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火井村。江承紫原本打算上山瞧瞧,也因橫生出的變故將此事暫且擱淺。她要先去瞧瞧嘉善山的白毛子岩。
當然,她心里跟明鏡似的,既然這里混入了賊人間者,那她去嘉善山看白毛子岩的行蹤也是暴露的。敵人亦是知曉,而且對方也可能在嘉善山那塊山坑里布下天羅地網等待她。
江承紫並非目中無人,從前在軍隊,她入軍隊的首席教官是陳汐華。那人是出名的魔鬼教官,是讓人提起就想碎尸萬段的名字。
但當大家經歷過地獄般的訓練之後,在日後執行各種危險任務時,都會忍不住感激他。
他曾對江承紫說過,並不能因為自己強大而目中無人,正是因為謹慎細致將周遭算無遺策,才能強大到讓人仰止。
那時,她年少氣盛,加之並非自願入伍,但又不忍爺爺失望。到底沒听進去多少,到後來陳汐華忽然退伍,她開始擔當重要任務,有幾次差點釀成大禍,她才去滬上拜訪陳汐華。
陳汐華垂眸,只說︰「阿紫,你是我見過最冷靜聰穎的人,而且你很適合這個行業,因為你沒有一般女子的感性。」
她一愣,想了想,雖然亦覺得孤獨,渴望過父母的溫情,但那似乎已是太久遠的事。以至于她已習慣孤獨,覺得那沒有什麼。至于春花秋月,日出日落,她覺得世界原本就該那樣子。何以要一驚一乍莫名其妙。
她那一天,在陳汐華的寓所與他談了七個小時。這七個小時里,她規規矩矩。安安靜靜。
陳汐華與她談了許多。軍人以守護和平為天職,尊重每個生命,對于邪惡要毫不留情,遇見困難要以身為民。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去轉行做政委了。」江承紫終于出言,表達對陳汐華說教的不滿。
陳汐華哈哈笑,說︰「其實。這只是鋪墊。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假設性的問題︰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在這一套準則下,你又該如何?」
「如何?」她有些迷茫。听不懂陳汐華的話。
陳汐華只是微笑,說︰「我現在不是軍人,是商人。商人逐利,商場是沒有硝煙的戰場。爾虞我詐。那種骯髒,與軍隊絕非一種準則可言。阿紫,你是女子,家族什麼的不該你來承擔。其實,我希望你一直是優秀的軍中之花,盛放在軍隊燦爛的熾陽之下。這世間的法則跟軍隊里完全不同,且更骯髒。」
「三哥多慮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既然算我的老師。就知曉我不是木訥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今日來此,只為幾個任務中的處理情況而已。你所擔心的。我可以告訴你︰若是法則不同,我就按照法則來。各自層面的人就在各自層面活著。」她站起身來,看窗外燈火次第。
事實上,後來她跳出軍隊,去商場模爬滾打,就是在看自己到底能否在陳汐華所說的骯髒法則下生存。當然,事實證明,她生存能力很強。不過這都是後話。
當時,陳汐華听她那麼說,嘆息一聲,卻又是欣慰地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然後看看表,下了逐客令︰「我要去接洛兒,不陪你了。不過,你這人真無趣,三哥我裝個逼,你都不配合一下。」
江承紫輕笑,想一想,自己似乎一直以來都把一切看得透徹,說話什麼的實在無趣。
原本,她很少這樣細致地想起那個時空的事。因為在最初慌亂之後,她覺得自己遭遇車禍,沒有死而是穿越時空來到這里,從女圭女圭活起,實在是一件幸運到極致的事。
至于渣男,已被懲罰,她心中無遺憾。唯一牽掛的是爺爺,不過幾個伯伯、堂哥什麼的,都不是死人,她走之後,那幾個也會好好照顧爺爺的。
「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司馬遷這句話在江承紫這里就是「人總是要死的,何須那樣傷心」。
可是,今時今日,在這樣嚴峻的時刻,她想起與陳汐華的那一次會面。想起陳汐華做的假設,想起陳汐華說的那句話。
「阿芝,你似乎有心事?」一旁的姚子秋詢問。
江承紫略略收了思緒,道︰「許是趕路太急,累了。」
姚子秋提議休息一日,再入嘉善山。江承紫搖頭,說︰「計劃不要變。格物院是一定要建。而且我要爭取早日到長安去。」
「長安?」姚子秋不明白,這麼詢問一句。
江承紫不回答。她當然要到長安去,離那些賊人近一點,把那些賊人都看在眼里,才好有的放矢。
姚子秋看她不回答,心事重重也不好繼續詢問。只是走了走,他還是猶豫著低聲說︰「阿紫,我有點不安。」
「何以不安?」江承紫隨口問,耳卻是听著周遭的動靜。
「昨夜,那城外之人到底是誰?還有火井村里有詭異之事。」他壓低聲音。原本這只是他無端的直覺,不曾抓到證據,不敢亂說。但他一想到可能有歹人在謀算,而阿芝正在踏足危險,他就覺得空穴來風謹慎些總是好,即便是耽誤她原本的計劃。
「哦?你且道來。」江承紫腳步一頓,招呼人原地休息片刻,便在路邊一塊青石上坐下。
姚子秋蹲身在一旁,壓低聲音說︰「那說洛江山的二娃眼神不清明。」
「不清明?」江承紫略蹙眉。
姚子秋點頭,說︰「起初我亦沒注意,他又晃來晃去,很難看到。但越是這般,我就越想要捕捉到。最終要我捕捉到了,我可以很肯定地說他的眼神不清明。後來,你入室內。我亦瞧過那的馬大夫,眼神倒是清明,但似乎神情不自在。說不上來的感覺。總之,我覺得此行凶險。我們是否改變一下行程。」
姚子秋說出這些疑點,江承紫心嘆此人心細。但如今,她卻還是不肯百分百信任誰,而卻與之交心交底。她只是垂了眸,問︰「你懷疑什麼?」
「我怕此行有危險,有人對你不利。」他徑直說。
「我?」她斜睨著他。
姚子秋點點頭。心一橫,便說︰「求財,自不敢有人將手伸向楊氏六房。畢竟。你們是帝王器重之人。而且天下人皆知,姑娘是蜀王在意之人。因此,我大膽推測,並非求財。而且膽敢向你動手之人。若不是無知的小毛賊。就該是亂當逆賊。若是如此——,此行凶險萬分——,阿芝,我擔心——」
姚子秋自己分析一番,也是嚇到了。
江承紫听姚子秋分析得八九不離十,便是點點頭,說︰「這樣一說,似乎很有道理。看來這重嵐疊嶂群山起伏中,隱藏著不少牛鬼蛇神啊。」
「那。改日再去嘉善山?」姚子秋詢問。
江承紫搖搖頭,說︰「啟程吧,計劃不變。原本這也是個機會,我便不另外找機會了。」
「什麼機會?」姚子秋不明所以,只覺得眼前這女娃的氣勢與以前不同了,有一種讓人不得不臣服的威嚴。
這,這就是真正的名門麼?姚子秋一時間失了神。
江承紫微微眯眼,瞧著透過密林投射下來的燦爛日光,緩緩地說︰「我從前太仁慈,就有人膽敢蠢動。」
姚子秋一听,立馬就明了她是要借這一次的事,來讓世人看看她的手段。他自然知曉她的厲害,但她畢竟是女娃,這身邊也沒個可用之人,到底還是危險。
于是,姚子秋搖頭反對,說︰「我們這次出來,本是尋找鹽礦,危險也多是考慮天災與匪類,不曾考慮太多。這,不妥帖,太冒險。」
江承紫知曉他所言甚為有理,但她想早日回到長安,把敵人留在近處,才好有的放矢。而要回到長安,就必須要有回到長安的途徑與價值。
若是以李恪女人的身份回去,那她之後在長安要立足得花費巨大的功夫。如果是以格物院締造者的身份回去,且身上若有所成就,那回到長安,自己想要的結果就要干淨利索很多。
如今,整個大唐朝堂都在瞧著格物院,瞧著楊氏六房,瞧著江承紫。若是沒有點成就,那單憑馬鈴薯與紅薯,實在很難建立格物院,亦實在很難讓楊氏六房有滔天富貴。
「阿芝。」姚子秋看她不語,便又擔心地喊一聲。
江承紫抬眸瞧他,說︰「你說的很對,此次太過凶險。因此,要從長計議。」
姚子秋听她這樣回答,立刻就松了一口氣,驚喜地問︰「你是答應今日回返?」
江承紫搖頭,道︰「因為凶險,我們的目標太大,我帶小九、馬老三去瞧瞧即可。你帶人返回禾雲鎮。」
「不。」姚子秋一听,立馬堅決拒絕。因為聲音太大,周圍休息的人都紛紛看過來。
江承紫瞧了瞧眾人,便繼續抬頭瞧著姚子秋一字一頓地說︰「既然三人不行,那就馬三爺也不必去了。」
姚子秋不明所以,江承紫站起身來,將背包整了整,朗聲說︰「各位回禾雲鎮,原地待命。」
「啊?」人群不明所以,紛紛看向潘道長。
潘道長蹙眉走過來,問︰「九姑娘,何事?」
「事情有變,還勞煩潘道長大局為重,回禾雲鎮後,走一趟水雲渡,告訴孫將軍一聲︰名不正則言不順。若我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可都是他失職。」江承紫輕笑,她可知曉這些地方守備有得是手段,這是他的轄區,有什麼情況,這些地方守備清楚得很。
潘道長不明所以,江承紫卻是瞧了瞧小九,說︰「昨日沒比透徹,今日再與我比一比如何?」
小九一愣,本想說甘拜下風,他可見識過江承紫厲害,那腳力真是神人御風一般。可他看見九姑娘就那樣直直看著自己,小九就沒說出來。
姚子秋卻知曉九姑娘是要與小九二人深入險境,立馬就喊︰「阿芝,山高林密,賊人蠢動。時不利我利于敵呀。」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道︰「因此,你將人帶回禾雲鎮,莫作無謂犧牲。」
「你莫任性。時不利兮。」姚子秋大喊,伸手要來抓她。
江承紫輕輕一轉避開,道︰「二公子也是深明大局之人,一路走來,你亦知曉我是如何之人。這區區小鬼,還難不倒我,倒是一幫人跟隨,得讓我分心,成我累贅。」
姚子秋也知曉若是一旦起沖突遇險,這些人確實是累贅,但他真不想她去涉險。當然,起碼她去涉險,至少要帶自己在身邊。
後一種念頭,他沒有說出來。因為那樣的話,他直覺不配自己來說。
「阿芝。」他無力地喊一聲,也深深知道這個女娃人雖小,但說一不二。
「子秋兄,莫擔心。所謂險境,只有實力不濟之人,才會覺得是險境。對于真正有實力者而言,險境乃機遇。」江承紫說完,輕輕一笑,幾個縱身就往密林深處而去。
小九早就听出端倪,在江承紫動身時,也竭力跟上。眾人都愣在原地,只覺得這二人倏然離去,真真是神仙似的的人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