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近乎挑釁,百里幽默默瞟了他一眼,從床邊站起身,直直走了過來。
浴桶里的墨然也有一瞬間的愕然,這是要干什麼?。
正那麼想著,卻見百里幽又走過來,走向澡桶……走過澡桶。
打開門,越過直勾勾瞪著她的周十二,徑自下樓。
墨然這回倒來了興趣了,趴在澡盆邊,笑吟吟等著瞧她到底要干什麼。
肯定不是就此躲避走遠。雖然認識沒多久,但這女人個性鮮明得就像黑墨染上白紙,想不明白都不行——向來只有她逼人讓的,就沒她讓人的。
過了一會,樓梯蹬蹬聲響,百里幽上來了,搬著一塊巨大的木板,看起來有點眼熟。
她身後跟著一個小二,笑嘻嘻拎著一桶壁畫用的顏料和一匹紅綢。
「過來幫忙。」百里幽招呼周十二,使喚他的態度就像墨然使喚一樣自如。
周十二想拒絕,想瞪眼,可在那女人冰山表情面前,忽然覺得怎樣拒絕都顯得幼稚,只好乖乖去幫忙。
他幫百里幽把板子架起來,板子掂在手中很重,周十二越看越眼熟,忽然大悟——這不是樓下店掌櫃的櫃台嗎?她把人家櫃台都拆下來干嘛?
墨然濕淋淋趴在澡盆邊,越看越有興趣,連洗澡都忘記洗了。
周十二和小二一邊一個把板子架好,然後鋪上紅綢,百里幽拿著一枝大號狼毫,蘸上黑油漆在綢子上唰唰寫字。
寫完把筆一扔,指揮小二們把紅布掛在了樓板上,一個面向四面八方、底下人頭一抬就能看到的地方,還讓小二掛上兩盞燈籠,照亮那塊紅綢。
這家店座落于鬧市,底下就是東市城最繁華的夜市,二樓可以看到底下人群,此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人群熙熙攘攘而過。
紅布燈籠一掛,立即有人注意到,開始指指點點,漸漸人群停留的越來越多,很多人仰頭,驚呼,眼放異光。
一邊的周十二很是好奇,湊一看,然後,僵在了風里……
見自己的護衛僵立風中,墨然也開始好奇了。
他想起身,可是此時忽然冒出來一堆人,手中抓著工具,迅速的卸掉了所有的門窗。
是的,卸掉了所有的門窗……
于是,墨然只能在水里泡著了。
因為這座樓是風景房,在前院中心,全竹木制作,四面大排軒窗,格局十分開闊,此時主要窗子一下,這間房就等于袒露在萬眾矚目之下。
忙活完的百里幽搬張椅子,坐在那塊巨大廣告牌後,手里抓個鑼,開始敲鑼。
聲音一響,遠傳八方,整條街上的人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然後他們就看見四面開窗的小樓。
看見巨大的寫滿黑字的紅綢廣告。
看見廣告牌上那字跡劍拔弩張的「廣告」。
「迎來客棧酬賓盛禮︰大歷第一美人出浴,免費觀賞!」
底下還有一行小字,「求才子騷客臨屏賦詩,佳作將免費在本店櫥窗內懸掛張貼,供東市萬眾瞻仰——一夜成名,不再是你的夢想!。」
看見高樓軒窗,樓上有澡桶,澡桶內有人,烏發黑潤,膚光致致,仿佛真是個美人!
「嘩」一下,人群轟動了。
美人當街洗澡!
任人觀看!
騷動的人群從四面八方涌來,層層疊疊,一律伸脖踮腳做呆頭鵝狀,前頭的眯眼楮拼命瞅,後頭的急不可耐拼命掰前頭的肩膀,「哪呢哪呢在哪呢?」「我說兄台你該看夠了吧?」「讓讓!讓讓!」「他娘的你這麼肥擋住老子視線了!」「瘦猴,看多了精盡人亡!」「砰!」「乓!」
東市府當晚受理踩踏爭執互毆治安案件三十余起,較去年同期同比上升百分之三百。
樓上的百里幽冷笑,果然凡事有常理,古今無不同,這和現代車展美女穿得越少人越多一個道理。
店掌櫃在一邊笑得見牙不見眼——百里幽讓他出力出人,拆櫃台拆窗子都沒給錢,只是告訴他,這叫廣告,保證他這麼做,必定住客爆漲,財源滾滾,從今日起在東市城名聲大震,成為客棧第一。
果然此言不虛也。你看看,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大堂里就人頭攢動,茶水點心賣出無數。
掌櫃也憂心觀眾發現澡桶內是男人是否會臨陣逃月兌,到時候買賣就沒了!不過,百里幽淡定地告訴他,「無妨。女人對美色其實比男人更瘋狂。」
事實證明,百里幽是永遠英明的。
最前面的男人發現澡桶內好像是男人後,興致大減怏怏而去,但很快就有女人指著周十二低聲尖叫,「啊!那個護衛,我剛才看見他伴一個男人進了客棧,那男人……那男人……確實是美人!」瞬間目光灼灼。
店掌櫃又笑了。
瞧前門蜂擁而來的女住客!
澡桶里,瞬間被圍觀的墨然,沒尷尬也沒失措,懶懶向澡桶邊一靠,「你也太大方了,我可只想給你一人看。」
他張開的雙臂線條優美,臂上肌肉飽滿而不膨脹,不似穿上衣服之後顯得頎長微瘦,也沒有武夫的虯結,處處展示恰到好處的力與美,晶瑩的水珠從光潤的肌膚上滑過,氤氳著鑽石般的微光。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百里幽看也不看一眼,回答道。
心里卻在諷刺,有種你就裝吧,有種死賴在里面不出來,最好泡到皮膚爛掉。
眼看事情差不多了,她挺直背,大步到床邊,躺下睡覺。
她才不關心墨然到底怎麼從桶里出來,反正窗戶門都拆了,他無論以什麼方式出來,都難免被底下沖進來的娘子軍們看到。
暴露狂,想被看?那就被看個夠吧。
百里幽舒服地翻個身,背對著沐浴的墨然,突然听見嘩啦的水聲。
出來了?
她等著底下的尖叫。
尖叫沒等著,卻看見刀光。
刀光並未沖她而來,而是在她身後施展,像高山懸冰瞬間被風吹動,迸出瓊玉萬顆,又或者晨日自蒼山背後緩緩升起,剎那間明光渡越,籠罩萬象。
整面牆壁上都反射著那樣燦爛的光,讓不由自主閉上眼楮。
眼一閉,忽然覺得身子一沉!
她霍然睜眼,感覺到整間房似乎都在下沉,遠處似隱隱有驚呼,她一把摟住熟睡的輝宏里。
下墜時間很短,「砰」一聲,她身子被震得一跳,這回听到身下有尖叫。
身下……?
她低頭,看見自己的床不知何時架在另一張一模一樣的床上,「下鋪」的一對男男,正摟一起拼命尖叫。
頭頂有簌簌灰塵落,隨即又一聲輕輕落地聲響,她看見容楚的澡桶,悠然地落了下來。
他的澡桶落在屋子正中,水花不濺,一件雪白柔軟的寢衣從上頭飄落,桶里的男人款款伸手接了,邁出澡桶。
水花一濺,修長的雙腿在水汽中一現。
百里幽轉頭。
下鋪的倒霉男男只顧尖叫,哪管什麼美男出澡盆。
柔軟的寢衣如雲般,一個旋身已經在墨然身上,他自如地伸個懶腰,回眸對百里幽一笑。
讓百里幽只覺得這笑容無比刺眼。
她看看上頭——樓板已經多了兩個大洞,一個方的,一個圓的。
就在剛才,墨然霍然出刀,毀掉了床和澡桶下的樓板,從二樓落入一樓?
這就是他離開澡桶的方式?
百里幽忽然覺得,這男人看起來風流精致,陰險狡詐,其實行事的霸道程度,也沒比她差多少。
「兩位。」墨然柔聲對那野基男道,「我想和你們換個房間,如何?」
他砸破人家屋頂,澡桶落在人家地上,床落在人家頭頂,還問人家「如何?」
人家當然,「奈何奈何,幸如之何!」
眼看下鋪的兄弟眼里剛閃過驚艷,忽而想到了什麼。抬頭恐懼的看了一眼,那兩個囂張的大洞。招呼都不打一個便倉皇逃奔,百里幽坐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墨然。
墨然仰頭,看著女子掛在床邊兩條長腿,覺得她雖然硬梆梆,其實腰線還是挺柔軟的。
「需要我接著麼?」他微笑對百里幽伸開雙臂。
百里幽的回答是砰一聲抱著輝宏里跳到地下。
蝴蝶犬變身荷蘭豬,這麼折騰依舊不醒。
墨然看百里幽的動作,很明顯不會武功,但很明顯身體協調性和素質都超出常人很多,不是先天得來,是後天勤練而成,她的手不細膩,指間都有磨出來的繭子。
這個孤僻怪異善惡難言,又風華颯颯恍如男子的女子,她到底來自什麼地方?
百里幽抱著輝宏里出門換房,艷紅的頭發在登下灼灼生輝。這間房破倆大洞,墨然喜歡他讓自己住去。
上房已經沒有了,百里幽算是嘗到了她和墨然做對的苦果,那些追逐而來的女人,已經注滿了附近上房。
能在外自由投宿的女人,自然都是走江湖賣藝俠女之流,于是整晚百里幽都听見屋頂上高來高去踩瓦的聲音,和那些曲折婉轉的野貓叫春聲交相呼應,不過倒沒听見墨然那邊有什麼動靜。
這雖讓她煩不勝煩,不過心情還不錯,不用想,那邊的墨然會比她更煩,光是這一點,就讓她心情愉悅了。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有人會說不上算,不過百里幽可不這麼認為——敵人好歹比我多死二百。
睡得迷迷糊糊的百里幽快意地翻了個身,她剛才夢見墨然被一個三百斤肥婆壓住,心情甚好。
然後她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往她懷里拱。
她也沒在意,以為輝宏里冷了,還把他往懷里摟了摟。
隨即她就覺得胸前如被豬拱,一陣微痛……
「輝宏里!」她唰一下蹦起來,一把揪起那作惡的小流氓。
小流氓睡得迷迷糊糊,掛在她身上不松口,女乃聲女乃氣嚷,「餓……我餓了……」
百里幽拎著輝宏里,正準備一百八十度把他送到屋內軟榻上去——她就不該好心,怕他掉下床和他睡一起!
剛剛拎著肉球轉身,還沒來得及發射,她忽然僵住。
對面,單獨的軟榻上,一人單手撐頰,閑適地躺平,笑吟吟地瞅著她的某個被叼住的部位。
溫柔地道︰
「我也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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