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冷哼一聲,反手就要關門。
馬氏慌了,連忙用胳膊擋住兩扇即將合攏上的大門,沉聲道︰「好,我們去!」
周大海面無表情,心想瞧瞧,你兜著他,捧著他,他不拿你當回事兒;你甩臉子給他,踩著他,他倒變得老實安生了。
這就是人啊,這就是人性。
周大海什麼也沒說,只道︰「你們每家只能去兩個人。」
「憑什麼啊,我們也想去啊!」
「就是啊,說沒貓膩,誰信啊!」
周大海也沒說話,只是板著臉看著他們。
人群中的不和諧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周大海又總結出一條,這些人,就不能慣著。你要是解釋,沒準他們還順竿子往上爬,反正爬一步,是一步,不爬虧得慌。等你用一副看耍猴的心態去看他們的時候<,他們反倒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一個一個老實的跟鵪鶉似的。
周大海覺得,他活到三十多歲,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想得明白。他覺得自己以前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決定好了誰去,就留下,剩下的人,馬上,立刻離開,否則我不客了!」
這樣的話從周大海嘴里說出來,怎麼听怎麼覺得違和。
馬氏一呆,下意識的想攀關系!
周大海學壞了啊,以前的周大海多好說話啊!
「大海,那個……」
周大海面無表情的打斷馬氏的話︰「我不叫周大海,我叫周瑾。」
周小米在院里又是一愣,緊接著嘴巴就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
宋氏一直反復暗示他,他不叫周大海,他叫周瑾。可是不知道自家老爹是怎麼想的,就是裝糊涂,好像認準了周大海這個名字似的。現在呢,沒有人跟他提,他自己就想明白了,主動提及他的名字,真正屬于他的名字。
馬氏愣了一下,隨後才問︰「咋還改名了?」周大海多好听啊,順嘴,叫啥周緊啊,還周松呢!為了跟老宅人撇清關系,連名字都改了?
「不是改名,我本來就叫周瑾。」周大海,哦不,現在應該叫他周瑾了。
周瑾也不管大伙目瞪口呆的反應,直接對林得勝道︰「林叔,還得麻煩你和十三叔陪我們走一趟,一起旁听,做個見證吧!」
林得勝點了點頭,對其他族老說了幾句話,就又讓周家的幾個下人把人送回去了。
「你們商量好誰去誰留,一會兒研究明白了再叫門。」周瑾把林得勝和十三叔讓進院子里後,就 當一聲關上了大門,把來找茬的人隔絕在了門外。
周小米早就迫不及待的迎了出來,朝周瑾豎起一根大拇指,然後甜甜的叫人︰「林爺爺,十三祖爺爺!」
林十三,也就是十三叔,笑咪咪的模了模周小米的頭。
天氣已經暖和了,幾個人干脆就在院子里的石桌處坐下。
林家女眷不少,又有貴客在,沖撞到不好。
周小米連忙幫著泡茶,還端了兩盤子小點心,讓林得勝和林十三打牙。
林十三的牙都差不多掉光了,不過周小米拿來的點心都是十分軟糯的,一口抿下去,就化在了嘴里,然後直接咽下去。
「大海,呃!」林得勝有點尷尬,他是看著周大海長大的,這會兒習慣性的叫他以前的名字,可是人家說了,自己不叫周大海了,叫周瑾。
什麼破名啊,繞嘴的很。
「那個,你跟叔說句實話,你到底是咋想的?」
周瑾想了想,又看了看閨女,才沉聲道︰「沒咋想,他們想去就讓他們去吧!我們說的話他們不信,那衙門里人說的話,他們總就相信了吧!再說了,這些奴才的賣身契都在我們手里捏著呢!他們逃奴的身份根本就賴不掉,一群家生子,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林得勝愣了,多年以來,他頭一次在周大海的身上看到這種表情,這種態度,還有這種口氣!周大海變了啊,不,或許這才是原本的他?他本來就該叫周瑾的?
周小米這會兒,一點也不擔心了,她回屋以後,把自己老爹的表現都跟宋氏說了一遍。
不忘給他老爹刷形象。
宋氏抿嘴,「你爹早該如此。」這算是認同周瑾的改變了,他主動叫回周瑾,不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嗎?
接下來的事情都是事先謀劃好的,只要按著走,就不會出錯。
宋氏只道︰「我就不去了,你們拿上這個東西,讓那縣令瞧瞧,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說來也巧,黑河縣令蘇川,宋氏兄長宋逸的學生,是辛丑年的同進士,剛剛上任不到一年的時間。黑河縣原來的縣令,告老還鄉了。
快四十的人了,才混到縣令這個位置上,實則是有一段辛酸的過往的。蘇川這個人,剛正不阿,做事有些迂腐,在官場上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蘇川的政績還過得去的話,只怕早就被人踩下去了。不過對于逃奴這事兒,周家有絕對的話語權,只要找到蘇川,讓他不公開審理此案,一切按程序走即可,談不上什麼走後門一說,也觸及不到蘇川的底線!
周小米將宋氏手中之物接過來細看,那是一只年代久遠的銀魚掛件,做工一般,想必是信物一類的東西。她看了兩眼,鄭重的收好,一抬頭,卻看到宋氏眉頭微鎖。
即便周小米有顆七竅玲瓏心,這會兒也猜不到宋氏在苦惱什麼。
宋氏用眼楮的余光,瞥見了周小米的好奇之色,眼楮里裝著的除了探查,還有一絲的擔心。
這孩子!
祖孫倆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宋氏也知道,自己對孩子再好,也需要時間讓他們把自己放在心里。現在周小米眼中的那一絲擔憂,已經讓她很知足了。
「呵呵,你這孩子,來,到祖母這兒來。」
周小米靠了過去。
「祖母在擔心什麼?」
宋氏笑了笑,「你啊,小小年紀,操心這些干什麼!」這孩子心細如發,當真不容易啊!畢竟爹娘都是那個樣子,能把她養成這樣,已經很好了。當初若是沒有發生意外,這孩子就會在自己眼前長大了,自己可以親自教導她,琴棋書畫,為人處事……
都錯過了!想想就頗為遺憾。
「祖母說出來听听嘛,您身體剛好,憂慮過多對身體可沒好處。」
宋氏也不在意,只道︰「我在想馬家。」
原來是這樣。
周小米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祖母你放心吧!雖然要去縣里解決逃奴的事兒,就免不得要提一提三十多年前的事兒,但是咱們只追究逃奴一事,只字不提我爹的身世就好了。旁人又不曉得咱們是哪一家,根本不會想太多!況且蘇縣令和您有舊交,想必會幫忙守口如瓶的,而且馬氏也不知道爹爹還活著啊!」任她和馬家再怎麼想,也絕對想不到周管家會偷龍轉鳳留了周大海一命,更不會想到周管家臨死前留下了線索,而且這些線索竟然會被宋氏無意中發現,不得不說,一切早就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
馬家勢大,根據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聞出不對勁兒的味兒來,宋氏的擔心還是有道理的!不過任他們如何擔心,也不會想到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心月復大患還活著!
宋氏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自己現在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了,一遇到和馬家相關的事情就自亂陣腳。
不過,還是防著馬家的好,畢竟現在馬家的勢力今非昔比,所以宋氏才會要求周小米讓縣令不公開升堂審這個案子。
「祖母,咱們去縣里,是不是還得擊鼓啊?用不用遞狀紙?你跟我講講唄?」周小米確實不懂這些公堂之上的事兒,就想事先了解一下,也能分散一下宋氏的注意力。
宋氏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跟周小米講起這里頭的道道來︰「咱們是什麼身份?用縣令來判這個事兒,也是想震懾那些無理取鬧的人!咱們不宜表明身份,否則這些事兒就是上嘴皮一踫下嘴皮的事兒,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根本不用與他們交待!也不是我們仗勢欺人,主要是咱們有理有據,哪個不服,你來告啊!」那些老百姓就認識縣令,在他們心里,縣令的話比聖旨都管用!天高皇帝遠啊,在窮鄉僻壤的地方,還是地方政權的話有力度。
這樣也行?
周小米听得瞠目結舌,果然,古代的階級制度之分太過分明,想不服氣都不行!做為一個平民百姓,真要是有了什麼冤屈,想要伸張,只怕比登天都難!這是惹毛那些士族子弟,只能自己認倒霉的節奏啊!
雖然電視劇里都演八府巡案什麼的清正廉明,到處替老百姓申冤,不過話又說回來,老百姓越級告官是要滾釘板的,這麼一滾,半條命先搭進去了,還怎麼告狀啊?
「咱們帶著人去,拿上京機營的令牌,從縣衙正門堂堂正正的進去!誰還敢攔著?」
好吧!
周小米再一次被宋氏的氣勢震到了,京機營是什麼?那是保護皇城安全的最精銳的隊伍,算得上是皇上的親信直系了吧?老百姓也許不知道京機營是什麼,可是在官場上混的,就沒有不知道的吧?小小黑河縣,還真就沒人敢攔著。
「那個,祖母,咱們低調點,從後門進去就行了,沒必要招惹來那些關注,太惹眼了。」
宋氏微微一思量,覺得也好,「嗯,事情你們看著處理吧!」
周小米望向她︰「祖母,你真不去嗎?」。周小米覺得,這麼解恨的時候,宋氏怎麼能不去呢!親眼看著害他們母子分離的惡人被發配到鹽湖去做苦工,不是挺解恨的嗎?
宋氏搖頭,「祖母不去了。」周貴和許氏,不過是小卒子,替罪羊而已。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馬氏,是馬家,即便看到了周家老宅人的下場,對于宋氏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解恨?
活到了這把年紀,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以後,宋氏已經把一切看得很透徹了。這種解恨已經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對她來說,只有把馬氏,馬家都拉下馬來,那才是真正的報仇了,解恨了。
這種情感周小米還不能理解,對她來說,看著老宅的人聲淚俱下,想到他們產被發配到累死人的地界去吃苦受罪,就已經是極大的解恨了。而且她骨子里是現代人的這一事實,讓她在處理很多事情的時候,都不知不覺得帶上了幾分後世的色彩!這種痛打落水狗的行徑,其實已經同草菅人命無異了,鹽湖那種地方,去了便是個死,根本別想活著出來。
這對于周小米來說,已經是觸及她道德底線的事兒了。她無數次告訴自己,入鄉隨俗,要學會適應!而且老宅的那些人,沒有幾個是好的,除了那些孩子。
想到這兒,周小米沉默了。
宋氏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孩子心里又裝上事兒了。
「想什麼呢?」
周小米覺得自己那點心思在宋氏眼里根本不夠看,老太太的眼楮毒著呢,準保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在想周家的那幾個孩子。」周小米說完這話,就低下了頭,有點不敢去看宋氏的目光。
世家手段,層出不窮,但是萬變不離其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在眾世家中流傳,人人信奉。
斬草除根!
這四個字,說得容易,要想做到,難!
意外的情況,時有發生,總會有你意想不到的情況會出現。比如馬氏,她又如何會想到,本該葬身火海的周瑾會活著?三十多年過去了,只怕她自己都忘了這事兒了!同樣,老宅的人被送入鹽湖以後,確實再無翻身的可能,可是劉家會善罷甘休嗎?
「你想怎麼做,是你的事,只要你不後悔。」
周小米驚愕的抬起頭,看到了宋氏笑眯眯的臉。
「祖母……」聲音軟糯的,帶著兩分撒嬌的味道。
宋氏就笑得更慈祥了,模了模周小米的頭發道︰「還有時間呢,你好好想想。」
周小米想了一路,直到一行人來到了縣衙後門,她都沒有想清楚,到底該怎麼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