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不知自己在這里站了多久,她自己也沒去在意。
她敲完鐘後,就站在這里。眼看著祠堂里值守的下人默默走進來,開始在祠堂四合院的寬檐下置席、案幾,且在席上放上前日里才曬干的軟墊,又在祠堂內堂門口置了一大缸的香花熱水,放置一只木瓢。
做好這一切,那些下人魚貫退下。
江承紫還站在祠堂門口,身後就是高高的木門檻。門檻之後,便是弘農楊氏歷代先祖的牌位。
屋外陸陸續續有人來,那些來人是誰,說了什麼話,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方才楊恭仁、楊師道與老夫人在藍沁堂外的對話,她亦听得清清楚楚。
听著這些對話,江承紫的心從起初的略略緊張,逐漸放松下來。因為從听到的對話里,她逐漸發現情況比預想中好得多。而弘農楊氏也不愧是千年望族,見識與眼界皆非凡。就算是令人極其討厭的老夫人也忽然讓人覺得很是不錯。
如果這一次能順利地解決弘農楊氏的問題,舊貴族便真沒有什麼途徑與臉面去攛掇李恪做那謀逆之事。而阿爺所擔心的楊氏前途的事,也就好辦了。
江承紫想到這一切,只覺得未來似乎很光明。她不由得抬頭看著四方的屋檐切割出的天,藍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而屋外,老夫人與楊師道入了祠堂,院落內騷動起來,五夫人率先已上前一拜,低聲說︰「母親,是九丫頭敲了鐘。這孩子從小未曾養在祖宅,怕是不知這敲鐘的規矩吧?」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不悅地說︰「九丫頭乃楊氏嫡出,這點規矩還是有的,你以為都是你鄭氏?不知規矩,眼看得不是地方,手伸得也夠長。」
五夫人一听,心驟然一緊。心想︰莫不是那些事被發現了?
這五夫人娘家就是名門鄭氏,她是鄭氏五房嫡出三姑娘。她爹是鄭氏如今的家主,而如今鄭氏長老會首席就是她爹一母所生的胞弟鄭明和。
五夫人也算名門嫡女,且在娘家地位就高,但人實在長得一般,沒什麼先天才藝,才不得屈就下嫁給楊氏老五,不溫不火地維持著五房。
楊氏老五草包一個,最喜歡的就是逛窯子,養粉頭。而且拿得還是她的嫁妝,她礙于名門聲譽,不敢鬧得太大,只將五老爺養的那些粉頭都一並意外結果了,又將銀子器具都把控好,不給五老爺孔子鑽。五老爺倒是不出去了,只在家養鳥,卻也時不時打一打宅子里粉女敕丫鬟的主意。
五夫人早就對五老爺不抱什麼希望,只一心想要一雙兒子能有個好前程。為此,她學著三夫人那樣在老夫人面前取巧賣乖,又與大房常來常往,還隔三差五給娘家去信。
這一來二去,自己的父親和叔叔都明了她的心事,也是寫信來寬慰她,說她一雙兒子也是鄭氏血脈,鄭氏那邊斷然不會不管。
她熱淚盈眶,就接下了娘家撥過來的騎射師父以及守護兩個孩子的專職護衛。
當初,五夫人感念娘家對自己的好,還在妯娌之間好生地炫耀了一番,仿若他兒子明日就能當宰相了似的。
這炫耀過沒多久,五夫人就覺得不對勁兒,娘家撥來的這些人工作倒是兢兢業業,但舉動卻鬼鬼祟祟,常常在打探楊氏的事,隔三差五就要趁采買的便利,送信出去。
五夫人再不聰明,也曾是宅門嫡女,頓時就明白娘家這是利用她在楊氏內部安插眼線,這些人在搜集楊氏的情報。甚至有一次,她抓住一丫鬟,還從丫鬟身上搜到了楊氏的布局圖。
五夫人當下大驚,卻也按兵不動,使用了各種由頭,將這些人發賣的發賣,說不合適退回去的退回去,該意外死的意外死。
總之,娘家那邊送來的人,她是一個也沒留下。
妯娌偶爾問起緣由,她只說︰「這家家僕能力頗強,無奈規矩太差,我怕他們把朗兒與明兒教壞了。」
老夫人也問起過一次,她也是這樣的回答。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說了句很讓人玩味的話,她說︰「你倒是個拎得清的。」
那句話後,老夫人就與別人說話去了五四夫人卻是汗濕透了衣衫,而日期卻明明是冬至日。
今日在此祠堂之內,她不過是來老夫人面前露臉,刷刷巴結日常,卻不料老夫人竟然這樣瞞也不瞞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五夫人頓時覺得自己像是被月兌了毛的公雞,被扔在了大庭廣眾之下,眾人都在嘲笑她。
她就尷尬地站在那里,不敢往周圍瞧。老夫人一掃衣袖,在旁邊落了座,拐杖輕扣地面,問︰「人可到齊了。」
「回稟老夫人,長老會的人被賊人挾持在雲頂樓,家主正在與賊子周旋,一時半會兒來不了。」門口的護院正是楊恭仁的下屬,這種台詞早就對好了。
老夫人一听,便「哦」一聲,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告訴眾人︰「既是如此,非常時期,就行非常之事。他們既然來不了,我與家主皆是長老會成員,足夠可以進行審判了。」
「老夫人英明果決,實乃楊氏之福。」說話的人是剛剛趕到的大房大夫人。
手中持著念珠,身著交領二段素色襦裙,身上是湖綠色的半臂,搭了個鵝黃的披帛。她款款入內,來到老夫人身旁,行了大禮,才說︰「今早也沒去老夫人那邊請安,實在是昨夜,宏兒凶險得很。」
「呀,宏兒怎樣了?」老夫人詢問。
大夫人扶著老夫人在蒲團上坐下,才說︰「王神醫為宏兒施針拔毒,又用了湯藥清毒強身。宏兒身子自小弱,扛起來很是辛苦,還不知熬得過與否。」
老夫人听得眉頭蹙了起來,直直地說︰「可憐的宏兒,這小可憐。」
「大嫂,老夫人,你們莫擔心,宏兒身子再不好,也畢竟年輕,這毒一排,定然會很快好起來的。」四夫人笑著上來說。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大夫人則是拉著她的手說︰「四弟妹,謝你吉言,今早,宏兒算是情況比昨晚好多了。」
「那就好。」四夫人說。
老夫人沒繼續說這話題,反而是朗聲問︰「還有哪一房還沒來?」
「回稟老夫人,六房還沒到。」祠堂主事的婆子上前報告。
「哦?九丫頭都到了,六房卻還沒到?」老夫人語氣驚訝。
「回稟老夫人,因昨晚有刺客入了六房刺殺,這涉及到刺殺朝廷命官。因此,六老爺的意思是等張司直先去六房查驗,六房再前來。」護衛拿著手中的信件,這正是六房的門房麻桿氣喘吁吁地送來的。
「這,理雖是這理,但這里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結束。再者,也不能讓這麼多人等他六房,你們都且入內,听九丫頭有何冤屈。」老夫人當機立斷。
眾人紛紛附和,一行人才入了祠堂內院。
首先入內的是老夫人,其後便是按照嫡出大小排序。每個入了祠堂內院的人都得用門口的大黑瓢舀香花水洗手。
一行人淨手完畢,魚貫而入,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來。各房來的都是各房家主與主母,有幾房家主亡故,便由主母與長子前來。
各家落座,祠堂的管事便在大黑鐘前,朗聲喊︰「開祠堂——————咯——————」
剛剛落座的各房又都站起身來,跟著老夫人魚貫入了祠堂。老夫人站定後,對江承紫說︰「阿芝,既是你敲的鐘,那你也上前來。」
「是,老夫人。」她乖巧地上前,站在老夫人身邊。
祠堂的僕婦婆子拿了香給老夫人。
「為列祖列宗上香。」管事人又喊。
老夫人為祖先上香,又帶著一干人等對那幾千個牌位叩拜一番,才又回到四合院里,在自己的席子上入座。
管事之人念了一串冗長的開場白,才說︰「今有楊氏阿芝對長老會發起彈劾,請楊氏阿芝入席陳述理由。」
江承紫走上了天井中央那個四方的高台,在高台的席上一坐,朗聲說︰「自我楊氏六房入祖宅來,各種麻煩不斷。昨夜,有著鐵桶之稱的弘農楊氏入了大批的賊人,妄圖刺殺我即將成為工部侍郎的父親,格物院首席的大兄,即將成為太子側妃的長姐,以及在六房做客的蜀王。幸虧蜀王與我父母早有察覺,做了精心安排,我們六房全民武裝,待敵人前來。擊殺敵人後,長老會負責值守的楊博非但不派人保護六房,捉拿奸賊。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內院有人來鬧,恐怕後院宅子私藏男人。無中生有,毀人清譽,這是今日我彈劾楊氏長老會的第一宗罪。」
她頓了頓,下面已有議論聲。
老夫人一言不發,江承紫繼續說︰「世人都知楊氏五步一哨,三步一崗。那麼,那些大規模來來去去的刺客,到底是得到了誰的庇佑,便是不言而喻了吧。這弘農楊氏的安保都由長老會同一調度安排。所以,這第二宗瀆職罪︰不是他們,也是他們,反正這口鍋,長老會得背著。」
「阿芝,你說得非常不錯。可你想過動搖長老會乃動搖家族根本。你這番敲鐘,實在胡鬧。」老夫人站起身來,瞧著高台上的江承紫,朗聲說。
江承紫則是朗聲說︰「老夫人,阿芝在鄉下曾見過一種植物病,一病就入膏肓,但若是拯救及時,將病的部分統統砍掉,這樹很快就又枝繁葉茂了。」
「是麼?」老夫人反問,「若病的是樹的根呢?」
「砍掉。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即便是根生病了,砍掉病的部分,這樹便不會死。即便這樹要死,分了健康的根,在旁的土地上,它同樣會以另一種形式重生,成長出更光華燦爛枝繁葉茂的一棵樹來。」江承紫朗聲說,「現在這棵樹,它病了,病根必須除。」
她聲音清脆,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指的這棵樹是指弘農楊氏。老夫人沒有說話,旁人也沒有說話。忽然,有清脆的掌聲響起,叫了一聲「說得好。」
「是,說得好。」接話的是三夫人。
眾人驚愕,楊師道向三夫人施禮,道︰「三嫂好。」
三夫人略點頭算是回禮,老夫人瞧了瞧她,不悅地說︰「你出來瞎摻和什麼?」
三夫人對老夫人福身行禮,算是抱歉,卻是什麼抱歉的話都沒有說,而是徑直說︰「諱疾忌醫者,最終都無藥可醫。阿芝看得透徹,實在可喜可賀。」江承紫想到這一切,只覺得未來似乎很光明。她不由得抬頭看著四方的屋檐切割出的天,藍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而屋外,老夫人與楊師道入了祠堂,院落內騷動起來,五夫人率先已上前一拜,低聲說︰「母親,是九丫頭敲了鐘。這孩子從小未曾養在祖宅,怕是不知這敲鐘的規矩吧?」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不悅地說︰「九丫頭乃楊氏嫡出,這點規矩還是有的,你以為都是你鄭氏?不知規矩,眼看得不是地方,手伸得也夠長。」
五夫人一听,心驟然一緊。心想︰莫不是那些事被發現了?
這五夫人娘家就是名門鄭氏,她是鄭氏五房嫡出三姑娘。她爹是鄭氏如今的家主,而如今鄭氏長老會首席就是她爹一母所生的胞弟鄭明和。
五夫人也算名門嫡女,且在娘家地位就高,但人實在長得一般,沒什麼先天才藝,才不得屈就下嫁給楊氏老五,不溫不火地維持著五房。
楊氏老五草包一個,最喜歡的就是逛窯子,養粉頭。而且拿得還是她的嫁妝,她礙于名門聲譽,不敢鬧得太大,只將五老爺養的那些粉頭都一並意外結果了,又將銀子器具都把控好,不給五老爺孔子鑽。五老爺倒是不出去了,只在家養鳥,卻也時不時打一打宅子里粉女敕丫鬟的主意。
五夫人早就對五老爺不抱什麼希望,只一心想要一雙兒子能有個好前程。為此,她學著三夫人那樣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