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也是笑了笑,沒說話。
一直沒說話的大夫人便發話︰「沒個見識,這樣聒噪,也不怕孩子嚇著。」
「大嫂,你也打從心底喜歡這孩子吧?」十夫人開口,語氣別樣溫柔。
江承紫不由得瞧了瞧這十夫人。先前,听楊如玉提起過,這十夫人也是常年在家燒香拜佛念經,到底是真信佛,還是韜光養晦,這就不得而知了。
「這孩子聰穎,可愛,又有膽識。這弘農楊氏可是多年沒出過這樣的孩子了,誰不喜歡?」大夫人撥著念珠,不緊不慢地說。
眾人都附和之際,老夫人由里屋出來,整個內堂頓時鴉雀無聲,待老夫人坐定後,都各自落座。
照例是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大家說了芳沁的事,也表達了內心的哀傷。接下來就是感謝六房、感謝阿芝與六夫人;再然後,就是要各房近期開展整頓家風、僕役的運動,務必將人面獸心、ど蛾子等清除,該趕出去的趕出去,該賣掉的賣掉。
「決不能姑息養奸。」老夫人用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
「是。」各房齊聲回答,江承紫倒覺得自己與這氛圍格格不入。人家都是各房夫人來听訓誡,即便有姑娘在,也是各房帶過來的。而六房就她一個小姑娘在這里,很是尷尬。
所以,大家都在表決心,義憤填膺時,江承紫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言不發地看著弘農楊氏女子合唱天團異口同聲歌唱老夫人,以表決心。
听得實在是惡心,她就凝神听角落里幾株植物的交談。那幾株植物覺得這里太吵,空氣也不好,簡直是活不下去了。
也許可以听一听更遠處的聲音。她凝神靜氣,跪坐在墊子上,果然穿過楊氏女子天團的合唱能听見院落里的植物在嘆息這再不下雨,可是熬不下去。
爾後,又有植物在嘆息說這近日也沒有下雨的可能,怕是要一直干下去。
「我們還好,有人澆水,外面那些,怕熬不過吧。」又有小心翼翼的花草在哀嘆。
江承紫眉頭略略蹙起,看來貞觀初年,北地這一場旱災真是很嚴重。也不知朝廷是否做好了良好的應對。若是對災難估算不足,就很可能
「阿芝,你從小養在外面,不熟悉這些伯母嬸嬸姐姐嫂嫂的。今日叫你來,便是讓你熟悉熟悉。至于你長姐、阿娘早就認識,便沒有打擾她們。再說,我也知曉你們舟車勞頓。」老夫人訓誡完畢,就將話題轉向了她。
江承紫之前正在思考旱災的問題,盤算自家囤積的糧食可支撐多久,若有流民,該如何應對。這邊廂老夫人陡然就將話題轉向她。
她毫無防備,被嚇了一跳,卻也是立馬站起身對著眾人盈盈一拜。
三夫人向來喜歡說得體話圓場,今日上午的事讓她記憶太深刻,以至于對六房的人都提放著,即便這會兒只有江承紫一人在場,她還是防備著,整場都不輕易插話。
倒是那九夫人不懂深淺,平素除了三夫人,就數她最愛說話,最會蹦。這會兒,他立刻就接話說︰「剛才老夫人還沒來,這孩子聰明伶俐,十分懂禮數,剛來就已經向我們請安了。」
「阿芝有禮。」她起身盈盈一拜。
老夫人便走上前,親昵地拉著她的手,為江承紫介紹在場之人。在場有三十二個人,江承紫在軍隊本身就有獨特的記憶法,加上本身聰穎,過目不忘。
老夫人這一圈祖母慈愛孫女孝順的戲碼下來,江承紫已經將在場的三十二個人認了個清楚。
老夫人介紹完畢,就拉了江承紫在她身邊坐下,說︰「我們弘農楊氏,千年望族,幾經沉浮,依然屹立。憑的不僅僅是楊氏族人恪守祖訓,努力創新。更是楊氏族人的團結。我們今日算是女眷在場,我就把話說在這里。這楊氏在,子孫在,楊氏興,子孫旺。你們呀,不要以為自己是女人,就巴掌大的天,小肚雞腸,目光短淺。」
眾人不作聲,老夫人繼續說︰「這女人管理好家宅,團結好親族,管教好孩子,將一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男人在外,才能安心拼搏。」
「是。」各房夫人都異口同聲地回答。
老夫人又是一聲嘆息,道︰「你們定要記得︰楊氏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們謹記。」眾人又是異口同聲。
老夫人看了眾人一眼,不再說話,只拍了拍手,讓丫鬟們捧出茶具泡茶,並且將廚房新出爐的茶點一一擺上桌子。
江承紫瞧見這些丫鬟的泡茶技藝皆是模仿楊氏宴席上的泡茶方式,而茶葉則是六房之前送回祖宅的賀禮。至于那些茶點,不過是楊氏普通的點心。
不過,即便是這種在楊氏六房每天普通的尋常規格,對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楊氏來說,已是稀罕物。于是,各房也是盡量克制,吃茶吃得頗為矜持,卻掩飾不住享受與得意。
喝茶之際,二房讓自己的孫女兒談了古箏助興,緊接著七房不甘示弱,讓兒媳婦彈琴。一時之間,這茶會倒是頗為高雅。
老夫人端坐主位,只管喝茶,瞧著眾人,一言不發。江承紫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瞧著眾人,琢磨身邊這老狐狸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行動。
約莫坐了半小時,茶喝淡了,老夫人命人給各房再泡一壺。趁著燒水的間隙,老夫人就說︰「眾人可知,這大半年,天下最時興的是啥?」
還是九夫人率先站起身,說︰「這大半年最時興的,一是點翠的首飾,二就是喝茶。」
「如今貴族中最流行的便是喝茶和點翠首飾。二這兩種皆出自咱們楊氏六房。這喝茶是九丫頭和清讓琢磨的,而這點翠首飾,則是阿寧和秀紅琢磨的。你們瞧瞧,你們的眼光,平時看的是哪里?」老夫人介紹這點翠首飾和喝茶時,又立馬開始對眾人進行訓誡。
眾人默不作聲,領受著老夫人的訓誡。
老夫人繼續說︰「你們把眼光看遠一些,一家人團結和睦,楊氏才會興旺。我啊,老了,怕也蔭蔽不了你們多久了。」
「老夫人,你說哪里話。你還健朗得很。」九夫人逮住機會立刻插話。
老夫人擺擺手,說︰「人生在世,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對于死,我沒有什麼好避諱的,你們也不用說這種話來安慰我。如今,恰好六房回來了,雖然今日六房只有阿芝在這里,但阿芝亦是極其有主見的。這樣說來,我觀王一房,女眷們算是全都到齊了。我方才你所言,務必都記在心上。」
「是。」眾人又是異口同聲。
江承紫依舊沒有說話,她隱隱覺得老夫人這畫風不對,似乎是大徹大悟似的。
「你們呀,要真听進去才好。」老夫人又是一聲嘆息。
「老夫人所言,我們都緊緊記得。」九夫人依舊是嬌滴滴的聲音。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揮揮手說︰「你們散了吧,我與阿芝說說話去。」
她說完,就站起身來,吩咐江承紫扶著她,跟她到小廳里去說說話。
小廳與其說是個廳,倒不如說是個臨窗看風景的小房間,里面有臥榻、茶具,小火爐,還有竹的躺椅。
老夫人與江承紫坐下,江承紫也不想繼續去猜測,徑直就開門見山︰「老夫人,明人不說暗話,你這樣著急叫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老夫人看了看,倒是笑了,說︰「想必,即便是你母親也不敢對我說這句話。放眼楊氏,能與我這般說話的,也就你一個。」
「那老夫人後悔了麼?」江承紫笑著問。
「成王敗寇,舉手落子,輸了就是輸了,何來後悔一說?」老夫人緩緩地在廳里踱步。
「比如後悔當日,沒有將我當做妖邪誅殺了。又比如,後悔在洛水田莊沒有干掉我們母子三人。」江承紫毫不留情面,直截了當地剖析老夫人。
老夫人也不動怒,只是冷笑一聲,說︰「我舉手無悔,數十年如一日,皆如此。」
「那老夫人總不會是召我來,與我敘敘舊吧,表達祖孫情深吧?」江承紫徑直問。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坐到椅子上,說︰「你這樣尖銳,真的能在那個地方走下去嗎?我很好奇。」
江承紫輕笑,說︰「能屈能伸,還可以解釋為︰能不用演戲的時候,就開門見山,需要演戲的時候,就要演地以假亂真。」
「罷了,我亦不與你逞口舌之快。你既是開門見山,我也爽快。今日,對芳沁,是你主導的吧?」老夫人徑直問。
江承紫笑了笑,說︰「老夫人,我主導又如何,不是我主導又如何?最重要的是這是誰的意思。」
老夫人面色一沉,道︰「果然還是那位的意思麼?」
江承紫不置可否,亦是笑著,說︰「老夫人,俗話說,夕陽西下幾時回。世道已改變,世家只手遮天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放肆。此話,豈容你講。」老夫人怒喝。
「老夫人,只你我二人,何須這樣。你們現在疲于奔命,有沒有覺得房屋到處是洞,堵著這個,那個又漏了呀?」江承紫出言諷刺。
老夫人冷哼一聲,說︰「你不用諷刺,有話直說。」
「我為何要直說?今天是老夫人請我來的,可不是我願意來的。」江承紫直接拿話丟給她,
老夫人眉頭一蹙,然後舒展開來,笑道︰「罷了,罷了。今日我找你來,問的是楊氏前途。」
「老夫人,楊氏有長老會。你還有一堆兒子孫子,何用問我這個小姑娘?」江承紫問。
老夫人垂眸,道︰「長老會,不提也罷,都是為了各自利益,何曾真正為了楊氏?而我的兒孫們,大多平庸之輩。楊敏芝,說實話,我很不喜歡你,但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甚至羨慕你。聰穎得近妖,算無遺策也不過如此。」
「多謝老夫人夸獎。」江承紫很欣然接受這老太婆的夸獎。
老夫人看著她,說︰「也因此,我找你來,問一問楊氏的前途,問一問六房的打算。」
江承紫知道老夫人是想問六房是不是會月兌離楊氏,自立門口。
「六房姓楊,這不能改變。至于六房的打算,若是將來頗有功勛,皇上厚愛,賜了封地爵位什麼的,自然是要獨立落戶。至于楊氏的前途,取決于老夫人以及楊氏眾人,而不是我楊氏六房。」江承紫明確回答。
「你六房要分家獨立,這是自然的。我問的是你六房是否會與弘農楊氏月兌了關系。」老夫人怕江承紫不肯回答,直接將話講明。
江承紫看著她,頓時覺得好笑,以前這老太婆是巴不得六房消失,巴不得六房跟楊氏沒關系。如今,她又這樣怕六房獨立。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呀。
「我方才說了,六房是否會與弘農楊氏月兌了關系,全在你們,而不在六房。當然,六房的原則很明確‘別人敬我一尺,我敬別人一丈’,但若別人敢對六房無禮或者謀算,就別管我楊敏芝,心狠手辣。」江承紫冷冷地說,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好一個心狠手辣呀。阿芝,你還真敢承認。」老夫人瞧著這女娃,居然是有點羨慕她。
無疑,她蕭錦瑟與這女娃是同一類人,可她作為一個庶女、側室,都太過于低眉順眼,以至于讓自己憋屈、意難平。
她呀,陰險狡詐也好,喜歡別人也好,恨別人也好,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滿盤皆輸。
「我為何不敢承認?」江承紫反問,看到老夫人的神情竟然很是慈愛。
她笑著說︰「你就不怕太過猖獗,滿盤皆輸?」
「老夫人,人生都是贏又有什麼意思呢?再說,大局不輸即可。而且,輸贏的界定很模糊,有時候,你換個角度,就是輸,再換個角度看,卻是贏。只要無關生死,輸一輸,又何妨?活得恣肆痛快,就好。」江承紫緩緩地說。
她從來不是一個道者,但長期孤寂的生活以及後來所從事的職業,讓她會有大段大段的時間去思索人生。在做特種隊隊長的日子里,她有一段時間,就默默地自己跟自己下圍棋,悟輸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