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給予管家的任務就是陪同六房。因此,昨晚確認了六房今早要來拜訪老夫人的時間後,管家又去佛堂向大夫人請教。
「你緊張?」大夫人詢問。
管家略略點頭,回答說︰「六爺與六夫人都與從前不同,而今又有九姑娘與小郎君在。」
「你什麼都不要做,不要說,該你說的時候,六房自然會讓你說。」大夫人緩緩地說。
「啊?」管家很是驚訝,隨後,他立馬就明白,他是大房的人,決不能直接參與其中。而作為大房的盟友,六房更明白大房日後要跟老夫人相處,決不能牽扯大房在其中。但是,他必須在場。
第一,他是管家;第二,他是大房的人,熟悉祖宅,若是危急關頭,他可出面處理。
管家靜坐了一夜,等待白日來臨。
六房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他也跟著來,卻沒有進屋,就站在院落門外,等候吩咐。
當然,他站在院門外也沒有什麼不妥帖。平時,他來向老夫人匯報情況,也是站在那里等候的。
他作為管家,常年習武,功夫不弱,听力亦不弱。屋內的言語來往,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內心有種莫名的期待,但他竭力將這份兒喜悅與期待壓下去,平靜地站在門口。
門內是女子的世界,九姑娘聯手六夫人將祖宅一手遮天的惡毒婦人逼得步步後退。這惡毒老婦人也見得出危險,不走尋常路,避鋒芒,扮柔弱。
芳姑姑扮柔弱的瞬間,他忽然有點擔心,心里甚至還有點不平︰就如此,放過這惡毒老婦人麼?她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的血。
可下一刻,他就覺得白擔心了,能在一年之內從邊陲小城平步青雲逆轉命運的楊氏六房如何會放掉這麼好的機會。
六夫人三言兩語化解了那惡毒婦人的招式,隨後從容地朗聲詢問芳姑姑所犯該如何處置。
「你們敢。」芳姑姑終于繃不住,厲聲喝道。
六夫人輕笑,道︰「楊氏是個講規矩的地方,倚老賣老,就不用講規矩?」
管家施施然進來,道︰「按照楊氏禮數,芳姑姑今日所犯,理應杖責四十大板。」
「放肆。」芳姑姑厲聲喝道。
六夫人無視她的存在,只說︰「既是如此,那有勞管家準備一番,通知大夫人。這妖蛾子狐假虎威,欺老夫人宅心仁厚,陽奉陰違,實在可恨。」
「是。」管家應答,爾後就吩咐人將這宅子團團圍住,請刑。
「你們這是濫用私刑。」芳姑姑厲聲尖叫。
「原本看你年邁,我正欲求情讓你少受些板子,你卻如此不知好歹。」江承紫嘖嘖地鄙夷她。
「你,你,你——」芳姑姑知曉今日這些人要置他于死地。如今,能救自己的就只有老夫人以及自己那干兒子。
可恨啊,昨日下午,大夫人派了自己的干兒子去外地收租。看今日管家這做派,那大夫人定然也是與這六房蛇鼠一窩。
今日是聞太師上了絕龍嶺呀。如今只能盼老夫人前來了。
芳姑姑看得清形勢,知曉自己不妙,趁人不注意,竟是一頭栽倒在地。
「呀,芳姑姑昏死過去了。」有丫鬟不禁月兌口而出,明明該是悲傷害怕的語氣,卻不自覺就帶上了驚喜。
「拿水潑醒,即便是死了,該受的懲罰,那尸身也一並受了。無法度秩序,又如何有弘農楊氏的輝煌?」楊王氏厲聲道。
「是。」六房從晉原縣帶來下人早就善解人意備好了水,只等夫人一聲令下,她呼啦啦就潑上去。
芳姑姑本來就是假裝昏迷,如今冰冷的水潑過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畢竟這北地三月天,再怎麼天氣異常,也逃不開寒冷。
「杖責,開。」管家不疾不徐的聲音響起,執行楊氏杖責幾人面面相覷,誰都知道現在要被杖責的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
這打,還是不打。幾個負責杖刑的人陷入深深的糾結。
楊王氏知道這幾人的心思,便是冷笑道︰「你們大可不必拖著,去將老夫人請來定奪唄。」
「是呢。母親,我亦覺得不妥,我們是來向老夫人請安,若沒通過老夫人就這樣定奪,似乎不太妥帖。」江承紫模模腦袋。
「阿芝處事總是周到。但老夫人為楊氏操勞,如今身體欠佳,作晚輩的理應為老夫人分憂,又如何能去叨擾老夫人休息呢。」楊王氏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說完後,還不忘問三夫人一句,「三嫂,你說,我這話可在理?」
三夫人早就想死了,內心里又手咒罵楊王氏全家一遍,表面上還是盈盈一笑,道︰「自是在理,老夫人要是知道你這番孝心,必定高興。」
她話中有話,楊王氏也不計較,只接話說︰「有三嫂這話,我就放心了。畢竟,我剛回來,對祖宅不熟。對這不正之風定然要處理,但心還戚戚焉,怕一個不小心就得罪了誰。」
王慶寧,你不得好死!你這話不是存心拖我下水嗎?三夫人內心咒罵,恨不得撲上來掐死這六夫人。
江承紫看三夫人那表情,也忍不住抬手掩面,偷偷笑。
六夫人也不管她,徑直轉過身,對那負責行刑的幾人喝道︰「看來楊氏祖宅有太多人欺老夫人宅心仁厚了,如今六房行刑一囂張賤婆子,也有人敢違抗。」
「母親,依我看,這種吃里扒外,不知自己主子是誰的下人,就該打發出去。反正楊氏規矩森嚴,能打發出去的,外面也沒人敢用。」楊如玉也是見縫插針來一句威嚇。
「長姐所言極是。今年春旱,北地多處禾苗枯死,怕又是顆粒無收,像如此不知禮數的下人婆子,楊氏就不該養著,就該打發出去自生自滅才好。」江承紫也來加一句。
那幾個本來還在猶豫到底打不打的行刑人在這幾句話間,已衡量出輕重。再者,管家是大房的人,管家都下令了,若是老夫人怪罪,也只會怪罪六房與大房啊。
打,必須打,而且還要狠狠打。本來這祖宅上下早就巴不得有人狠狠懲罰這芳姑姑了。
「六夫人,我們不是在拖著,而是楊氏杖責,非同小可,此地乃老夫人院落,怕污了老夫人的地,吵了老夫人休息。」那領頭的也是人精。
「哦,原是如此呀。我倒是錯怪你們了。」楊王氏掃了那幾人一眼,才說,「也罷,這等懲治家奴之事,原本也不該老爺們兒參與,還請六爺與清讓在此等候老夫人,我今日就替老夫人分憂一番了。」
楊王氏說著,就對管家說︰「管家,麻煩你找個清淨之所來殺一殺這祖宅下人婆子的歪風邪氣。」
「是。」管家不多言,徑直就建議,「附近有個廢棄小院,原是五太夫人的院落。五太夫人過世後,那邊就荒廢了,不知六夫人看,可否行得通。」
「五太夫人?我記得她生平最厭惡的就是不懂禮數,正好在她院落里行這杖責之罰,甚好。就依管家所言,都移步前去吧。」楊王氏儼然一家之主,說完這句,又對三夫人笑笑,說,「三嫂,論資排輩,這里你最大,論對祖宅的熟悉,亦是你最知曉。我怕我有什麼做得不妥,還請三嫂也一並去,從旁指點一二。」
賤人,賤人,賤人。三夫人真想一刀把自己抹了,內心簡直是崩潰的。但她面上還得扯出笑,說︰「我小孫兒還沒斷女乃,孫媳婦病了,我怕婆子照顧不妥帖,這邊廂有六弟妹處理,總是妥帖的。」
「三嫂,我還說處理完這里的事,去你那邊坐坐。你這是不歡迎我?」楊王氏笑著說,內心冷喝︰想跑?我六房這艘船豈是你想搭就搭的。
「是呢,三伯母,我听聞三伯母家的守業兄長博學多聞,我與大兄早就想來拜訪,與他討論一番呢。」江承紫也是立馬幫腔。
三夫人來巴結六房,還不是為了她那小兒子的前途。早在路上,根據楊如玉的敘述,六房的人早就討論出的各房的心思了。
果然,三夫人一听,就有些心動,但她更害怕留在這里。所以,精明的她立刻就有決斷,道︰「你們這里處理完畢,立刻就過來,我馬上回去準備準備,總不能寒磣地招待你們。」
「三嫂,你太客氣了。實不相瞞,今早好幾個妯娌有來請我過去。」楊王氏徑直說。
三夫人還沒開口,這邊廂就要丫鬟詢問︰「六夫人,一干人等都移過去了,管家問,可有吩咐些護衛前來。」
「又不是什麼大事,懲治一個惡奴而已,如何需要驚動護衛了?」楊王氏故作不明所以。
其實,她明白管家的意思,是說那芳姑姑的干兒子可是功夫了得,又有一批人跟隨,在這祖宅可是橫得很。之前,跟隨老夫人去洛水田莊的紅衣丫鬟就是這芳姑姑干兒子的大女兒,囂張跋扈得緊。江承紫逼得老夫人懲治她,爾後,又利用楊恭仁處理了那女的。他們恨六房恨之入骨,如今又要處理這芳姑姑,怕那人趕回來鬧。
「哦,這是管家讓婢子來詢問六夫人。」那丫鬟也知曉其中緣由,但又不能明說。
三夫人立馬也抓緊機會煽風點火,道︰「阿寧,你要處理的人可是老夫人從蕭氏帶來的,是老夫人的心月復。」
「我知道。正因為是心月復,我才更不能容忍她這般敗壞老夫人的仁厚,狐假虎威。」楊王氏義正言辭,隨後對那丫鬟說,「不必請護衛來,你且去通知各房丫鬟婆子小廝連帶護衛,就說我六房替宅心仁厚的老夫人清理門戶,杖責芳姑姑這刁婆子。」
「啊?」丫鬟嚇了一跳。暗想︰難道六夫人沒明白其中利害。
「驚慌失措,成何體統?六夫人既是讓你去,你就去。」楊如玉喝道。
那丫鬟趕忙回答「是」,趕忙轉身就往院落外跑,內心一個勁兒地恐懼︰這六房都是什麼人啊?一個個都瘋了,才回來就搞這麼大事。那不是普通婆子啊,那是老夫人的大功臣,是這祖宅讓人聞風喪膽的芳姑姑啊。不秘密處理,還要昭告祖宅。瘋了,瘋了。
丫鬟踉蹌而出。
楊王氏又逼迫三夫人一番。三夫人衡量一番︰畢竟三爺是老夫人親兒子,就算怎麼生氣,老夫人也絕不會怎麼樣的。再者,老夫人這麼大年紀,能活幾天也指不定。如今,這楊氏就數六房最可能有出息了。
她心一橫,就答應楊王氏,妯娌親密無比地互相並肩往那院落去。
待兩人走後,江承紫便對楊清讓說︰「若是祖母起身,還有勞父親和大兄先伺候著,我們去去就回。」
「你們放心去吧。這邊有我與父親,還有六房護衛保護著,祖母定然安平。」楊清讓說。
楊舒越也是點點頭,說︰「去吧,好生守著你阿娘。」
「是。」江承紫笑著回答,爾後也一並去了那邊院落。
「這刁婆子一直在罵罵咧咧,嘴里罵得很難听。」一見楊王氏進院門,就有丫鬟跑過來報信。
「哦?居然不思悔改。」楊王氏理了理衣衫,快步走過去。
芳姑姑已被摁在行刑的板凳上,嘴里還罵罵咧咧。
「罵誰呢?」楊王氏輕聲問。
芳姑姑怒目圓瞪,喝道︰「你敢踫我,不得好死。」
「我替天行道,這是行善積德。」楊王氏蹲身對她輕笑,壓低了聲音說,「當年,害死我姑姑,你也有份兒。如今,我就送一份兒大禮給你。」
「你,你這個賤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芳姑姑此時終于明白六房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有備而來。這六房這次根本就不是回來祭祖,而是回來復仇。
「做鬼?做鬼你也只能下十八層地獄,哪能容許你在這世間行走?」楊王氏施施然站起身,請了三夫人一並坐到旁邊的主位上,吩咐人︰「堵住她的嘴,莫要驚擾府里的家眷。」
「是。」立馬就有丫鬟婆子行動。
這些宅門里的人精們,在今晨六房的舉動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早就渴望換個主子,好讓下人也重新洗牌的丫鬟婆子小廝們似乎看到了自己出人頭地的曙光。此時,格外興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