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船靠岸,江承紫一家並沒急著上岸。一則是對岸上情況不明,楊迪要先上岸查探。畢竟碼頭上人來人往,人多眼雜。
另外,江承紫一家是舉家從弘農遷到蜀州晉原縣,所以,雖然家里錢財不多,但壇壇罐罐也是帶了不少。從船上卸下,在碼頭找好合適的馬車和腳夫也得要好一陣子。
楊王氏只讓周氏夫婦負責清點貨物,楊迪去租合適的馬車,再挑選幾個合適的腳夫。其余人都被勒令呆在船艙里,楊雲負責護衛。
秀紅的大女兒想要出甲板上玩,也是被楊王氏派雲珠去一頓斥責,勒令其入了船艙。
那邊廂,江承紫這位二姐又哭又鬧,後來雲珠冷聲喝道︰「不要沒了體統。昨夜客棧鬧人牙子,你們卻要讓人牙子擄走?這是為你們好,不要不識好歹,白白丟了姑娘家的名聲。」
雲珠平素對()江承紫與楊清讓自然是和顏悅色,但楊王氏教出來的丫頭,到底也不是省油的燈。以前楊王氏在洛水農莊,出行不方便,很多事就是交給雲珠去辦的,雲珠從來都辦得妥妥帖帖。
如今,經過垂柳客棧一夜,楊王氏從表面上收回六房的主母之權,雲珠自然展現出雷厲風行的嚴厲一面。
江承紫那二姐更鬧騰,哭得聲淚俱下,說什麼狗仗人勢,一個小小的賤婢竟敢對她惡言相向。江承紫听得頭疼,從這鬧騰的二姐可以預見在晉原縣生活的日子也不會太平順。
「她與她阿娘性子最相似,喜歡鬧騰,在祖宅時,也愛往祖母屋里跑,討祖母歡心。」端坐在桌邊的楊如玉忿忿地說。
「莫論他人是非。阿玉,你是六房長姐,平素里,若是弟弟敢造次,定要拿捏分寸,拿出長姐的威嚴來。而此番論人是非之事,不要做。」楊王氏緩緩地說。
楊如玉臉色一僵,與這位分別九年的母親到底生分許多,整個人忽然就更加謹慎,低眉順眼地說︰「阿玉謹記教誨。」
楊王氏瞧她這模樣,嘆息一聲,道︰「阿玉,你我母女卻不要這樣生分。先前,我也與你說起當日為何要離開你,去守護阿芝。日後,你慢慢瞧,便更知曉阿娘的苦衷,知曉其中道理。昨日里,我打你,卻也不得不為。當時的你——」
「阿娘,是阿玉一時糊涂。你莫惱。」楊如玉連忙說。
楊王氏將她摟在懷里,說︰「你是阿娘第一個孩子,我如何不愛呢。當日,你在阿娘肚子里第一次動,阿娘跟你,你踢阿娘肚子回應。還有你的第一聲啼哭,阿娘都清晰記得。如何不愛你呢。」
楊如玉嗚嗚哭起來,摟著楊王氏說︰「阿娘,阿娘。阿玉,听阿娘的話便是。」
「阿玉,阿娘實話與你說吧。昨晚,你也瞧見阿芝失蹤大半夜。實則是有人不想阿芝、阿娘與清讓活著。」楊王氏輕輕地說。
楊如玉大驚失色,睜大眼楮問︰「阿娘,我們,我們礙著誰了?「
楊王氏輕輕拍拍她,又伸手將江承紫與楊清讓一並摟在懷里,這才說︰「阿玉,此事說來話長,若是說與你知,怕也得為你惹來殺身之禍。待來日,若有機會,阿娘再與你說起。如今,你只需記得︰你的阿娘與弟弟回來了,你不是一個人。你也不是沒人照拂的人。你還要記住︰你是六房的嫡長女。」
「是。」楊如玉已經泣不成聲。
「莫哭,好孩子。」楊王氏輕輕安慰。
那邊廂,秀紅的另一個女兒也一並鬧騰起來,吵鬧得岸邊都有人往這里望。
「阿娘。他們這樣鬧騰,怕是不妥。」楊清讓說著就要站起來。
楊王氏眉頭一蹙,說︰「你不可去。到底你是六房長男,這婦人之間的事,你不宜理會。另一則,你是她們的弟弟,出言便是自**份。」
「阿娘,這事我去便可。」楊如玉站起身來,抹了抹淚,整理頭發。
楊王氏有些猶豫,說︰「你性子弱一些,我怕你吃虧。」
「如今有阿娘,我沒顧忌。再者,雲珠姐在那邊,我定不會吃虧。」楊如玉福了福身。
楊王氏思考片刻,便允了楊如玉前去處理此事。隨後,楊王氏卻是問︰「阿芝,若你地長姐,你如何處理?」
「打。」江承紫干淨利落地吐出一個字。
楊王氏疑惑地「哦」了一聲,江承紫才繼續說︰「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是因為不知犯此錯誤的後果多麼可怖。如同有人被嫉妒,是因為所具備的成果還不夠大,不足以讓所有人仰止。這兩位從生下來就跟隨其母囂張跋扈,忘記尊卑嫡庶,如今這樣鬧騰也屬正常。若我是長姐,今日便是立威之時。從前,六房還在祖宅,一點雞毛蒜皮的決定也得受祖母約束。如今,六房算是正式分出來了,這嫡庶尊卑的規矩自然要立起來。而如何立?昨晚阿娘用的是一種方法。但現在,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打。」
楊王氏面露微笑地點點頭,隨後便問楊清讓︰「嘉兒,你覺得你長姐會如何?」
「回稟阿娘,長姐胸有成竹,怕應該也知曉該如何處理。何況,雲在那邊,方才雲只因身份問題才未動手,如今長姐前往,雲姐定然會見機行事。」楊清讓站起來,很有禮貌地回答。
楊王氏沒,卻只是側耳傾听。楊如玉果然是楊王氏的親生女兒啊,即便是九年不在她身邊,獨自在祖宅受了九年的氣,如今處理起事情來卻是滴水不漏。
她先是和顏悅色地詢問二位這般鬧騰所為何事,又斥責雲珠不該仗勢主母而對兩位姑娘無禮。
這兩個跋扈慣了,听自家長姐這般和顏悅色,還當是從前,便是越發猖獗,更是得寸進尺,說︰「像這樣沒教養的,就該杖責,趕走,不然楊氏的法度何在?別人還以為我們楊氏千年望族竟淪落至此。」
楊如玉依舊是和顏悅色地贊同兩位說得對,楊氏法度不可廢。在兩人志得意滿中,楊如玉忽然聲色俱厲,指責二人不顧楊氏顏面,不顧楊氏法度,實則是可惡得很。
兩人呵斥楊如玉,楊如玉直接就說二人口口聲聲說尊卑長幼,卻絲毫沒有尊卑長幼的覺悟,還在這碼頭丟人現眼,緊接著就說今日就要讓這楊氏六房知曉什麼是尊卑長幼之序,之後,她威嚴地吩咐雲珠執行家法,掌嘴二人。
兩人叫囂道︰「你敢。」
「掌嘴到兩人知曉體統法度為止。」楊如玉聲音冷漠。
江承紫听到此處,內心一聲嘆息。因為她從楊如玉的聲音里听出了怨氣的意味,此時此刻是該打一打這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殺一儆百,以便于日後到達晉原縣後,能好好管理整個六房。
然而,看楊如玉這語氣聲音,儼然是私怨居多,才出此手段,而且她應該沒有意識到此事該采取什麼手段最合適。雖然一個少女這樣被欺負這麼多年,婚事也耽誤了,心理意難平也是正常,但江承紫卻通過此事知曉自家還算不得超神級別的隊友,充其量算個中規中矩,有點小聰明的人罷了。
那邊廂,啪啪的巴掌聲起初還夾雜著咒罵與哭聲,到後來卻只有哭聲與求饒聲。楊如玉也要顧及自己長姐的威嚴,便作罷,領了雲珠一並回到楊王氏這邊,盈盈一拜,說事情都辦妥了。
楊王氏也不作評論過,只說辦妥就好,搬運行李、雇佣馬車和腳夫還要一段時間,另外還得找妥帖的住處。再者時間也接近黃昏,也不急著趕路,就讓大家用一用干糧,在這船上小憩片刻。
楊如玉得了楊王氏的吩咐,又加上今日出了多年一口惡氣,便十分高興地與雲珠一起去分發干糧。
待楊如玉離開,楊王氏便斜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楊清讓則是吃了些干糧,喝幾口水,開始看前日里從楊恭仁那里央來的兵法殘卷。
江承紫百無聊賴,就倚靠在窗邊,從低垂的窗簾帷幕縫隙往窗外瞧。窗外正是春日,天空蔚藍,干淨明澈。日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四野一片生機勃勃的女敕綠,而更遠的山上,桃花粉女敕如雲,還夾雜了李子花、梨花等粉白,好一派春光明媚。
近處的碼頭上,人來人往,有裝卸貨物的腳夫、挑夫,還有行商的商人,身背寶劍的游俠兒以及衣袂飄飄的讀書人。
這里是入蜀的陸路的入口,許多人會從這里翻越重重的蜀山,從古棧道到達梓潼,進入蜀地。爾後,逐漸進入成都平原,去讓人樂得忘記故鄉的繁華之地益州。
許多年前,她還在部隊,跟隨部隊一並走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古蜀棧道,也曾去看過讓草原鐵蹄的主人蒙哥望而卻步的釣魚城。那時,她曾站在那些古蜀棧道上,在荒草淒淒之中,回望千百年來,人們的足跡。
而今,她卻就站在唐初的蜀山之前,即將要穿越這崇山峻嶺,去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去見識一千年前就繁華似錦的益州城。
江承紫瞧著窗外的一切,不由得微微蹙眉。她覺得有些恍惚,心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一瞬間,她疑心這是一場光怪奇幻的夢境。
也只是短短的恍惚,她忽然就瞧見碼頭上,人影晃動中,有個瘦削的身影,像極了阿念。
江承紫因砸碎五色石的奇遇,視力變得極好。這一日,天氣甚好,能見度很高。她仔仔細細地瞧了瞧,那人身形與阿念一般無二,只不過阿念身著的衣袍都像是貴。而這碼頭上的人,則是一身游俠兒的典型裝束,身背一柄劍,頭發只由一條布帶草草地束了個馬尾,也因此許多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臉龐。于是,江承紫便瞧不清楚他的臉。
她輕輕起身,轉了個角度,想要看清這人到底是不是那阿念,以此來判斷這阿念是否其實是跟著她楊氏一家,別有所圖。
可當她轉了一個角度,那人卻淹沒在人群中,爾後轉入一片屋舍巷子,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