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等二輪茶點奉上後,便笑了笑,朗聲說︰「韋將軍不遠萬里,來傳達當今陛下旨意。楊氏六房感激不盡,此番情誼,于私,便是留韋將軍多住幾日,瞧瞧益州的風土人情,也好回長安,與陛下仔細說道一番。這于公,陛下此番情誼,楊氏六房以及神農計劃的全體參與者定會全力以赴來報效朝廷。至于陛下所謂的江山社稷的穩固——」
她說到這里,略略頓一下。那韋將軍听聞,立刻就問︰「如何?」
江承紫看他這模樣,就知曉方才他那一句話真是另有所指,只是怕有誰與他面授機宜,這大老粗才能這樣委婉到她幾乎听不出其中之意。然而,看他那神情語氣,卻到底是著急得很,想要身旁那長孫少年幫忙,但那少年卻並不理會。
長孫一族,個個人精。尤其是長孫無忌的兒子,昔年看典籍,秦王府舊部的那幫人,其子弟多`.``不成器的紈褲。唯獨長孫無忌之子,個個都能擔得起一方面責任。
如今這事,那少年似乎並不想多講,但人在這里,定然還有別的山山水水。她得給予他們談話的充分時間。
韋將軍急切地問「如何」,早就證實江承紫的猜測。李世民畢竟是上位者,看到神農計劃的可喜,同時也看到王朝未來可能的隱憂︰
李恪作為庶子,本身就已很優秀,若今時今日再加上這神農計劃的一幫人。李恪會如虎添翼。庶出過于優秀,自然威脅將來的江山社稷。所以。李世民這一方面喜歡神農計劃,另一方面,當然有別層次要求。
江承紫瞧著韋將軍那急切的樣子。緩緩地說︰「我輩雖年齡不大,但亦酷愛讀史書。江山社稷若不穩固,餓殍遍野,民不聊生。就是我們父輩所遭受的隋末之亂,也是讓人覺得可怖。我常听父輩提起,只覺得那是人間地獄。我師父亦常說,國之根本。社稷穩固,世間百姓禍福,上位者定得擔當責任。」
「姑娘小小年紀。見識果真非凡。」許久不說話的長孫濬總算是說話。
少年人的聲音卻冷靜持重,果然是長孫一族之人,到底是苛刻要求下長大,與眾不同。
「公子過獎。我亦不過一介凡人。有幸有奇遇。得開眼界,懷一顆悲天憫人的正義心罷了。」江承紫客套一番,便又笑,說,「不過,我乃閨閣女子,眼界太窄。如今,想為百姓貢獻一己之力。卻到底不通人情世故。內心誠惶誠恐,實在不知當今大家天威。二位皆是長安之人。天子左右,到底比我這鄉野閨閣之女知曉天子之意。今日在此,楊氏阿芝還請韋將軍與長孫公子明示。我與大兄年紀尚有,實在愚鈍。」
她一番得體的話一出,長孫濬略略抬頭,神情略略驚異,爾後便很裝逼地來一句︰「陛下之意,長幼有序,方能江山安定。而九姑娘大才,其姻緣大事一舉一動皆關乎社稷萬民——」
長孫濬說到這里,頓了頓,他認為此女聰敏,此話點到即可。本來,當今陛下也只是讓他來試探試探這女娃。
江承紫听到這話,更加知曉自己的猜測,心里萬分後悔自己先前考慮不周,未曾去做帝王之謀,而李恪也操之過急。如今,兩人這婚姻怕會被李世民百般阻撓。
他或者喜歡李恪,欣賞李恪,但那也只是出自父親對兒子,君王對臣子。李世民這種人斷不會自己的私人愛好而罔顧江山社稷。所以,他斷不可能讓李恪如虎添翼。
「陛下過獎。阿芝雖有才,但又如何能關乎社稷萬民。不過是閨中女子罷了。」楊清讓似乎也听出端倪,立刻笑道。
長孫濬對楊清讓略略點頭,道︰「九姑娘學識,當今無幾人企及。」
「那又與我婚姻何干?」江承紫冷言反問。
長孫濬依舊是平靜無比,道︰「朝廷之事,姑娘不懂。然,後羿射日之典故,姑娘可曾听過?」
「自是知曉。」江承紫回答。
「姑娘既是知曉,便知天無二日。」長孫濬冷聲說。
江承紫冷笑,道︰「我楊氏六房與暮雲山莊是什麼背景根底。閣下的父親與當今陛下豈能不知?就這淺薄的根底,還要多番忌憚?」
長孫濬一听,臉色大變,他沒想到她竟然敢這樣大膽地說出來,瞞也不瞞。
「你——,你既是懂得這朝廷之事,我便不多費唇舌,這蜀王是何人,你豈能不知?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陛下也是為你好。」長孫濬到底還是文人情懷一些,不曾明明確確地說出來。
說實話,在他接受父親派下的任務時,心里就十分抵觸。他不懼怕任何敵人,但現在要對付的是一個九歲的小姑娘,他就覺得十分煩躁。
他曾在長安酒肆,听聞那一向為人謹慎小心的三皇子李恪,竟然不顧悠悠眾口,不怕敵人會抓住他的把柄,執意要之官益州,跋山涉水,頂著眾人的目光,就是為了這麼一個女子。
那時,他總是想,到底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三皇子這樣的人亂了步調與方寸,那樣不管不顧?
他長孫一族與三皇子雖向來是不對盤的派系。兩人也不曾有過什麼交集,但放眼長安,諸多世家權貴子弟,他佩服的也只李恪一人。只是陣營不同,兩人也不過是見面點頭的關系。
長安酒肆街頭,逐漸開始流傳一段傳奇。說那極其冷漠的皇子愛上一個極其聰穎美貌的女娃,而那女娃便是他夢中仙女的轉世。
長孫濬不知這些傳言到底是誰流出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竟然隱隱羨慕李恪,能遇見讓自己為之瘋狂的人。
與此同時,他也有意無意想要知曉這楊氏阿芝到底是怎樣的人。原本,他打算抽空,輕裘縱馬到晉原縣,偷偷瞧瞧這女娃,到底是如何攝人心魄,如何天資聰穎。
可他沒想到,還沒抽出空來,神農計劃驚世而出。他有幸知曉那計劃,每一次都是說不出的驚艷。長孫濬自己忽然有點嫉妒李恪,如何能遇見這樣的妙人。
長孫濬忽然有點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舉杯遠眺會忽然失神,想起那女娃。
他沒想到這樣快就與她會面。當父親交給他這樣的任務時,他那一點點的驚喜都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訴的悲涼。他終于還是不得不承認,弘農楊氏的舊貴族與長孫氏為首的朝廷新貴一直都是敵對狀態,不可能有所調和。
策馬揚鞭,他努力攛掇那出了名的大老粗韋方正,希望這件事他能自己擺平,不需要自己出手。那麼,或者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會一直是一個仰慕她的少年罷了。
可事與願違,韋方正雖然大老粗,但韋氏一族到底還是名門望族,其中早就有人對韋方正面授機宜。這大老粗竟也懂得點到即止,委婉傳達。
他不得不出手,傳達帝王的旨意,完成父親之交托。
這或者就是宿命,一開始,彼此就出生于不同的家族,分屬敵對的陣營。
長孫濬說完那句話,便垂眸閉目,表面淡定,內心卻像是咀嚼了一大塊黃連,苦不堪言。
「多謝長孫公子提點。」江承紫平靜地回答。
「那是一條荊棘密布之路。」長孫濬眉頭皺起來,語氣急切與平素的冷靜自持自不相同。就連旁邊的韋將軍也是眉頭一蹙,頗為疑惑地說︰「長孫公子今日如何這般失態?」
長孫濬也不管,只是長身而跪,瞧著珠簾後彩衣端坐的女娃,內心謀生一種荒唐的想法。
「陛下容許楊氏與蜀王聯姻,為何就容不下楊氏阿芝與蜀王?」江承紫嘆息一聲。
「阿芝姑娘,你出自弘農楊氏。」長孫濬也不藏著掖著,徑直回答。
江承紫垂眸,輕笑一聲,便緩緩站起身來,走出帷幕,端跪在二人面前,朗聲說︰「阿芝多謝二位為我傳達陛下之意。」
「阿芝姑娘太客氣。我等分內之事。」長孫濬與她說話,只覺得中間隔了寬闊的河,再也沒辦法前進一步。
江承紫垂眸,輕笑,說︰「長孫公子能親自來此,本身就是對我楊氏六房的重視。」
長孫濬一听,知曉她話中有話,暗含諷刺他們長孫一族對弘農楊氏緊咬多年。他听得不是滋味,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卻已換了話題,說︰「今日,阿芝也一並要辛苦二位,將我前日里做好的建立格物研究院之計劃一並帶回長安。」
江承紫說著就讓雲珠從書房里取來格物院的計劃。這是前日里,江承紫百無聊賴做出來的。她那時很裝逼地想起「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一個國家要發展,必定要發展科技。
在唐朝建立科技研究部門,這樣的部門可以少參與政權爭斗,若是李恪也能一並入內,醉心于科學研究,那他的危險性就減幾分。
她便詳詳細細地做好了科學研究院計劃,當然在古代叫「格物院」。
雲珠將那計劃拿出來,江承紫親自遞送到長孫濬手中,說︰「請二位告知陛下︰我楊氏六房只盼大唐有獨一無二之格物研究院,專注于百姓民生,而非朝堂爭斗。希望這一研究院關乎的是大唐子民的溫飽富貴,而非治國統兵。而楊氏六房子弟與暮雲山莊皆願若這格物院貢獻一己之力。至于我個人,願嫁有情郎,至于其他,阿芝不曾有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