕盈地越牆而來。
咦?是他又回來了?江承紫視力很好,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才發現這個人身形要比楊宸高一些。此時此刻,那人幾個起落就到了窗前,腳步無聲,輕盈得如同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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