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本來不想暴露王大夫的行蹤,但弘農祖宅風起雲涌,形勢比計劃變得快。她今日也就一並說出了王大夫的身份以及去向。
「原是如此。如此,如此,宏兒定然沒問題。」三夫人終于是按捺不住。
因為她始終明白,只要楊宏還活著,不管這一次的事是不是自己的兒媳婦做的,三房就不會受到滅頂之災,但若是楊宏有三長兩短,老夫人的怒火以及大房的雷霆之怒會瞬間將三房吞滅。
三夫人想到這些就覺得心里發苦。她自己的男人不會鑽營,為人窩囊,自己嫁過來費盡心思鑽營,討好老夫人,揣摩祖宅形勢,與妯娌交好,平素里精打細算過日子,把每一份兒銀錢都用到刀刃上。
雖然她也覺得自己的兒子更適合繼承弘農楊氏,也曾動過挖坑給楊清俊跳的心思,但無奈大夫人與那蕭玲玲太精明,竟然牢牢地護][].[].[]著楊清俊,讓她得不到一點的機會。
但即便是她覺得大房實在是擔不起觀王一房,她也絕不敢生出謀害子嗣的心來。方才,那婆子咬出三房來,說楊宏中毒命在旦夕是三房所為,她幾乎就要暈倒。
如今,這六房居然帶著大房一直尋找的洛陽神醫王景天。先不說這六房多麼厲害,單單這王景天就不僅是在救楊宏的命,更是在救三房的命。
從這點來說,三夫人對于六房還是很感激。雖然人家讓王景天去救楊宏並不是因為跟三房有多大的交情。
「三伯母,這可說不清,畢竟宏兒所中之毒甚為奇特。再者,賊人處心積慮好些年了,宏兒又早產,先天本身就不太足。」江承紫朗聲敘述。
旁邊八夫人嘖嘖嘀咕︰「還早產什麼的,大家閨秀,這話也說得出!」
旁人听不到,江承紫卻是听到了,眸光如刀倏然掃過去,嚇得那八夫人連連後退兩步,撞翻了一旁的茶幾,茶水果品灑了一地。
八夫人早年喪夫,在祖宅本身就低調做人,這番出丑,尷尬到了極致,連忙掩面去瞧老夫人的神情。
許久不說話的老夫人狠狠掃了八夫人一眼,喝了一句「成何體統」,隨後就沒理會八夫人,而是問︰「王大夫有幾層把握?」
江承紫兩首一攤,道︰「回老夫人,阿芝並非大夫。王大夫獨門針法極其耗費精神,我哪里敢要詢問幾成把握呢!」
老夫人知曉是這個道理,卻還是不甘心,似乎自言自語來了一句︰「這王景天肯以六房家僕身份入長安,必定與你們關系密切,凡事能不與匯報?」
一直看戲模式的楊舒越此番起身行禮,回答︰「回稟老夫人,這以六房家僕身份入長安只因各處找尋王先生之人頗多,為掩人耳目。實則,王先生乃蜀王推薦的格物院主事,陛下欽點,並非真正六房僕人。」
江承紫立刻也點頭,道︰「老夫人,正是這樣。」
老夫人掃了他們一眼,心里忽然意識到︰一個楊敏芝就已經夠難對付了,這要再加上楊舒越、楊王氏以及那楊清讓,這——
老夫人想起昨日芳沁之死,全程都在目睹整個過程的心月復丫鬟渾身止不住發抖,一字不漏地講述了從六房著手對付芳姑姑到老夫人來時這期間的過程。
听完丫鬟的描述,老夫人也隱隱覺得這一家人似乎全都月兌胎換骨,可怖得很。
絕對不能跟六房就繼續談下去,否則,今日這立威不成反而會被他們得寸進尺,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ど蛾子。
老夫人片刻之間,已經想明白,只對先前楊舒越與九丫頭的話點點頭,道︰「不管如何,到底是洛陽神醫,宏兒應該沒事。」
「借老夫人吉言,宏兒定然沒事。我們觀王一房,家宅平安。」江承紫朗聲說,面目依舊帶著如沐春風的笑,但在場的人都听懂了她的話︰楊宏沒事,大家都好說;楊宏要有事,這觀王一房就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各房都在心里咒罵這小丫頭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老夫人那麼厲害的人,一直以來行事都頗為收斂的。
這厲害呀,還是要厲害在骨子里!
眾人這樣認為,立刻就有一種看戲的心態︰看看這麼狂妄的小丫頭怎麼死!
江承紫看各人表情,已明了他們心里的的想法。不過,她也不計較,反正歲月會狠狠打這些人的臉。
老夫人也听出她話里的意思,但她堅決不接話。經過洛水田莊以及昨日下午談話,老夫人已明白︰只要接這女娃的話,不知不覺就跟著她的思路,被她掌控著話語方向與主動權。
這是她蕭錦瑟不能忍受的!
所以,老夫人雖然听出她話里的意思,卻沉默片刻,看著那名婆子,問︰「再給你一次機會,說。」
老夫人完全無視了江承紫,各房心里都幸災樂禍了一把。江承紫也不以為然,只站在原地,瞧著老夫人表演。
「三房楊江氏指使奴去傳的。」婆子喊道。
其實本來沒楊江氏沒什麼事。但平素里,楊江氏苛待下人。如今,她覺得橫豎不過是一死,還不如將這跋扈的楊江氏一並下水,說不定借助老夫人這雷霆之怒還能為前年被楊江氏關在柴房里餓死的小丫頭報仇。
這婆子在最初的慌亂恐懼後,竟然鎮定下來,生出視死如歸的心來。
「冤枉,冤枉。不是我,不是我。」楊江氏哭喊。
「我再問你一次。」老夫人依舊是瞧著那婆子。
那婆子用那只沒有瞎的眼楮直視著老夫人,緩緩地說︰「老夫人,句句屬實。」
「胡說。」三夫人喝道。
那婆子沒理會楊江氏與三夫人,只看著老夫人說︰「老夫人,奴是低等下人,主子說啥就是啥。主子吩咐,奴只能去做。若是不做,主子不高興,隨便的罪名,奴——」
婆子沒說下去,但各房都不禁想到三房總是動不動就發賣奴僕,又動不動地說奴僕偷雞模狗,給逐出去。這些婆子若是被弘農楊氏逐出去的,會在戶籍上注明,別家、哪怕是小戶人家也不會請她們。
外面是兵禍、天災,而豪門貴家是最好的避風港、避禍地。
這些將一生都獻給弘農楊氏的婆子們當然戰戰兢兢,唯主子命是從,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主子不高興,被逐出楊氏。
老夫人緩緩站起身,拐杖在地上重重地磕著。她緩步到那婆子跟前,居高臨下地說︰「想清楚再說。否則,牽連家人可不好。」
老夫人一言出,婆子臉刷白,卻也下定決心咬住楊江氏,道︰「確系少夫人之命。」
「韓婆子,你,你含血噴人。我平素待你不薄,你,你竟這般無故咬我。」楊江氏怒目圓瞪,就要撲過來撕扯韓婆子。
「成何體統。」老夫人掃楊江氏一言,眼神一動,旁邊身強力壯的四名婆子上來抓住楊江氏。這些婆子是專門對付女眷訓練的,孔武有力,身強力壯。
楊江氏掙扎著喊︰「老夫人,老夫人,我真是冤枉!」
老夫人掃了楊江氏一眼,讓人將她的嘴堵上,才對那韓婆子說︰「我再問你一次,可是你家少夫人讓你去做的?」
「回稟老夫人,是。」韓婆子在生死邊緣走一遭,早就想清楚,此刻說話更是堅定不移。
「真想清楚了?」老夫人緩緩地問。
「回稟老夫人,奴知此罪免不了一死,但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便宜了讓瞎子跳崖的人。」那韓婆子平素也是個伶牙俐齒,入了三房,有了三夫人為榜樣,三房的婆子們個個都是利嘴。
果然,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僕從!各房都在暗中感嘆,同時還不忘將自己家里的僕從都過一遍,看看有沒有可能是關鍵時刻出賣主子的。若是有,此番回去就想辦法去除。
「既是想清楚,便原原本本地說來與眾人听。」老夫人說。
「是。」韓婆子拖著殘軀向老夫人三拜九叩後,才說「回稟老夫人,少夫人讓我們去安寧苑東北後牆的大樹下,說那里有個洞,是平素安寧苑的婆子們偷偷模模倒賣物品的地方。讓我們帶點的銀錢過去,從那狗洞里給安寧苑里的人,把他們倒賣的物品帶回來。」
「銀錢?」老夫人蹙眉。
「是。少夫人給的是銀絲和銅錢,奴們遞進去的也是。因少夫人怕里面流出的物品太多,所以才派了四人前去。少夫人的意思是要抓住倒賣楊氏物什的婆子們,說平素為了宏公子養病不許人靠近的安寧苑總有婆子們暗地里倒賣。大房一向心疼宏公子,總是拿許多好貨在那邊,殊不知全被倒騰了。」韓婆子繼續講。
老夫人听到這里,不悅地反問︰「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們,冤枉你家主子了?」
韓婆子連連叩頭︰「不,不,奴只是實話實說。少主子是這樣吩咐的,奴便這樣做。至于那銀錢袋子里的銀錢竟然是謀害宏公子的毒藥。奴真不知道。」
這婆子還挺厲害呀,能在短短的時間里想明白如何說,如何做才對自己最有利。
江承紫暗自贊嘆,隨後各房剛才還幸災樂禍三房有這樣的僕從的人這番又羨慕起三房來。這韓婆子起初是直指她去楊宏的安寧苑是受了楊江氏的指使,而今卻又說只是拿了銀錢去。
這表面上是在收拾三房,實際上是在幫三房呀。
當然,韓婆子內心里的變化,旁人無從知曉。她起先咬住三房,純粹是為了活命,之後咬出楊江氏,不過是因為楊江氏平素對下人實在差勁。她想著死了,也要將楊江氏拖著。可是,在對老夫人的敘述中,她忽然靈台清明,覺得今日或者還有生機,還能繼續留在這祖宅。
人就是這樣,有了五福,就想六福。韓婆子沒如同其他婆子那樣死掉,留下了命,她就想著下一步︰還能留在楊氏。
于是,在敘述上,免不得就偏向自家主子。再者,她們幾個婆子本就沒有別的心思。她們只是貪財,才與安寧苑里的幾個婆子里應外合罷了。
這安寧苑是楊宏養病之處,大夫人與大少夫人都極其寶貝楊宏。大房又是各房最有錢的,平素里,大少夫人總是想盡辦法給予宏公子最好的物件玩耍。偏生這楊宏因病掙扎在死亡邊緣,脾氣極大,手中把玩的東西,動不動就扔了。
這些東西價值不菲,那貼身丫鬟芸娘會收著一部分,另外的一部分卻都是被那些婆子們收著。
安寧苑的婆子小廝丫鬟都不準外出,這些東西收著不是辦法。久而久之,外面的婆子就會幫里面的婆子倒賣,從中獲取點銀錢。
又因大夫人對安寧苑查得嚴格,于是這種倒賣一月兩月未必有一次。
韓婆子等人之所以選在那晚動手,皆因六房斬殺芳姑姑,整個楊氏雞飛狗跳,他們認為此時的防範最弱。卻不料被大少夫人逮個正著。
而按照慣例,被抓住後,老夫人雖然嚴厲,但一定會好好審訊。
韓婆子等人並不認為倒賣行為有多大的罪,可這一次,老夫人不問不審,徑直杖責,當場杖斃了幾人。韓婆子這才明了原來牽扯宏公子被謀害的案件。
此番,韓婆子慶幸自己沒死,也慶幸自己頭腦聰明。若是三房沒有什麼事,自己應該還能留在是安放,或者從三房那里獲得點謀生的銀錢。
韓婆子的算盤好,老夫人卻是冷冷地掃了楊江氏一眼,又看看這韓婆子,冷笑︰「你可知算計我的人,如今都在何處?」
老夫人的話很緩慢,卻是森森寒意。讓韓婆子在艷陽天里打了個寒顫,沒來由地發抖。
「奴,奴句句實話。」韓婆子咬定不放松。
「好,有膽色。」老夫人依舊笑著,「那就留你一命,剪了舌頭,逐出楊氏。」
老夫人宣了韓婆子的命運,而後緩步往主位上走去,每一步都有拐杖重重磕在地上的聲音。在場的人都知道老夫人這聲聲都是敲打他們,要讓他們記住︰在這個宅子里,如今掌管生殺大權的還是她,是她,是她。
韓婆子听聞,瞬間癱軟在地,心想︰還不如剛才被杖斃的好。
韓婆子的命運有了歸宿。三房眾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那被堵著嘴的楊江氏更是害怕得暈過去。周圍的人也屏住呼吸,等待老夫人走到主位上宣判三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