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听到江承紫詢問這個問題,立馬拿翅膀一擋嘴,說︰「沒緊急情況,就是淑妃想念公子,讓我來瞧瞧。」
江承紫慢悠悠地「哦」一聲,將外間案幾拭擦一番,才緩緩地說︰「你沒說實話。」
「九姑娘,你莫要問了,你知道,我只是個小跟班。」雲歌帶著哭腔說。
江承紫沒理會,徑直置了筆墨,展開清江白,一手簪花小楷寫得日臻優美。
雲歌隔著一段距離,想要看看,卻有不敢,生怕這漂亮的女娃冷不丁就把匕首放在它脖頸間。
江承紫寫了一會兒,將字晾在一旁,便入了內室,從衣櫃里找出柔軟的毯子在花廳里鋪就,又撿了她央雲珠做成的軟軟的靠墊放到上面。
做好這一切,她才將那字拿來瞧了瞧,字跡確實干了。她便將小窗推了一條縫,朗聲喊︰「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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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內雖沒人伺候,但院落門房那里總是有看門人在。那門房平素一听見九姑娘叫人,就立馬去通知住在近旁的幾名丫頭伺候。
江承紫話音剛落,果然就有三個小丫鬟推開院落門,踩著小碎步快步到了窗前,三人都是江承紫親自挑選訓練,模樣動作都一般無二。
三人到了窗前,盈盈一屈膝︰「請九姑娘吩咐。」
「小青去為我置辦火爐小鍋,溫酒器具,杯盤碗盞,我要款待友人。芸娘與阿碧去為我尋得食材。」江承紫一邊吩咐,一邊將手中紙張遞過去,「這是食材清單。」
「是」三人異口同聲。
「穿暖和些,低調行事,盡量少驚動他人。」江承紫又說。
三人得了命令,便各自散去。江承紫將小窗放下,轉身瞧著那站在桌上的鸚哥,威脅說︰「是你自己說呢,還是我用些手段呢。」
「我只是個小嘍,你,你不帶這麼欺負鳥的。」雲歌還是啞著嗓子裝哭。
江承紫因為擔心李恪,一顆心懸著,也沒有平時那種閑情雅致跟這只鳥斗嘴。她板了臉,也不繼續詢問長安的事,只徑直問︰「你又在何處遇見你家公子?」
「晉原縣城外,官道凌河渡那便的小樹林。我當時有些渴累,準備在那小樹林休息休息。你知道,那地方有我的據點。」雲歌講述,話語不知不覺又多了。
江承紫沒有打斷,雲歌聲音抑揚頓挫起來,說當時準備在自己的窩里休息片刻,就立馬飛回來,卻不料剛剛落在窩面前,就看到旁邊小徑有人疾馳而過,隨後又有人疾馳而來。
雲歌雖是一只鳥,但它自詡是一只天賦異稟的鳥,絲毫沒有許多鳥類一入夜就睜眼瞎的毛病。因此,他看到後面疾馳而來的人似乎是自家公子,于是他顧不得長途跋涉的疲累,呼啦啦就飛到近前,仔細一看,果然是自家公子。于是,它低喊一句︰「公子?」
李恪一怔,但腳步沒有停下,只對它說︰「乖。快回去讓九姑娘準備紅泥小火爐,溫酒等他回來賞雪。讓她別擔心。」
「然後呢?」江承紫慢吞吞地問。
「還有什麼然後?」雲歌很是疑惑地問,隨後又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幾聲,笑道︰「然後公子就追那人去了,我就拼了一條老命飛回來找你,結果你的廂房黑燈瞎火,楊公子也不在。我總不能去找楊夫人與楊老爺吧。那得要讓人多擔心啊。于是,又渴又累又冷又餓的我就到公子住所去找吃的了。然後,就被姑娘你拎到這里了。」
雲歌真是一只非常聒噪的鳥!
江承紫耐著性子沒有打斷它的長篇敘述,好不容易听完,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問︰「你可看清你家公子追擊的人是誰?」
「我又不熟悉,哪能看得清啊。那時,天色已灰暗。」雲歌回答。
「那年齡幾何,高矮胖瘦,你總得有印象吧?」江承紫不死心。
雲歌想了想,用右邊翅膀撫了撫鳥額上的一撮羽毛,「嗯」了幾聲,才說︰「據我判斷,應該是個身姿清瘦的少年,看那奔跑姿勢,功夫不弱啊。」
「你確定?」江承紫蹙了眉,從雲歌所描述的情況來看,她完全沒有頭緒,一顆心不免更加焦躁。
「確定啊。」雲歌回答。
江承紫「嗖」地站起來,理了理衣衫,說︰「不行,我要出去找他。」
雲歌一听,立馬飛到她面前一攔,正聲阻止︰「不行,公子讓你等他回來。再者,已開始下雪,天寒地凍,你亦不知公子在何處,哪里去找?」
「我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江承紫繞開雲歌,將剛換下的小皮靴換上,將一身的襦裙亦換下,換了一套干練的騎馬裝,披了短款的斗篷披風。又將長發抒成馬尾,那紅繩綁了一個結。
「九姑娘,你不能這樣。」雲歌飛來飛去,很是著急地說,「公子讓你莫擔心,他定會歸來。」
「你相信?」江承紫反問。
雲歌還沒說話,江承紫徑直說︰「他從來行事都是先告知我,然後有結果了,親自來找我說一番就是。」
「那這里是事出突然,沒告知你,怕你擔心啊。」雲歌說。
江承紫垂了眸,說︰「不,我不能在這里干等著。」
「公子不會有事,他行事向來有分寸,冷靜得很。而且像是能未卜先知似的。」雲歌安慰。
江承紫听到「未卜先知」這幾個字,心猛然一顫,想到李恪的未卜先知不過是因為他是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到了兒時罷了。
可這一世與上一世在很多方面都已經不一樣了,尤其是她穿越而來之後,這一世就與上一世大相徑庭了。如同蝴蝶效應一般,如今的大唐恐怕再也不是人們在歷史上熟知的大唐。而這一世從她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前路就充滿了未知。
所謂的「未卜先知」,已經不存在。要不然,李恪最近也不會這樣不安,且焦躁。
她記得前些日子,兩人說到這個問題時,她還安慰他︰「未知才是生命的意義所在。因為是新的一世,是上天給予我們撥亂反正的機會,自然不該是之前的重復了。正因為與那一世不同,我們才值得慶幸啊。」
他贊同她,但他還是憂心忡忡。
是的,未知,有時候,也是一種折磨。比如,此時此刻的自己。
「雲歌,一切都變了。再也沒有什麼未卜先知了。」她落寞地說了這麼一句,像是說給雲歌听的,也像是說給自己听的,以此來警醒自己︰不要以為自己來自千年之後,就有足夠的資本與這些老狐狸們周旋。一切都要謹慎小心。
雲歌從未見過這個女娃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得一愣,倒是不知該說什麼。
「你要記得,你家公子只是人,不是神。」江承紫又補充了一句。這一句,同樣也是說給自己听的。
雲歌有些不明就里,只應答了一聲︰「好。」隨後,又嘀咕一句︰「九姑娘奇奇怪怪的,我可不明白你這句話什麼意思呢。」
江承紫嘆息一聲,說︰「只是想說,我們要相信他,但也不要什麼都讓他去扛。我們要愛護他,心疼他,為他分擔。」
雲歌作為一只擁有人類級別智慧的鳥,雖然不懂太多的情愫,但在此時此刻,它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震撼,連連點頭,說︰「是。我一直都在竭力愛護我的主人。」
江承紫對轉頭對它一笑,說︰「所以,我必須要去找他。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雲歌想要勸說,卻又覺得自己已經被九姑娘說動,根本就無言勸說,只得來了這麼一句「可是」。
江承紫不在多言,將匕首與格斗刃都分別放好,從牆上取下弓箭,將門一拉,頓時就怔住了。
「警覺性變差了。」院落里有人站在那棵還未落葉的金絲楠木樹下,笑語盈盈。
屋內的燈光斜斜照射出去,滿院子的雪花在風中亂舞,他款步走來。
江承紫往後退了幾步,他進了門來,帶來一屋的風雪。
「呀,公子,你回來了。」雲歌甚為高興,又開始喋喋不休︰「九姑娘這全副武裝,還說要出去找你呢。」
李恪滿臉都是溫和的笑,將身上的披風月兌下來掛在衣架上,一臉笑意地瞧著江承紫,打趣道︰「原來阿紫如此擔心我。」
「誰擔心你了。我是怕你在這晉原縣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楊氏六房會遭無妄之災。」她低了頭,轉身將手中弓箭掛到牆上。
「真的?」李恪聲音輕柔。
「真的。」江承紫死鴨子嘴硬。
李恪輕笑一聲,說︰「阿紫說是真的,那邊是真的。不過,阿紫的警覺性卻是變差了,有人來了,你也不知。」
「是這只鳥太聒噪。」江承紫指了指雲歌。
雲歌抗議︰「關我什麼事?是九姑娘你一直問這問那的。我總得要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吧?」
「我很好奇,你這樣鮮少話語之人,怎麼會培養出這樣一只話嘮的鸚哥。」江承紫一顆心終于放下來,無論他方才是去做啥,他總是平安回來。她之前的煩躁焦灼在瞬間全然消失無蹤。
或者,這就是深愛一個人的感覺麼?
江承紫內心兀自疑惑,臉卻莫名滾燙,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雀躍。
「我也很好奇。嗯,大約是天性之類的事吧。」李恪聳聳肩,在軟軟的毯子上坐下,斜倚在靠墊上,伸了個懶腰,說,「還是家里舒服溫暖。外面天寒地凍。話說,阿紫,你難道要穿這一身跟我賞雪?」
江承紫這才意識到這一身實在不合適,便說︰「我這就去換了。」
李恪還是溫和地笑著,說︰「其實這一身,真讓我驚艷。英姿颯爽呀。我都不禁想,或者你穿戎裝,怕要更讓人驚艷吧。」
「胡說八道。」江承紫嘟了嘴,隨後又說,「我還是先不換了。」
「哈,你听我喜歡看,便不換了。」李恪碎嘴。
江承紫回頭瞪了他一眼,說︰「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起既然是要賞雪,那總得要在廊檐下掛燈籠。幾個丫頭去準備器具食材,總不能等他們回來再掛。」
「你要親自掛?」李恪問。
「嗯。」她回答。
李恪卻已起身,調戲她說︰「這樣美好的事,哪能讓你一個人做。我來幫你。」
「你外面跑了一陣,累了。我來就好。」她無視李恪的調戲,徑直說。是的,她是真心疼他。
李恪听得暖暖的,唇邊蕩漾著笑,便不覺間就來了一句︰「瞧著你,再累也不累了。來,讓我幫你。」
他說著,接過她手中點燃的燈籠,輕輕一躍,掛在了屋檐下的燈鉤上。
「來,再來。」他語氣十分溫和,江承紫只覺得周圍的朔風、大雪、寒冷似乎都不存在,有一種莫名的暖意在周遭涌動。
「好。」她遞上燈籠,他依舊輕輕一躍,將燈籠掛上。
如此再三,兩人一並在廊檐下掛了七個燈籠。
「若是在江府,我們倒可以在後院生火烤全羊呢。」他與她並肩站在窗前,瞧著院落內紛紛揚揚的雪花,輕聲說。
「那是北地的豪放。我其實還是喜歡‘紅泥小火爐’的江南風情。」她說。
「嗯。我也喜歡。」他回答。
雲歌被無視在一旁良久,終于忍不住出來找存在感。于是,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候,雲歌「咳,咳」兩聲清了清嗓子,但它還沒說話,三個小丫頭就魚貫而入,後面還跟著幾個廚房的小廝。
紅泥小火爐,溫酒器具,杯盤碗盞,以及洗干淨的蔬菜豬肉、羊肉,還有各種肉干,蜜餞果子、糕點水果。
「林大廚問姑娘可需炒幾個菜?」安放好一切後,小青詢問。
「讓林大廚歇息吧。這邊足夠了。」江承紫吩咐,幾位小廝就退出去,三位小丫鬟就退到廊檐外的門房處站著等伺候。
「你們幾個也去歇息吧,這邊不需伺候了。」江承紫揮揮手。
幾位婢子不敢多言,依言退下。江承紫瞧著小火爐,說︰「離水開還有一段時間,我去換身衣裳。這身總是不夠輕松。」
「你且去吧。」李恪笑容溫和。
江承紫一入里間,就听見李恪在問雲歌︰「你不在長安守著淑妃,跑到這里來,可是長安出了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