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王氏早看出端倪,卻也不便于詢問自家女兒。她也是女人,且不是尋常婦人,早就練就一雙火眼金楮,對于一向禮儀周全的念卿也是看得透徹。而自己的女兒這段時日來看,極其聰穎,也是個有主張的,她便只是讓雲珠去瞧瞧,也不摻和。
江承紫早就覺得念卿在身邊是不安定因素,而且她不認為在情場上的敵對,能被自己收伏,女人是最可怕的存在。除了愛情,沒什麼情分可能也會讓其心甘情願。
不安定的因素就要剔除!
這是從前,她在部隊學到的原則。因此,這一次正好借題發揮,將她丟回去。當然,若她太過分,她江承紫也不介意做壞人。
江承紫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宿睡得不好。而念卿卻就在臥房外的廳內站立一宿。
當江承紫施施然起床穿戴完畢走出來後,也只是淡淡掃她一眼,說︰「你梳妝一番,陪我用早飯。」
念卿自己站了一整夜,發現她絲毫沒有一點感動與驚訝,神情淡漠,語氣也淡得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她只感覺深刻的恐懼,眼前的女娃完全不是自己可以算計。怕自己小小的一點舉動與心思都會被他知曉。
「是。」她小聲說,緩緩退下,回到屬于自己的房間,梳洗一番,便快步趕來。
江承紫則早就梳洗完畢,向楊王氏與楊舒越請安歸來,正坐在飯桌前發呆。桌上是一碟燻肉。一碟泡白菜梗,還有青翠欲滴的蒸菜整齊在盤子里,淋著調配好的汁液。那晶瑩的米飯堆積在碗中。
但她無心吃飯,徑直坐在剛找木匠做好的椅子上發呆。因為她最近總是會忽然恍惚,覺得這像是一場怎麼也醒不了的夢。雖然遇見了那個讓自己心心念念幾乎瘋癲著魔的人,也似乎收獲了愛情,但不知為啥,她就覺得不真實。
「九姑娘。」念卿在門口站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出聲打擾她。
江承紫收回思緒。神情恍惚地看她一眼,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坐,用飯。」
念卿走過去。卻沒有坐下來,而是低聲說︰「九姑娘,請你不要趕婢子走。」
江承紫暗自覺得這女子聰穎,但正因如此。她更不能留她在身邊。所以,她一言不發,只端了米飯,用小勺子慢吞吞地舀蔬菜汁澆在雪白晶瑩的白米飯上。
「九姑娘,公子曾說,他之所以會去弘農救婢子,全是姑娘轉世前所托。否則,否則——」念卿說到這里便停住。等了片刻。看江承紫繼續在吃白米飯,沒有要詢問她的意思。她覺得十分尷尬。才又小聲地說,「否則,否則,婢子怕會被公子趕走,那,那是要婢子的命。」
江承紫筷子一停,斜睨她一眼,不悅地說︰「你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
念卿一愣,她從沒想過會有什麼情況不是在自己掌控之內,可眼前這位卻從不按理出牌。
「婢子,婢子知罪。」念卿反應過來,繼續走苦情路線,「噗通」跪地。
江承紫將筷子狠狠一擲,就坐在椅子上,冷聲道︰「你裝出這幅樣子,真是誠心領罪?」
「婢子誠心誠意,請九姑娘原諒。」念卿又帶著哭腔回答。
江承紫本來想等這頓飯才吃完後,好好與她談一番,讓離開楊氏六房,去別處為李恪繼續效力,卻不料她居然不讓人好好吃飯,來這麼一遭。
江承紫素來為人聰穎,對于女人平素里的這種小手段,小心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因她性子問題,又從小生長在軍中,性格直爽,向來就瞧不起這種遇見事情梨花帶雨「嚶嚶嚶」的舉動。因此,前世里,她就斗不過這樣的女子,為男子所不喜。
這也是她前世里沒啥男人緣的原因,為人極其不喜歡這種梨花帶雨嚶嚶嚶,簡而言之,不會柔情似水。
「你誠心?」江承紫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說,「你這舉動,讓別人瞧來,到底是我待不住人,是個心胸狹窄的主子,還不寬容。你真是好得很哇。」
念卿听聞此語,頓時覺得惶恐無比。經過昨日在集市的事,她哪里還敢算計這楊氏阿芝。方才這梨花帶雨的舉動完全是出自本能,是想要在掌控住話語權,讓這女娃原諒自己,不與公子說道太多。
她沒想到這女娃徑直就指出其中利害,念卿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面如死灰。
江承紫卻是神情淡然,語氣緩緩,開門見山︰「你的心思,我理解;我的心思,你卻不理解。楊氏六房,我的父母、大兄、長姐、雲珠姐、周嬤嬤、小弟皆是我家人,重要之人。你這般對我有芥蒂者,我怎可留在身邊?」
「婢子,婢子絕無一絲一毫害姑娘之心,公子所言,姑娘乃他的命。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斷不會有一絲一毫」念卿就差賭咒發誓。
江承紫手一抬,阻止道︰「人之欲,無止境。此一時,彼一時。人,最難掌控的是自己的心。」
「那,那姑娘是不原諒婢子麼?」念卿神情淒楚。
江承紫斜睨她一眼,神情依舊冷漠,很平靜地說︰「今日,即便你以頭搶地,血濺五步,事情亦不會有絲毫改變。」
念卿只覺得面前是一堵無形的牆,如何也過不去。這女娃當真厲害,能力讓人折服,這心冷得也讓人覺得可怖。
她沒說話,江承紫便掃她一眼,說︰「主僕有別,你不該妄圖以任何形勢來左右主人的決定,這是極端危險的想法。而且,你既知曉我來歷,就該事事謹慎。」
「是。婢子知錯。」念卿回答,語氣也變得不自然生硬,仿若自己從來不會說話。一不小心就會說錯。
「既已知錯,便該知曉,不要妄加揣測主人之意,在執行任務時,擅作主張。無論是誰,都不會喜歡擅作主張的下屬。」江承紫緩緩地說。
「是。」念卿這下連多的話都不敢說。
江承紫見狀,便淡淡地對屋外的人說︰「飯菜涼了。再換一桌。」
屋外值守的丫鬟也是听得到屋內發生的一切,因此只敢回到一個「是」字,就匆匆去備辦下另一桌。
江承紫這才對跪地的念卿說︰「起來。陪我一起用飯。」
念卿不敢有多的推辭,只坐下來用飯。飯菜都極其講究,算作上品,怕就是當今天子也未必有這樣講究。可念卿食不知味。生平第一次。她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感。這樣的感覺就是那一年大雪天快要凍死在街頭也不曾有過。
一頓飯畢,江承紫緩緩站起身,說︰「你的心思我洞若觀火,我楊氏六房斷然不會留你。因此,蜀王歸來,我會向他提建議,讓你去辦別的事。」
「是。」念卿也只說這一句,不敢多說一個字。
江承紫掃她一眼。便說︰「你既是跟隨蜀王多年,定然知曉蜀王處境。並且。敵人比你想象中更強大。」
「婢子略知一二。」念卿依舊低眉垂首。
「不管你是略知一二,還是全部知曉。你的能力是不錯,但還不足以可以運籌帷幄,解他危險之境。因此,在此後的日子,你切勿輕舉妄動,只需依照蜀王吩咐去完成任務即可。至于你是念想,在他沒有平安之前,什麼念想都是白搭。」江承紫語氣不疾不徐。她知曉歷史的殘酷,也知曉李恪處境的艱難,再加上上輩子的失敗,她是真怕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就產生蝴蝶效應,從而讓苦心經營毀于一旦。
「婢子謹記九姑娘訓誡。」念卿現在與這女娃說話也只剩下回答的份兒。
江承紫垂眸,嘆息一聲,說︰「你莫以為如今,我們佔據有利地位。我卻可開誠布公與你說道說道,那位的三個兒子皆不是多成氣候,長孫一族先前走的那一遭,想要利用反賊綁架蜀王一事,便可說明。」
「婢子知曉,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若是對付蜀王,為何要一並搭上魏王?」念卿鼓起勇氣將心中疑問問出來。
先前,她也想問一問,但在公子面前,她實在不敢有絲毫的造次。今日,這九姑娘說到,她即便害怕,也鼓起勇氣問一問。
「魏王自詡聰敏,便不安分。對于不受控制的棋子,若是你,你當如何?」江承紫反問。
念卿臉色一變,想起那人是魏王親舅舅竟也要下此毒手,不由得「啊」一聲。
江承紫掃她一眼,十分嚴肅地說︰「這就是權力,這就是政治。這些年,蜀王有意栽培你是不假,然將你放在蜀中,遠離政治漩渦,實則也是一種保護。」
「婢子——」念卿听聞,實在震動。
江承紫這是一張感情牌,為李恪所打。她瞧她那模樣,便也不與她多說,只叮囑一句︰「政治之事,你不懂。若要蜀王安平,只需執行任務即可。」
「多謝九姑娘提點,一語點醒夢中人。婢子定然謹記,絕不會為蜀王添一絲一毫的麻煩,也不會讓九姑娘為婢子分一絲一毫之神。」念卿誠心跪在地上。
江承紫也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是揮揮手,說︰「你且先回江府,待你家公子回來。」
「可,姑娘這邊,公子有交待。」念卿小聲說,卻看到九姑娘神情一沉,立馬就說,「婢子知曉。」
江承紫也不多說,只施施然站起,徑直往後院去,路過大堂時,對雲珠說︰「雲珠姐,你送送念卿,江府有事,她須回去坐正。」
雲珠跟隨楊王氏多年,雖資質不如念卿,但歷來獨當一面,對于集市一事以及昨夜今早之事,早就理清楚來龍去脈,對于念卿自有一番看法。因此,江承紫一吩咐,雲珠立刻就將念卿送走。
楊舒越不管閨閣之事,楊清讓也自詡男子漢,閨閣後庭事不能過問。而楊王氏認為自家女兒處理肯定妥帖,也不追問。秀紅、周嬤嬤、楊如玉等人也不敢問。她們雖有資格詢問,但其實她們內里是懼怕江承紫的。平素對她是禮數周全,不敢親近。即便是楊如玉也是這般。
因此,這件事隨著念卿離開便沒人再提。楊氏六房的人各忙各的。秀紅與楊王氏幾乎成為時裝與首飾的設計者,那些妄圖巴結楊氏的蜀中鄉紳豪強,各自有家業的都是各種追捧。一時之間,楊王氏與秀紅就開始引領蜀中時裝與搭配潮流。
兩人倒是前所未有的和諧,算作是齊心協力賺錢養家。而且,還成為閨閣女兒們的偶像,出入都有人恭敬來拜。
江承紫偶爾會去看她們畫設計圖,做樣品。竹繃的穿花絲綢上飛針走線,讓她感嘆古代女子真是心靈手巧,同時也為自己啥也不會感覺十分汗顏。
不過,她不會,並不代表她不是極好的設計師。前世里,她的親娘就是有名的珠寶設計師。所以,她會時不時地點撥一二,從簡約、方便與華貴幾方面去設計。
楊王氏與秀紅搞合計搞得如火如荼,楊家女兒除了江承紫之外,都跟著兩人學習。
至于江承紫,定制的鐵器足足等了十日才拿到。因鐵匠說有幾種物品並不好制作,鍛造得不夠好,不敢交給買主丟人現眼,何況是楊氏六房要的。
在這十日的時間里,朝廷快馬送來聖旨,還有一封李世民的親筆信。信件是寫給神農計劃的全體成員,與此同時,蜀王也有信一並送來。
江承紫拿到信的時候,正在院落內閉目感知一盆蘭花的憂傷。這一盆蘭花是當地劉氏望族族長之父心愛之物,但蘭花逐漸枯黃,各種移植皆不行。這劉氏望族的族長心急如焚,也听聞楊氏六房對于培育植物頗有心得,且楊氏的九姑娘師承仙者。
劉氏一方面想要搭上楊氏,另一方面,劉氏族長也想盡孝。因此,就想方設法來楊氏拜上名帖。
江承紫又不白幫人,只托人傳話說這治療花草頗耗費精氣神,再者這些日子在研究造福百姓的植物,哪里還有空閑時間。
第一次婉拒,第二次,劉氏又來,先是往神農計劃那基金會捐了不少絲絹,其次又送來不少的部品,比如上等人參什麼的,美其名曰九姑娘救治花草耗費精氣神,給九姑娘補補。
人家禮數周全,江承紫自然沒有什麼好拒絕。便接下這單活,替劉老太爺的蘭草治療治療。
這邊廂,剛開始治療掙錢,那邊廂就有朝廷使者風塵僕僕快馬加鞭趕過來,進門就喊︰「聖旨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