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玲玲內心很多疑問。而下面的小廝婆子們再度鴉雀無聲,戰戰兢兢。
江承紫看了看眾人,說︰「散了吧。給你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當然,我楊敏芝,不是什麼菩薩。若是換作我,這妖蛾子早就身首異處,比如,這樣——」
她抬手,一柄飛刀「嗖」出去,樹上一只麻雀栽了下來,就落在旁邊。
眾人看著那撲騰都沒撲騰一下立刻就斃命的麻雀,紛紛下跪,異口同聲說︰「不敢,不敢,絕無二心。」
「看著我,排著隊,過來,一個個地對我說。」江承紫和顏悅色。
那些小廝婆子丫鬟沒說話,江承紫手一揚,手中把玩的發簪沒入旁邊一棵桃樹。為首的小廝一看,立刻跑過來,戰戰兢兢地瞧著江承紫那一張漂亮的臉,顫抖著說︰「小的不敢,不敢有二心。」
江承紫掃了他一—無—錯—小說眼,說︰「繼續說,我不滿意呢。」
那小廝又鼓著勇氣說一遍。江承紫瞧著他的神情動作,確認沒什麼大問題,就讓他去阿碧那里記下姓名、祖籍、敘述生平經歷。阿碧拿的是江承紫做的炭筆,用的是上好的清江白紙張,記錄起來很快。
小廝敘述完畢,又讓下一個繼續。
如此再三,江承紫一一過目後,發現這三十來個人確實沒有什麼異常,便起身說︰「嫂子,我也懂些許醫理,想去瞧瞧劉大夫給宏兒配的藥。」
「好,這甚好。」蕭玲玲很是高興,正要讓那些小廝婆子都散了。
江承紫搖搖頭,道︰「都站著,我說什麼時候散,才可以散。」
蕭玲玲想這女娃向來聰敏,方才怕有發現,就讓那群人都站在驕陽之下。江承紫則是將阿碧記錄完畢的稿子來過來瞧了瞧,就徑直往藥房走去。
藥房在東南角,獨立的小房,還未走近,就聞到藥草香味。
蕭玲玲走到門口,喊︰「劉大夫。」
那劉大夫應了聲︰「少夫人,我在熬藥,走不開,你請自己進來。」
江承紫便徑直往里面走,廳堂內很簡單,就是診所的模樣,而廳堂後的一間小屋放著藥櫃,屋後院里還曬著許多的藥材。
「劉大夫在那里。」蕭玲玲指了指熬藥的地方。
江承紫走了進去,瞧見灰布衣衫的劉大夫,戴了方巾,留了髭須,約莫三四十歲。他抬頭,極小的眼楮蹦出一道光,瞧了瞧江承紫,道︰「抱歉,九姑娘,我這走不開。」
「哦。劉大夫為宏兒之事,極盡心力,甚好。」江承紫客套。
那劉大夫沒說話,徑直埋頭專注于藥罐里的藥。江承紫走了過去,瞧了瞧藥罐里的藥,以及旁邊放的藥材。她認得是一些補藥,固本培元所用。
「不知宏兒是何病癥?」江承紫問。
「先天不足,心肺受損。」劉大夫埋頭回答。
江承紫沒就此評論,只輕笑︰「雖為醫者,劉大夫這禮數堪憂。」
「熬藥須火候,分不得心,九姑娘想凸顯尊貴,還是去院里吧。」劉大夫說,語氣雖平靜,但這話卻不客氣。
「阿芝,劉大夫脾氣不太好。」蕭玲玲解釋。
江承紫輕笑,說︰「無妨,刁民歹人與ど蛾子我見得多了,不缺這一個。」
「九姑娘自重,毫無根據的話,還是不要說出口才好。」劉大夫說。
江承紫不理會,只瞧他細微的動作,然後過了好一會兒後,說︰「你不敢看我,你怕我看穿你。」
「我,我有什麼不敢?」劉大夫直起身來,狠狠地瞪著江承紫。
江承紫依舊微笑地瞧著他,說︰「其實,你看不看我,也不影響我的判斷結果。」
「你的結果?」劉大夫眉目間有略略的驚恐閃過,但眉目還算平靜。
「對,結果。」江承紫一副俯瞰眾生的笑,而後轉身說,「劉大夫好好準備準備吧。」
蕭玲玲根本沒瞧出其中有什麼變化,一頭霧水就對劉大夫點點頭,快步跟著江承紫出來。
「阿芝,如何了?」走了一段距離,蕭玲玲急切地問。
江承紫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這問題,只是說︰「世上所有事,皆有因果起。不論宏兒是不是為人所害,但你們找這大夫也太大意。」
蕭玲玲臉色一變,抿著唇說︰「我與婆婆都不敢相信這宅子里的人了,只能秘密出去找。」
「秘密行事?」江承紫嗤笑,「別人要盯著你們,你們如何秘密得起來?怕你們身邊早有對方的眼線。」
蕭玲玲不語,只盤算著宏兒真是為人所害,那如今楊敏芝回來了,且很順利要來管一管宏兒的事。那麼,宏兒就真是有救了。
「走吧。去瞧瞧宏兒。」江承紫說著,便走出藥房。
剛出藥房,就听得有少年人的聲音喝道︰「好大的威風呀,也不怕閃了腰,遭了報應。」
江承紫腳步一頓,便瞧見小徑那邊有個紫衣丫鬟推著木頭輪椅車緩緩入了院里,就停在一干下人站立的地方。
方才那話就是這輪椅上的人說的。那輪椅的旁邊正是去請芸娘前來的大丫鬟,此刻正心有余悸十分緊張地站在輪椅旁。
蕭玲玲一瞧是自己兒子,那話顯然是在諷刺九姑娘,她一下子就著急,連忙說︰「宏兒久病,脾氣不好。阿芝,你千萬不要與他一般見識。別往心里去。」
這偌大的弘農楊氏,莫說是觀王房,就是別房別脈,多少人想要巴結六房,想要結實這楊敏芝啊。她可是得了先機,這才請到的。
江承紫也知那少年應該就是楊宏,而身邊那紫衣女子就該是芸娘。
「大嫂,我不會與後輩計較,也不會與病人計較。」江承紫寬慰。
蕭玲玲一邊客套地說多謝寬容,一邊心里還是忐忑得很。只得快步走過去低聲說︰「宏兒,那是九姑姑,以前身體不好,養在洛水田莊。後來,又去蜀中,昨日才回來。」
輪椅上的少年,十分瘦削,面色蒼白,但眸子卻是晶亮璀璨,那一張臉倒是楊氏慣有的美貌,眉宇間有一種不可一世的嘲諷與狂傲。
久病之人,不知何時就死去。這般神情,自然是絕望到極致了。
「知道,不就是形容痴傻的九姑姑麼?」楊宏冷哼,然後對院落里站在驕陽下的僕人說,「你們都退下吧。」
那些僕人想要動,但看了看少夫人,又看了看九姑娘,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動。
楊宏蹙了眉,冷眼看著江承紫,很是不屑地說︰「九姑姑,看來沒入過族學,即便有驚天之才,也不得禮數呀。」
江承紫不與他計較,只是笑著說︰「你與我說禮數?」
楊宏正要反駁,忽然意識到她這話是在諷刺他一個後輩見到長輩不請安,實在是沒有禮數。楊宏本想諷刺她,卻硬生生只得將話語吞進去,很厭惡地瞧著眼前的女娃。
明明是那樣好看的容顏,眸子熠熠生輝,臉上那笑真是如沐春風,而且他曾听過她許多的傳奇。
他雖然久病,困頓在這一方天地,但母親與祖母對他甚為疼愛,給他修建書樓,每日里將家宅里的事和天下大事都告訴他。
這些大事里當然包括楊氏六房,包括格物院。這期間,他不止一次听到楊敏芝的名字,也知道這名字在這一年在楊氏祖宅和天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也曾吃過馬鈴薯、紅薯,真是人間美味。而那白花花的鹽真是勝雪,那些廚娘里私下里很是自豪地說︰「這是楊氏九姑娘發現的鹽礦,是九姑娘改良了制鹽法。如今,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這樣好的鹽。」
那些下人那樣自豪,他對她那樣好奇。而且她比他還小,看看這祖宅比他還小的女孩子們,完全就在玩耍,字都不識幾個。
這一年多來,他每次發病,總是想著堅持堅持,至少要在這有生之年見一見楊敏芝才甘心啊。
過年時,正月初一,他發了病,在床上疼痛難忍,迷迷糊糊中,只听得祖母與母親在談話,說︰「六房要回來了,六爺那樣的病癥都治療好了。六房定然有辦法,若是沒辦法,那肯定也是認識醫術高妙之人。好好調理,等開春,六房回來,或者,宏兒就有救了。」
他那時,听到這消息,在昏昏然中,想到的只是︰楊敏芝要回來了麼?
後來,醒過來,逐漸平穩,他積極配合治療,想著有生之年終于可以實現自己一個願望吧。
昨日,听聞楊氏六房入了祖宅。他坐在窗前,看著細小女敕芽的樹,覺得若自己不是一個廢人,去迎接六房的應該有自己吧。
他千回百轉的冥想里,楊敏芝應該是桃花林畔,舉手投足宛若謫仙的女子,有清雅月兌俗的美,言語溫和,眉目清冷,待人極其有禮貌,字字珠璣,驚才卓卓。
可是,午飯後,听得丫鬟來回報,說芳姑姑被大理寺帶走,崔順因意圖行刺六房夫人被六房擊殺。
他蹙了眉,讓那匯報情況的丫鬟一一說來,包括當時在場的對話,尤其是楊敏芝的言語和舉動。
是的,那丫鬟是大房安插在老夫人院里的人,平時並不做別的,只是每天向楊宏匯報老夫人那邊的事。若是有大事,就立刻來報告。
今日中午,他听得震驚,連連問︰「真是她做的?」
大丫鬟一愣,才明白少主人所指的是九姑娘。丫鬟點點頭,回答說︰「是的,句句屬實。那崔順也是九姑娘親自擊殺的,別人沒看清楚,我卻是瞧見了那一抹影子,速度極快,嗖一下過去,雖看不清是她,但院離只有她的衣衫是那顏色。」
楊宏愣了︰她,竟然殺人,竟然那樣猖獗,咄咄逼人;她,她的手怎麼沾了血?
楊敏芝,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楊宏心煩意亂,當即咳嗽,吐出一口血來。
母親听聞,立刻就趕來,他已平順下來,擺擺手,說︰「我無妨。」
母親憂心,卻是說︰「你放心,六房回來了。你六祖父身子從前不好,如今痊愈。據聞你九姑姑有神通,六房又認識名醫,你會好起來的。」
「她?」楊宏不屑地笑了笑,對芸娘說,「推我去書樓吧。」
他去了書樓,從前是喜歡看書,覺得在有生之年,看看書也是好的。現在卻只想在書的世界里躲避著,尋求清淨。
他呆在書樓,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那些絲絹帛書,那些竹簡古籍。他平時極其喜歡的書,全都入不得眼。
幽暗的書樓里,屋外是盛大的日光,他看著窗口發呆。
直到母親的大丫鬟青兒前來請命,說九姑娘來了,要讓芸娘去拜見,去歡迎。
他一直壓抑在胸口的那團難過陡然就迸發開來,哼了一句︰「以為是個不同的,卻也是猖獗狂妄的。」
「可是,芸娘——」大丫鬟支支吾吾。
「你們怕她,我卻不怕。」他說。
大丫鬟站在那里,猶豫片刻,才說︰「小主人,少夫人讓我務必帶芸娘過去,讓我在這里伺候,讓芸娘過去。」
「放肆。」他發怒,咳嗽了一陣。
芸娘嚇得慌,一直為他順背。大丫鬟不敢說,就站在一旁。
他低頭看書,手中一本兵法看了半個時辰卻也沒看進去一個字。
「走,我倒去瞧瞧,這九姑娘多猖獗。」他說。其實他到底想要親自見一見她。
還未到院落,就遠遠瞧見那些小廝婆子們都站在院落中,不敢動。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大丫鬟說︰「定是九姑娘在訓誡他們。且,九姑娘怕要瞧瞧這園內是不是有ど蛾子。」
他不言語,任憑芸娘推著往前走。到了園內,沒見著楊敏芝,有個小廝回復說去藥房了。他便說了那些誅心的話。
她卻依舊是如沐春風的笑,絲毫沒有動怒的樣子,從花木扶疏的小徑款款而來。瘦削高挑的女娃,若不是听聞她在這祖宅內的所作所為,她幾乎就該是他想象的樣子。
他看到她這模樣,不知怎麼的,只覺得想發火,連平素里的禮數全都忘卻了。
「你跟我說禮數?」她那樣說。
他愣住了,就這樣瞧著她,那一張臉上全是笑意。
他很是厭惡這笑容。這樣美的女子,竟然有蛇蠍的心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