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時節,臨堤楊柳依依,淺色綠絛傾垂,拖煙拂水,不時掃過行人的細頸芙面,搔搔癢癢。
全身氣血下涌,還時不時撞到邊岩石角,晏莞非常無奈。這扛著她的肩膀並不寬廣,總有種立馬就要滑下去的錯覺,如此行了一段,或是因為難受,意識反倒清晰起來,昏眩感得以減緩,能夠肯定他走的不是寬道正路,而是沿溪近假山石間的那條小徑。
也是,這種打人擄劫的事畢竟不光彩,他肯定怕被人撞見。
這會子晏莞已經沒有初時的恐懼和害怕了,畢竟對方不是要自己的性命,那說明她可以嘗試著逃跑一下,頂多再被抓住嘛。
如此想著,她微微睜開眼縫,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衣袍上繡著的竹葉花紋,間或著淡淡的雲紋,縹緲如霧十分精致。腦袋垂在他的後背處,並非正面,是以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察看四周,萋萋碧草襯著並不算清澈的溪水,小徑蜿蜒綿長,暫時看不到盡頭。
怎麼跑呢?
隨著他的腳步,腦袋一顛一簸的晃著,晏莞突然覺得這人身上的氣味很熟悉,好像以前聞過,不由湊近嗅了嗅。
彼剛動作,忽錮著自己雙腿的臂彎緊了緊。
不是被了吧?
她趕忙閉眼不動。
扛著她的趙奕目視前方,余光朝側瞄了瞄,另只手捏著嗓子故作掩飾的開口詢問︰「不裝暈了?」
少年正處在變聲期,嗓音原就粗噶沙啞,扭捏過後就更滑稽了,他自信不可能被認出來。
可晏莞听到活人說話那個激動,頓時就忘記了自身處境,激動的反問道︰「啊,趙、趙靜之,你干嘛?」是個熟人吶,她連忙嚷喊︰「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自己走!」
趙奕滿臉震驚,懊惱的低頭模了模鼻子,她怎麼听出來的?!
听不到回話,晏莞才反應他原是準備秘密把自己扛走的,氣勢上頓時短了幾分,兩腿也不再蹦,伸手輕輕戳著對方的脊背軟聲軟氣的說道︰「哎,靜之哥哥,你有話好好說、有事慢慢來,先放我下來唄?」
「再亂動就把你丟水里去。」剛開口就被認出來的少年本就惱怒,又听對方這語氣,很好奇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形勢,同自己嗲聲嗲氣的做什麼,故而惡聲聲的出言恐嚇。
「這水太髒,你快把我放下來。」晏莞哪肯妥協,胃月復處實在難受,指下戳他的力道更重了些。
「噗通!」
還沒反應前一瞬突來的騰空感是怎麼回事,晏莞就整個身子栽進水里了。
趙奕果斷的把人往旁邊水中一擲。
二月春水微寒,晏莞滿腔氣憤,這人妥妥的有病。她被激得渾身發冷,俯在水中不動。
岸邊水淺,自然不會致命。
拋了累贅,趙奕渾身舒展了下,覺得扛得很腰酸背疼,自己活絡了兩下剛拖著晏莞的臂彎,系列動作後見水中的人依舊栽在水里,不由蹲下,對著被水暈開的衣裙身影說道︰「你自己上來。」
不見反應。
「喂!」
趙奕又喚了兩聲,少女卻似溺了水,就那樣不言不動的保持著原先姿勢。他臉上露出慌色,習慣性的抬起右足下水,可剛沾到濕意又立馬收回。
要救她嗎?
少年出神的望著漂浮在水上臉面朝下的女孩,轉而眉眼一跳,還是很迅速的跳了下去。
這水,只到他半身高,怎麼就溺了呢?莫不是之前用力過猛,入水後不省人事就沒了知覺?
這般想著,表情越發著急。
「晏莞,」趙奕喊她,剛伸手抓住她胳膊,下一刻他的腦袋就埋進了水里。
晏莞喘著大氣反按住對方腦勺往水里塞,讓他打、讓他扛,還把自己丟水里,磨磨蹭蹭的到現在才下水,她差點就憋不住,真是太可氣了!
趙奕是男子,兩人力氣原是相差甚遠,只是他不妨有計才被暗算,雖說現在受制于人,但撲騰的本事還是有的。
于是,抬起來被按下,再抬起又被按下,連吞了好幾口水之後終于沒力氣了。
與晏莞的懂水不同,趙奕真沒學過這水中閉氣的技巧。
連番按壓提起,等到最後晏莞自己都沒力了才放手,不顧他斜斜的癱在那,模著自己的後脖開始控訴︰「你打得好重!」
這姑娘到現在都沒相信人家打她是為了敲暈後方便帶走,還以為埋怨幾句就能解決問題。
趙奕滿臉是水,他還沒成年,頭發未梳冠,此刻全都濕漉漉的團在一起,哪有平時的飄逸出塵,整個人狼狽不堪。
晏莞嘴上不承認,但每次見到眼前人心里都酸酸的,委實羨慕嫉妒了一把他的美貌。此刻見其落水後雪肌玉骨更見鮮明,紅唇鮮艷、面頰瑰麗,一副嬌艷欲滴的模樣,竟忍不住贊道︰「好一朵我見猶憐的雨後海棠,甚美!」
趙奕整張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黑,氣得直哼。
被調戲了!
晏莞似乎也意識到這話形容男孩子不大妥當,但話已出口亦不能收回,且原就是他對不起自己。
對方理虧,她就更沒有後悔的意思了,甚至還中氣十足的添道︰「你打了我我還夸你,這年頭像我這樣以德報怨的人可不多見,還敢甩臉色?可別忘了,剛還是我放過了你呢。」
少年無力爭辯,精疲力盡的往岸上走。
他是腦子進了水才想著要下來救她!
等等,這事態發展的方向不對啊,明明是自己佔上風的,怎麼成這樣了?
晏莞愛美,早早拿了浮光溢彩的薄春裙出來穿,此刻雖春陽普照,但水溫尚寒,待水里的感覺總歸不好受,便也跟著上了岸。
不知為何,得知擄她之人是趙奕後,反倒不緊張了,居然能夠直視面對。
她性子大咧,渾身濕透並沒有先在意到旁的,只是連打了幾個噴嚏後,坐在草地上抱著雙臂瑟瑟發抖。
男兒的優勢在此刻顯露出來,同樣是淹水,她萎靡不振,趙奕緩後就跟沒事人一般。見其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伸著腦袋左右張望,既怕被人看見又恨不得期待能有個人幫自己收拾殘局,頗為頭大,完全就沒料到會出現這種狀況。
他拿腳踢她,沒好氣的說道︰「喂,起來。」
晏莞把腦袋埋在膝上,搖著頭甕聲輕回︰「好累,不想動。」
「你還回不回宴席上去了?」
少女抬頭,雙眸潤水般明亮迷離,格外純真無辜的望著他︰「你不帶我走啦?」
趙奕渾身滯住,瞬間失神。
猶記得那一幕︰粉牆綠瓦的宮牆下,她也是這樣看著自己,眸光純粹期待,「靜之哥哥,你不願帶我走嗎?」。
他是怎樣答話的呢?
自然是如了她的意,將忠孝丟棄,百煉鋼化作繞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