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香院里繁忙了起來,江身邊留下許神醫和幾個婢女伺候。老和平陽侯則是引著眾人在偏廳里落座。
出了這樣的事情,在塵埃落定之前,一時誰也不急著走。反正既已經攪合進來,索性就在這里等著許神醫的最終定案。
大家都像是經歷了一場劫難一樣,或者嘆氣或者喝茶,直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緩過勁兒來。
「今日一事,可真是將我嚇壞了。」一位捻著帕子,心有余悸道︰「好在有驚無險,江既然無事,便還有轉圜余地。」
這所說的話,也正是眾人心中所想。
老也嘆息著連點頭。
眼下江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憑白在宴席上倒下,總之不是一句「吃壞了肚子」便能搪塞的。
至于「轉圜余地」也就是指侯府要給人家一個怎樣—無—錯—小說的說辭——那便要看許神醫如何斷病了。
只但願許神醫能口下留情,莫要將此事說得過于嚴重……否則,之前有王氏作梗,現在又有宴席中毒。這以後,平陽侯府在交際上恐怕要舉步維艱了。
江既沒有性命大礙,除了老與侯爺,旁人等待的心情也還算輕松。眾人喝著茶水,又互相將宴席上的事情回憶訴說了一遭。兩盞茶後,便見許神醫自里面走了出來。
可是,與大家想象中不同。許神醫自屋內出來的時候,卻低頭沉思著,口中還念念有詞。他連眾人巴巴的眼光都沒瞧,見只自己模過藥箱,往身上一背,轉身就要出府。
「哎!哎!許神醫留步……」
許神醫這幅神態,像是思索什麼入了神一般。平陽侯見狀連忙從位子上起身,張口輕喚攔下了許神醫。
「許神醫莫要急著離去,江此時如何、所中和毒、如何醫治……還請許神醫告知。」事情緊急,平陽侯也顧不上客套了。
許神醫正在全神貫注思索著問題,隱約听見有人在他耳邊大聲說話。這恍恍惚惚一回頭之下,方才看見偏廳里所有人都看著他。
許神醫這才一拍腦門,仿佛忽然想起身在何處一般︰「侯爺勿怪,諸位貴人勿怪,我這也是新得了奇方,正要鑽研一番。諸位若是無事,我這就先告辭了。」
許神醫說完對平陽侯拱手行禮,看樣子是真急著。
這……
平陽侯一把按住許神醫的手,皺著眉頭簡直不知該如何說。
這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把許神醫變成這副痴樣,竟然連他的話一句都沒听進去?
「瞧許神醫苦心孤詣的樣子,相必這奇方定然不凡。」老縱使心急如焚,只得也起身來給平陽侯打圓場,「只是,江現在如何了,還望神醫告知。老身倒是沒什麼,只是讓眾位貴客跟著懸心,實在是我侯府有虧有愧啊。」
老的話,許神醫這回倒是听清楚了。
不過,他沒听懂。
只見許神醫訝異地打量著老的神色,又看看平陽侯府與眾人。確定大家不是再開玩笑之後,這才嘖著嘴奇怪道︰「老與侯爺如此謙遜,許某才是有虧有愧啊!眾位,可是怪許某無用嗎?」。
許神醫雖不是太醫院出身,但召請太醫麻煩重重,一般權貴府邸,便都是請了醫術極高明的館醫上門看診。許神醫游走于公侯府邸也有幾十個年頭了,誰敢責怪與他?
見眾人還是那副傻兮兮的表情,許神醫只得再道︰「病癥是府上姑娘診的,我這手上奇方也是向府上姑娘討要的……」
你們有什麼要問的,直接問府上姑娘不就得了!?
平陽侯的手,原本牢牢抓著許神醫。听了這話,僵了半響才緩緩松開,然後遲疑地回頭望向老。
老半張著嘴,像是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再看其余眾人,竟然全是這麼個表情。
許神醫的意思,竟然是讓他們去問謝安瑩!?
眾人的腦袋一時不太夠用,卻也在許神醫的反復提醒之下,這才猛然想起的確是那位瞎子姑娘診治了江!
老與平陽侯齊齊吞了下口水,平陽侯隨手抓了個小婢,低聲吩咐道︰「去瞧瞧里頭是個什麼情形,若是無事了,就將四姑娘請出來。說我有話問她。」
不怪平陽侯做賊一般。他也確實是心虛得很。要不是許神醫有話再先,他壓根就沒往謝安瑩身上想。
謝安瑩很快就被帶了出來。
眾人只見一抹嬌柔身影盈盈立與廳中,一時都有些恍惚。雖說眼見為實——大家的的確確親眼看著這瞎姑娘進去,又親眼看著她診病。
可直到她站在眼前,大家也實在難以相信,是她治好了連許神醫都束手無策的毒癥。
「安珍,為父問你,你可要如實作答。」平陽侯努力壓抑著自己心中的震驚與疑問,當著眾人面前率先開口道︰「那江究竟所中何毒?」
平陽侯細細打量著謝安瑩。只見面無表情,眼神也空洞虛幻。雖然美艷懾人,但她真的懂得這些嗎?
「回稟父親,江並非中毒,只是吃壞了肚子。」謝安瑩沒有半分猶豫,便說出了任憑誰都難以接受的回答。
許神醫之前就說過這是中毒,而且一時難解。這人才前腳剛走,謝府的瞎姑娘就說沒有中毒,還說只是吃壞肚子——莫非當大家都沒吃壞過肚子一樣!
「安珍,不許胡鬧。」平陽侯一副嚴肅模樣,凝眉道︰「吃壞肚子又豈會瀕死不醒?」
謝安瑩心中嘆息。她在這侯府,在平陽侯的心中,果然還是根基太淺。一個花盡心思的壽禮雖然能打動平陽侯,但到了眼前真有正經事的時候,平陽侯對她的維護,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也不能怪平陽侯。
畢竟這侯府,除了世安院的那些奴才,還沒有別人真正見識過她的本事與手段。
謝安瑩淺笑,上前一步道︰「父親無需憂慮。江之所以呈現瀕死之態,是因為食用了蔓豆所致。這蔓豆乃是從西疆傳入的,雖然是道珍貴可口的佳肴,但近些年,因為蔓豆中毒的人卻也不少。」
謝安瑩說話有條有理,平陽侯總算微微放心些︰「既然有毒,又怎會是可口佳肴?」
這也是眾人心中的疑問。一位青衫當場就坐不住了,連聲催問道︰「蔓豆稀少貴重,卻也是我家老爺與孩兒的心頭好。我府上幾乎每餐都有這道菜,卻也從來無事。這若是有毒,我們吃了這麼久,會不會……」
謝安瑩搖搖頭,十分肯定道︰「因食蔓豆中毒,會因人而異。尋常人無事。但少數人便會導致血脈驟凝。如不及時引吐或推拿穴位,必有性命之憂。所以但凡吃過卻無事的,也就不必擔憂。」
眾人都算是有些見識的,卻從無人听說過蔓豆居然還有這種「異人毒」——按照瞎姑娘這說法,吃下去,有毒沒毒全看運氣?
見眾人表情精彩紛呈,謝安瑩心中好笑,卻仍舊面不改色地點頭︰「江無事,可惜從此之後,便知道她不宜吃蔓豆了。」
她趕來救人,既能攪了大的局,又能亮亮手段本事,最重要的是給黛紋謀一條生路。
一舉三得。只是委屈蔓豆,要替大背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