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飴堂內燭火通明,屋里焚著檀香,老太太頭戴紫金瓖玉抹額,斜靠在鋪著虎皮褡子的炕上,神態慵懶,正閉目細數著手中的佛珠手串。
旁邊多寶里羅列了許多珍品古玩,高幾上擺著翡翠為葉玉石為枝的萬年青石料盆景,地磚光鑒如鏡,映得人影綽綽。
她的下首,一左一右坐著兩位年紀相仿、衣光鮮亮的貴婦人。
左邊年紀稍長、身著青色緙金瓜蝶紋綾襖的正是三太太周氏,她是老太太娘家姊妹的女兒。
借著這層關系,在府中大老爺病故大太太悲傷將中饋之權交給四太太後得了個協理府事的差事。
她平素為人高調,嫉妒之心最重。
因著白日同四房外出上香,回府後才听聞午後之事,如今正滿是不平,「老太太,二嫂她們也忒不識相,那西圍場若不是皇親國戚,豈是隨~隨便便就能帶人進出的?
南陽候世子那可是太子妃娘娘的親佷兒,皇太孫的表弟,所結交之人又會豈是無名之輩?再說,這誤闖圍場原就是莞姐兒的不是,如今傅讓擔了下來,她紀氏還好意思再查下去?」
老太太緊閉的眼臉睜了睜,瞥了眼她,又看向右手處穿寶藍色妝花緞的四太太。
四太太孟氏出自北平侯府,自小就受簪纓家門的典訓教養長大,自不會像周氏那般眼皮薄。
她沉吟著說道︰「傅家哥兒醉茶,傅竟沒有發作,事情確實匪夷。老太太,您今兒親自往閬仙苑走了一趟,不知大姑女乃女乃那夫家醉得可厲害?」
這話听在周氏耳中,便有些不著邊際。
三太太插嘴︰「四弟妹,傅家那哥兒醉茶的事,和二房去得罪權貴哪個輕重,你怎麼打听起這個來?」
老太太則面色微凝,轉著佛珠的動作稍頓,答得一本正經︰「珺哥兒面頰泛紅,醉得不省人事,瞧著不輕。」
「傅家也是高門府邸,傅往日多神氣活現的人?能讓他們家出面頂了這遭事,想那害得莞姐兒失足的射箭之人,若不是皇室貴冑,也必是宗親子弟。」四語重。
三太太變色驚呼,「皇室宗親?哎喲這還了得?」
她轉身去看炕上的人,「老太太,您可得管管二房,不能再這樣查下去了。連傅家都怕受牽連的人物,豈是咱們家開罪起的?」
說著望向對面妯娌的目光就有些惱意,「弟妹,不是我說,這事得怪四老爺。他在吏部任侍郎,怎麼好端端的就非把二老爺調回來呢?」
若是一輩子都在外述職,哪會給她們添堵?
這話自打二老爺的升遷公文下來,周氏便沒有少說。
長幼有序,大老爺去的早,大太太沒了料理府事的精力,一心只照顧著身下子女;
二房常年在外,她們三房雖說庶出,但有老太太的照拂,四房也不施加為難,日子正過得滋潤逍遙,誰知二房一家又回來了?
這才回燕京,就鬧出這些事來,周氏糟心,心中怨言越積越多。
四太太 了她一眼,面色不動,心底卻很不屑。
老太太亦有些不滿,她疼外甥女,但更重的當然是自己的親生子,不悅道︰「你這話怎麼說的?官職調任的公文是崔尚書親自批的,老四如何阻得?
再說,老二是他兄長,哪有人去阻了自家前程的?你這話欠缺妥當,還不給你弟妹賠不是?」
崔尚書即吏部尚書,四老爺晏文霖如今正在他手下任侍郎。
三太太見婆母發了話,又見妯娌神情莫辨,心中一虛,忙起身賠笑︰「老太太說的是,是我嘴拙失言,四弟妹快別往心里去。」
「三嫂言重了。」四太太興致闌珊。
老太太點點頭,揮手打發周氏,這才與孟氏道︰「老四這幾日可有查出什麼?如果不是紀家,這京中又有誰幫著老二?
大理寺少卿雖不是什麼高位,但手中權利不小,可比在外當那些個知州知府要好上許多。崔尚書突然和霖哥兒問起老二,不會沒有緣由。」
四太太搖頭,「崔尚書言著是因為咱們老爺的關系,這是給晏家的恩惠,老爺再得他心思,也不能直接明了的去問尚書大人。」
聞者不見意外,端起幾邊的茶盞吃了兩口,眯眼道︰「打听不出來就不用打听了,二房就是回來也沒什麼。
二老爺性子迂腐不懂世故圓滑,紀氏又是個急性子,成天火燎火燎的就怕別人欺負了她那雙寶貝兒女,對料理府事也不在行,添不了什麼事。
你明兒到閬仙苑走一趟,和紀氏說讓煦哥兒和熹哥兒他們一道去上族學。還有,再請幾個女西席進府,我瞧那莞姐兒被老二媳婦縱得不像樣,連圍場林子都敢闖,真是丁點世家閨秀的德行都沒有。
她這個樣子,以後逢年過節的帶出去,沒得讓人看了咱們晏家笑話,影響老四名聲。」
「老太太說的是,兒媳明日就著人去辦。」
四太太應後,又道出心中疑惑︰「長房二房同氣連枝,大嫂雖說只是太子妃的堂姐,但畢竟有南陽侯府這層關系在。老太太您說,會不會是沈家在暗助二老爺?」
聞者神色一凜,果真細細凝思。
大老爺沒了,大太太低調行事了這麼些年,看著與世無爭,可她若真的凡事不在意,今日就不會合著傅家去勸紀氏了。
長房的大少爺熹哥兒也有十四了,比起同父異母的四老爺,自然是嫡親的叔父二老爺來的更為親近。大太太若是為此去尋了沈家的門道,也不是沒這可能。
她望向孟氏的眼中盡是賞識,執著佛珠的手伸出去,後者順勢起身坐到了婆母身旁。
老太太眉眼彎起,疼愛的拍了拍她手背,欣慰道︰「你是個心思聰慧的,這些年霖哥兒仕途順暢,也有你的功勞在里面。」
「媳婦愧不敢當。」孟氏謙辭。
老太太就喜歡她這股子不驕不躁,唇角笑意漸濃︰「不論是不是沈家在幫老二,世人只知是老四擔著被人戳脊梁的徇私名聲把他兄長從遵義府調回的燕京,你明日見了老二媳婦犯不著居功,畢竟咱們都是一家人。」
四太太听出深意,忙應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