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的仇,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
不要說宋氏了,就是周婉瓊提起那個馬氏來,也恨得牙癢癢!從小到大,自己明處,暗處,吃了她多少虧啊!她仗著有父親撐腰,可沒少作!
其實小妾家家都有,全汴京城那麼多鐘鳴鼎食,世族官宦之家,哪個府門里頭還沒有點三妻四妾的事兒?那些王孫子弟,對外都是一副儒雅的模樣,實則內里有幾個是干淨的?一個比一個,打著‘開枝散葉’的旗號,把女人一個一個的納回來,稍稍有些姿色的,都是他們獵奇的對象。
馬氏跟普通的妾有些區別。
她與周幽勉強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家也算是有點關系。馬家若不出事兒,沒準當年周幽娶的人就是她了,可惜事事難科,馬家家道中落,周幽娶了出身名門的宋氏,從此成就了一對怨偶。
宋氏容貌出眾,賢良淑德,是出了名的才女!奈何她一身正氣,與馬氏的溫柔小意完全不同。
馬氏沒出現之前,周幽也曾跟她過過一段夫唱婦隨的美好日子,但是馬氏出現以後,一切都悄然改變了。
周幽在宋氏眼中,是大夫,在馬氏眼中是英雄。
論文采,周幽比不上宋父和她的兄弟,論家才,論門庭,無論哪一樣,周家都略輸宋氏一成。用直白的話講,周幽能娶到宋氏,是高攀了。
馬氏呢!家道中落,什麼內涵,底蘊,通通沒有。但是馬氏漂亮啊!
馬氏的漂亮,跟宋氏完全不同。
宋氏端莊大氣,眉眼如畫,一身氣質是用詩書,修養培養出來的。她舉手投足間的落落大方,是馬氏永遠也無法學會的。
同樣,馬氏的婀娜妖嬈,也是宋氏學不來的。在宋氏眼里,女人的身姿就應該像一只青竹一樣,行走坐臥皆有要求,像馬氏那樣擰腰擺臀的走法,是青樓里的窯姐們的走法!她不屑。
可是周幽喜歡啊!
哪個男人不愛顏色?周幽是個大男子主義非常嚴重的人,納馬氏之前,他對宋氏有微微不滿,但是也沒有到忍受的地步,甚至連周幽自己也沒有發現,他的潛意識里有什麼不滿的情緒。二人在新婚中,宋氏又是個無可挑剔的妻子,別人都羨慕他,他有什麼不滿意的?
但是當他納了馬氏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宋氏的高貴大方成了假清高,宋氏的端莊賢淑成了瞧不起人,宋氏……
總之哪兒哪兒都不好。
這些印象當然是馬氏特意曲解出來的,可氣周幽的眼楮像是瞎了一樣,只會听馬氏的話,完全不能用心去看待宋氏。
周大海出事的時候,周幽也很難過,甚至對宋氏有了虧欠之心!但是宋氏卻越發恨周幽,更恨馬氏!她不信好好的,家里會走水,這一切,都是馬氏下的毒手。
失去兒子的宋氏,心痛不能自已,萬分傷痛她除了自責,把矛頭直指馬氏。
馬氏在大喊冤枉。
宋氏沒有證據,怎麼能冤枉她?
馬氏梨花帶雨的向周幽哭訴,求助,說自己是冤枉的。
這個時候,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怎麼樣,就一目了然了。
周幽自然不相信一切都是馬氏下的手,他怒訴宋氏無理取鬧,栽贓陷害。當然,恕不可遏的周幽想甩宋氏一巴掌來的,但是,到底沒敢。
宋家的後台在那擺著呢!他不敢。
宋氏對周幽失望過,心灰意冷過,但那一刻,她的心死了。
宋氏一病不起,是被氣的,也是傷心過度。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朝她下手了,後來宋氏的身體不但沒有好,反而一天不如一天。
一切都是馬家做的好事,這種事不用證據也能想到,但是不用證據,不能定罪。
周婉瓊知道,娘對父親已經沒有什麼感情了,拖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她,也不想那麼容易讓馬氏得逞。周婉瓊也知道,宋氏前腳去了,後腳周幽就能把馬氏扶正,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家也不是家了。
宋氏陪養周小米的用心,周婉瓊能猜到一些。
一來娘覺得虧欠大哥,想幫他教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兒,讓他與有榮焉。二來呢,娘肯定是想找一個幫手,幫著她跟馬氏那一派系打擂。
現在娘的身體好了,回家以後肯定會向馬氏發難,但是馬氏可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兩個媳婦,還有一堆孫女。
後宅,從來都是女人的戰場,娘可以對馬氏出手,敲打她的兩個媳婦,但是總不好連馬氏的孫女也一起收拾。她是長輩,可以教育晚輩,不能愛護晚輩。可周婉瓊知道,自己家里那幾個女孩,還真沒有好的,日後她們以後指不定就是馬氏的幫凶。
馬氏有孫女,宋氏沒有嗎?
教好了,一個就夠了。
自己已經出嫁了,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兒,但是周府的嫡孫女回家了,難道不可以幫著祖母打理家事?
周婉瓊自己心里清楚,但是這話不能當周大海夫婦講!要是讓他們知道娘打的是這個主意,只怕二人就是不說,心里也會不舒服吧!他們會覺得娘在利用小米,但是卻未必能想到,周小米做為世家女,早晚會面臨這樣的「戰爭」早晚要上這樣的戰場!事先練習一下是好事。
一瞬間的工夫,周婉瓊想了很多。她轉回神來看到林氏露出了幾分尷尬的神情,就明白了,自己剛才說的那話,林氏不好接。
也是,當兒媳婦的,又是這個出身,哪里能對婆婆過往的那些事兒妄加猜測呢!
「好了,這事兒我就是給你們提個醒,娘既然有這個意思,你們就多順著她點。畢竟這也是好事不是?孩子的眼界,格局上來了,將來才能嫁個好人家!嫂子,我還有一句話。」
林氏連忙道︰「你說。」
「現在雖然不相認,不回去,不代表以後都不回去了。孩子們的親事,你們千萬別私下作主。虎子倒也罷了,他在京城,我能照看著。興子,文兒年紀尚小,千萬別著急給他們訂親。」周婉瓊怕啊,听聞鄉下親事定得早,她怕大嫂在關鍵時刻犯糊涂,再給孩子們訂了親,那就真耽誤了。
「不能,你放心吧!」這事兒林氏和周大海還真討論過,就是不知道周大海身世的時候,二人也主張孩子們的親事晚些相看,主要是想讓他們念書,有了出息了,啥樣的媳婦挑不著啊。
「好,這我就放心了。」周婉瓊想了想,又對周大海道︰「等過兩天,大哥把親家老夫人接過來,跟娘見見面吧!」
林氏突然緊張起來,呼吸不穩,手也不自覺的握在了一起。
周婉瓊一個輕飄飄的眼神看過去,就什麼都明白了。
大嫂在害怕。
她和周大海是患難夫妻,他們有六個孩子,一起經歷了艱苦的歲月,從年少到中年,感情一直很好,各方面都很匹配。但這一切,都被宋氏的突然出現給打破了。
宋氏出現之前,林氏和周大海是匹配的,哪怕父母對他們不好,可是他們分家單過,過上了讓村里人都很羨慕的生活。孩子們聰明懂事,讓他們很知足,所以他們是幸福的。
可是娘和自己來了以後,這一切都成了過往雲煙,身世之迷被揭開,周大海和林氏之前似乎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那就是家世。
周大海是尚書之子,林氏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之女,她怎麼會不擔心,不害怕呢!也許之前林氏並沒有意識到這種潛在的危機,但是自己一說要見她娘家人,她心底的這種恐懼就立刻涌了上來。
「大嫂,你不用擔心。娘是經過風浪的人,她老人家睿智聰明,啥事都想得明白。你放心,你有六個孩子呢,娘不會做糊涂事的。」
林氏听周婉瓊這麼一說,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她不是小孩子,誰拿兩句好話哄她她都信,真話,假話這方面,她還是有辨別能力的。
小姑子太度誠懇,不像在說假話。
「見見親家老夫人,也是想安撫一下他們,這種事情早做和晚做可不一樣!將來認親了再說,怕是要鬧不愉快。但是說早了,又怕走露風聲。」周婉瓊不動聲色的敲打著他們,想看看兄嫂的反應。
要是連這個都听不出來,那娘真該死心了。
好在,周大海和林氏愣了一下,心里都了然了。
有些話,只跟娘說就好。
「婉婉,你放心吧!我們就說想老太太了,把人接來待兩天。」
周婉瓊輕輕的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點驚喜,還好,不算太笨。
「村子里只怕會有風言風語傳出來,大哥,你要早做打算。」
周大海慎重的點了點頭,這件事兒已經在他心里擱了好多天了,他翻來覆去的想了很多次,也沒想出一個好的解決辦法。嗯,少不了又要向閨女求助。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周婉瓊把什麼都看得很透,卻不說破,笑著應了。
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周婉瓊準備回去休息了。臨走前,交給林氏一個盒子。
「大嫂,這里頭都是一些小首飾,東西不值什麼錢,是我的一翻心意。」
林氏連忙推辭。
「婉婉,你和娘已經給了孩子們很多禮物了,我不能再收你們的東西了。」小姑子嘴里不貴重的東西,都是金燦燦的好東西,要擱過去家里那條件,隨便拿出來一樣,都夠他們花銷好幾年的了。
「大嫂,這是給你的,不是給孩子們的。」
那就更用不著了。
林氏擺手,覺得面前這盒子有千斤重。
「大嫂,我就大哥這麼一個哥哥,府里頭那些庶弟庶妹個個兒狼子野心,跟咱們不是一類人。我也就能跟你們親近親近!將來兩家孩子們也能多走動走動。真說起來,我那三個孩子從小長到大,真真兒是太孤單了。」
周婉瓊打親情牌,林氏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周大海就道︰「婉婉是一番好意,你拿著吧!」他心里有些小感動,還有些小傷感,這麼些年來,他又何嘗不孤獨?老宅的兄弟姐妹,何嘗當他是親人?不這種傷感過很快就散掉了,因為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還來得及。娘的身體已經好起來了,日後的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周婉瓊淡然一笑,將盒子塞到林氏懷里,後者下意識的接住。盒子沉甸甸的,里頭應該裝了不少好東西。
「行了,我回去歇著了。」
周大海沒動,林氏把人送到門口,才轉身回來。
夫妻倆捧著盒子回到了臥室,林氏把盒子放在桌子上,久久不語。
周大海便問︰「還擔心呢?」他知道妻子的心事,怕自己以後會學那些府門里的公子哥,納妾之類的,甚至她會擔心自己休妻再娶?
「瞎操心!我原來啥樣,以後還啥樣!」周大海對自己很有信心,再說以後就算是回去了,他也不打算在汴京長待,對他來說,林家集才是他的家,是他熟悉的地方。
林氏似乎輕嘆了一聲,細不可聞,「行了,早點休息吧,明個兒小姑子要早走,還得起來送送她,再見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呢!」周婉瓊是宗婦,出來一趟可不容易。就算他們想要回汴京,怕是幾年之內都不能成行,真的要好幾年見不到呢。
周大海點了點頭,「好,睡吧!」
兩人把盒子鎖到炕櫃里,這才休息。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林氏和周大海就起來了。他們都是做慣了活計,習慣早起的人,所以對他們這來這不是啥難事。
反倒是周婉瓊,起得略微晚了一些。連日來她一直在宋氏身邊盡心竭力的侍候著,這會兒放松下來,整個人就覺得疲累的厲害,想起也起不來!
周小米起的也挺早,親手做了可口的早飯,還做了不少干糧,讓他們備著路上吃。
周婉瓊輕裝上陣,除了留下一支十人小分隊听從宋氏等人調遣以外,其他人都跟她回汴京。
周婉瓊此時的心情和來時完全不同。一個是絕望,一個是希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