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老夫人又是一個字。
執法的小廝們過來,不顧婆子們的哀嚎,冷漠地將婆子們拖到照壁處,狠狠地打。終于有個婆子扛不住,喊道︰「是我家主子讓我去的。」
「停。」老夫人慢悠悠地說。
杖責聲停下,老夫人吩咐將那婆子拖過來,問︰「你所說可屬實?」
婆子還沒回答,那邊廂,三夫人一下子就跪下來說︰「老夫人,這絕對是冤枉。這婆子雖是我三房的人,但我三房一向循規蹈矩。」
老夫人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然後又掃過三房。三房的女眷們頓時齊刷刷地跪下,呼喊「冤枉」。
老夫人橫眉冷對,三房立馬就閉了嘴,只跪在院落里。老夫人冷哼一聲,問那婆子︰「你說說,誰人指使你們?」
「是,是少夫人。」婆子指了指三夫人的大兒媳婦。
「冤枉,祖母明鑒!」三房的大兒媳婦楊江氏哭起來。
老夫人不搭理,只冷冷地瞧著那婆子。
三夫人平素伶牙俐齒,此番也是不敢說話,只等這老夫人發落。因為在短短的瞬間,她明白在這個院落里,真正的王者還是老夫人。此番,三房遭殃還是覆滅都是她一句話的事,六房什麼的,都是過客,是浮雲。
她也意識到老夫人這次不按照常規先查再打,可能對各房這兩天的所作所為非常憤怒,此番正好逮住蕭玲玲送來的機會個下馬威。
那麼,老夫人需要這麼個下馬威的機會,三房就忍辱負重給。所以,在起初的爭辯後,三夫人就呵斥了三房女眷︰像什麼樣子?老夫人掌管這宅子這麼多年,明察秋毫,還能冤枉你們?
女眷們不明所以,但三夫人是三房的天,也是三房頂頂精明的人,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三房的女眷除了她的大兒媳婦楊江氏,別的都止住哭,端正地跪在地上。
老夫人掃了三夫人一眼,心里很是滿意。看來看去還是這個兒媳說話做事最讓人滿意了。
那婆子被打瞎了一只眼,看到老夫人不語,越發驚恐不安。
「瞧瞧那那邊!」老夫人指了指不遠處的照壁前,那邊有一溜拿著棒子的魁梧執法小廝,還有剛剛才被杖斃的幾個婆子。
「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婆子聲音顫抖。
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不再理會。今日,各房都到齊,也算是蕭玲玲給了這麼個契機,讓這些吃里扒外的東西知曉應該忌憚誰,討好誰。
院落里,一片靜默,只有那婆子低低的哭泣。各房忍受著烈陽的炙烤,在兀自揣摩老夫人到底是何用意。因為若是按照以往的慣例,早就已經審訊完畢了。
就在這時,院外有人語響起,像是在催促什麼。大家熱得頭暈眼花,也沒听清楚。
老夫人蹙眉,便問︰「何人在外喧嘩?」
大丫鬟跑了過去,還沒轉過照壁,就退了幾步,拜了拜,喊︰「九姑娘!」
「不必多禮。」江承紫揮揮手,徑直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地上橫擺著的婆子尸體,血都凝固了,呈現微微褐色。她略一蹙眉,不過,她是見慣生死的人,也只是看那麼一眼,便款款走上前,對老夫人略略福身一拜,說︰「老夫人,我听聞宏兒昨夜又生病了,便攜了一位大夫前去瞧宏兒。」
「大夫?哪里來的大夫?」老夫人施施然睜開眼,面無表情地掃了江承紫一眼。
「祖母放心,絕不是什麼不清不楚的人。這大夫乃蜀中神醫,家父病癥復雜,亦是他治好的。此番,我們入長安,他正好入長安開醫館,我們便邀他同行。」江承紫說。
老夫人掃了大夫人一眼,問︰「先前入祖宅,可有勘驗核實過?」
大夫人徐徐起身,手中還是不緊不慢地理著念珠,回答︰「回稟老夫人,人已一一核實,連畫像都勘驗過。」
「卻為何不曾听你提起,還有要入長安開醫館的大夫?」老夫人神情語氣很是不滿。
大夫人卻依舊從容淡定,道︰「那位大夫是六房的主治大夫,公驗上寫的明明白白。」
「咦?九丫頭不是說那大夫要上長安開醫館麼?」老夫人不悅地掃了大夫人一眼,意思是說大夫人辦事不力;隨後,她又掃了六房楊舒越夫婦一眼,意思是說他們目中無人,有意隱瞞。
楊氏夫婦卻是當做沒瞧見,依舊是在看戲模式。
江承紫倒是從容解釋︰「王先生大才,但承蒙王先生不棄,與我六房頗為投緣,為父親診治,妙手回春。」
江承紫說到這里,指了指自己的父親。楊舒越很是配合地起身點點頭,又坐下來,跟開會被主持人介紹似的,很和藹可親地點頭致意。意思就是說︰看看看,就是我,我就是王大夫妙手回春、醫術高明的證據。
「這麼說來,確實有些能耐。」老夫人不太情願地承認。
江承紫則是朗聲說︰「確實很能耐,據說與藥王孫思邈是好友,還是神醫沈千愁的大弟子。」
「啊?洛陽神醫王景天?」這回有些失態的是大夫人。
「正是。」江承紫對大夫人點頭微笑。
大夫人一向平靜的臉上此刻忍不住露出驚喜,隨即有淚蓄滿眼眶。江承紫瞧出她那是驚喜之淚,知道她定然是因為楊宏有救而喜極而泣。
她對大夫人鄭重一拜,說︰「大伯母,你且放心,王先生手藝高超,且醫者仁心。這一次入長安,其實也是奉了朝廷命令,入格物院與幾位名醫一並研究醫學藥物,造福百姓。」
「宏兒有救了!」她向來念珠在手、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也是激動不可自已。
三夫人听見這事,立馬就抓住機會,道︰「大嫂,有王景天大夫在,宏兒定然是沒事的。」
大夫人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瞧著老夫人說︰「老夫人,這真是天大的喜訊,宏兒病了這麼多年」
「如何就是病了?」老夫人不悅,她這邊正在審人說投毒宏兒,婆子謀害主子呢。
大夫人一下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沒說妥帖,便住了嘴,低眉垂首站在一旁。
老夫人不說話了,三夫人還跪著,也不敢說話。
江承紫則是接了老夫人的話,道︰「王大夫診斷宏兒雖是早產,經過這麼多年療養早該痊愈的。此番,診斷,只說宏兒這麼多年來的病癥,卻是因為中毒。」
「中毒?」老夫人眼神警告地看了看江承紫。
江承紫無視她的警告,徑直說︰「確系中毒無疑。」
「江湖術士,誰知曉是不是真的王景天王神醫?」四夫人逮住機會插嘴。方才,她思來想去,終于是明白老夫人今日反常地審查手段是在警告他們看清楚形勢︰六房再厲害,也不過停留短短幾日,這個宅子的王者始終是她,她才是說一不二的掌權者。
四夫人想到這層,早就是一身冷汗。
她昨日可是砸鍋賣鐵把兩支陪嫁的發簪送給六房,說是為楊如玉的婚事添彩頭。楊王氏一點都沒推辭,接過發簪,笑著說多謝長輩厚愛。
四夫人心里疼,但想到與六房有了交情,便咬牙壓下要將這發簪搶回來的沖動。
四夫人一路壓抑著自己回來,在回來的路上迎面踫上老夫人。只簡單地請安,老夫人也沒計較,只是當時看她一眼,四夫人就覺得自己如芒刺在背。
方才每個人都在質疑今日老夫人為何不走尋常路,不先審一審查一查再打。她直接就讓人打了這些婆子,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各房一陣嚷嚷,她忽然就想明白老夫人這是在立威,是在宣布掌控各房命運的是她,而不是六房。
是呢。只怪自己太沖動,一葉障目,頭腦不清醒,只看到六房可能讓自己的孩子有機會平步青雲。沒想到老夫人直接關乎一家人的生計。
這會兒她見縫插針,逮住這個機會,立馬就向老夫人示好。
江承紫看四夫人這表現,內心跟明鏡似的,四夫人看來是想明白老夫人今天是要立威,這是向老夫人示好呢。
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你想偏向哪邊就偏向哪邊?
江承紫哂笑,用無比天真的聲音問︰「四伯母,你這是質疑蜀王和當今陛下嗎?」。
她一句話說明了王景天是蜀王的人,是當今陛下欽點去長安開醫館的,雖是因六房的關系去瞧宏兒的病,但你們這些ど蛾子敢拿他王景天作文章,就是跟皇家過不去。
「啊?」四夫人一愣,連忙賠笑說,「阿芝,這事怎麼又扯上蜀王與當今陛下呢!」
「是四伯母你要質疑,怎麼又怪我扯呢?」江承紫和顏悅色。
四夫人訕訕賠笑,道︰「我這不,不就是擔心宏兒嗎?」。
她說著,又尷尬地看了看周圍,看沒人要與她計較,老夫人也無視她。她這才趕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江承紫只是笑,老夫人卻是沉著一張臉,問︰「這王景天是朝廷的人?」
「王景天乃蜀王舊友,因醫術高妙,此番格物院建立,他與孫思邈被舉薦為格物院藥物醫學研究的負責人。」江承紫回答。
她這倒不是說假話,因之前在應對蝗災上,說到了醫學的革新。當時,李恪接到她的加急信件,除了將蝗蟲的預防方案送到李世民的御書房外,就是書信兩封,一封給江承紫詢問格物院可要革新醫學。另一封信也送到江承紫處,但卻不是給江承紫的。
李恪在信上交代江承紫︰若是要革新醫學,那就將這信件給予王大夫,若是格物院不需要,這封信就徑直燒了。
醫學當然要革新,這可是與死神賽跑的大事,是可以改變一個國家命運的大事。所以,她沒有任何猶豫就將信件交給了王大夫。
王大夫看了看,只問︰「九姑娘,這事你怎麼看?」
「我?」她瞧著眼前的長者,有著醫者特有的慈善與從容。
「是。在下想听一听九姑娘的意思。」王大夫略略頷首施禮,詢問的態度很虔誠。
江承紫陡然覺得擔子重了。即使她覺得格物院必須要革新醫療,但也不能勉強王大夫,更不能替人決定人生。
「先生,阿芝不能為你的人生做決定。」江承紫鄭重其事地說。
「可我信服九姑娘。你雖年幼,所做之事,全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且對于醫學的理解也是讓我頗為佩服。」王大夫神情謙恭。
江承紫知曉他所說的是實話,卻依舊笑著說︰「王先生,我還是老話︰我不能為你的人生做決定,因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夢想,每個人有每個人想要過的生活。」
王大夫想了想,鄭重其事地向江承紫鞠躬,說︰「每個醫者都想要妙手回春,救濟萬民,若能與一種高手一並切磋提高,為萬民造福,是大功德之事。」
「大夫本就是高義之人,王大夫的胸襟與抱負,阿芝佩服。」江承紫笑著說。
王大夫嚴肅的臉上露出笑意,說︰「我信服蜀王與九姑娘。」
「那王大夫的意思是?」江承紫眉目一展,語氣里有不可名狀的愉悅。
王大夫笑著說︰「蜀王說,格物院將來必定有一塊醫學與藥物研究,會齊聚天下名醫,攻克醫學難題。格物院又屬于官家研究,比民間研究起來要容易得多。我,希望看到醫學盛世。」
王大夫說到後來,語氣已經非常莊重。
「我為天下百姓多謝王先生大義。」江承紫盈盈一拜。
王大夫連連擺手說使不得,這本就是他的理想抱負。江承紫笑著不爭辯這問題,而是將目前格物院的形勢為王大夫說了一番,說即便此番一並上長安,格物院的醫學與藥物研究也不可能馬上建立起來,畢竟前年被突厥擺了一道,朝廷財力不足。
王大夫也明白形勢不樂觀,只說此番六房入長安必定凶險萬分,他以六房醫者身份隨行才算妥帖。爾後入長安,就要開醫館。
「開醫館?」江承紫有些疑惑。
王大夫卻是笑著說︰「蜀王信上說了,在長安去開醫館,待格物院正式建立,就以醫館為依托,入格物院研究醫學與藥物。屆時,可隨時調閱朝廷珍藏醫書。」
江承紫听聞,頓時明白李恪早就有把握了。作為一個悉心研究醫術的人,對于可隨意調閱朝廷珍藏醫書,真的是抵擋不了。
于是,王大夫就以六房醫者的身份與六房一並前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