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螻蟻」此刻正在北嚴城牆頭,看螞蟻。
一排排螞蟻從蹀垛下方的縫隙里爬上來,從百里幽眼前魚貫而去,恍如走了很遠的路,移動緩慢。
百里幽皺著眉,臉色嚴肅,好像看的不是螞蟻,而是大炮。
她身邊,榮尋歡臉色也很沉肅,道︰「內城城牆,缺乏修葺,縫隙土質,都顯得過于疏松了。」
「幸虧西周是偷襲,無法攜帶重型遠攻武器。」百里幽拍拍衣角,站起來,一眼看見不遠處一個士兵,慌亂地將掉在地上的一塊餅子渣撿起來,又迅速地填進嘴里,生怕被螞蟻大軍搬走。
百里幽轉過頭去,望著城下不曾松懈的西番軍,眼色和那蒼黑色的旗幟一般深沉。
第三天了。
此時已經是守城第三日。
她原以為,天歷軍和上府兵距離不遠,讓北。嚴被圍本就是失職,一定會迅速揮兵來救,就算他們腦子月兌線,或者被阻擋了暫時來不了,南境行省也不會坐視北嚴被圍,北嚴被破,西周一旦以此為據點,奪附近城鎮乃至南下,這責任誰也承擔不起。
沒想到,這都第三天了,還一點動靜都沒有,無論按哪一方距離來算,就是爬,也該爬來了。
這說明,一定哪里出了岔子。
現在正是晚飯時辰,一筐筐餅子送上來,餅子比原先已經粗劣了許多,薄了許多。
城內糧食消耗太快了。
十萬人使用原本準備給三萬人的糧食,原本就捉襟見肘,而且因為城破之日是清晨,當天應該送入內城的糧米蔬菜都沒能送進來,導致食物很快就出現了危機。
百里幽問過王千總,城內為什麼沒有存糧,王千總說北嚴的糧食,從來都要抽出相當一部分專供天歷和上府兵大營,但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交換豆腐青菜和雞鴨,給兩大營士兵改善伙食。按說兩軍的糧草,向來由朝廷下令南江東浙行省調撥供給,但北嚴的這條規矩,依舊沒有被廢除。
北嚴的豆腐青菜雞鴨魚肉,養肥了那群兵,事到臨頭,那群兵卻連個影子都不見。
百里幽站起來,微微有些頭暈,她不動聲色地扶住牆壁,站了一會。
再走回去的時候,已經又是一個腰板筆直的百里幽。
雖然圍城才三天,還達不到讓人饑餓難忍的地步,但她從回北嚴後,便面對一浪浪的巨變,殫精竭慮,心思耗損,三天時間內合眼只有幾個時辰,還是王平遙強硬地拉她去睡的。
她要安排城內一切事務,她要指揮城頭抵御進攻,她要府衙舊僚屬和富戶們的動向,她要處理因為閉城而導致的一切矛盾糾紛。雖然有錢梅花榮尋歡她們幫手,甚至龍安的混混幫也派了出去維持秩序,但她要做的事,要操的心,還是太多太多。
僅僅三天時間,她就又瘦了一層,青色勁裝穿在身上,腰帶松垮垮的。
蘇沙有點憂慮的站在她身後,心想著要為她尋點好吃食,不然怎麼撐得下去?但好吃食尋到又怎樣?百里幽會讓給恢宏里,或者其他各種滿街哭鬧要吃的孩子們。
她目光四處梭巡一下,帶點疑惑——今天怎麼沒看見王先生?好像一大早就沒出現。
隨即她听見錢梅花的聲音。
「百里!百里!」錢梅花聲到人到,一溜煙地從城下跑上來,扒著牆磚喘氣,「快!快!」
「怎麼了?」百里幽回頭。
「王先生……王先生……」錢梅花似乎喘得說不出話來,伸手指著城下,「紫竹林那里……快……快……」
百里幽看看她,又看看那方向,等了一會兒,看見錢梅花還是那死翻白眼說不出話的模樣,心一急,一把撥開她,往城下那方向奔去。
蘇沙緊緊跟著她,卻被錢梅花一把抓住,「停,你就不用去了!」
「你干什麼!」
「叫你別去!」百里幽一下城,錢梅花氣也喘勻了,白眼也不翻了,腰也直了,懶懶靠在城牆上,順手從筐子里模塊餅子,有滋有味地啃,一邊啃一邊翻白眼,「好白菜都被豬拱了……」
==
百里幽下城的時候,並沒有錢梅花想象得焦急。
這城中雖然人多,但已經安排得井井有條,目前同仇敵愾,共渡難關,王平遙能有什麼危險?
不過雖然不算急,她從坐滿人群相對狹窄的街道中的時候,速度還是很快的。
接著她遇見施翠。
「哎呀。」施翠行色匆匆,「快去看看王先生,他似乎勞累過度,中了暑熱,我去找大夫!」
再接著遇見榮尋歡,一模一樣的說辭,閃得也很快。
再接著遇見孫成,只說了句「找大夫」就匆匆跑了。
百里幽的腳步,卻由快變慢。
他……應該沒有事吧。
那樣內斂的一個人,就算有什麼不舒服,也必然不會這樣興師動眾。
想必是同伴們看自己在城頭呆了太久,想個法子哄自己下來休息一陣。
百里幽回頭看看人群,孫成的背影還在不遠處,步子很穩,正和施翠匯合在一起,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施翠格格笑著,悄悄撞了一下他的肩。
百里幽唇角忍不住彎了彎,覺得這一刻日光很溫暖。
她的步子慢下來,一步一步,更穩定,和此刻的心情一般。
她似要借這平穩的步伐,來理一理自己難得有些紛亂的心緒。
此刻,萬物喧囂在耳邊,卻又不在,心里剛才的焦灼不見了,她忽然覺得有點空空蕩蕩的。
放下王平遙的安危,回過頭想起自己。
……她能在此刻還冷靜分析,不焦不燥,是過于冷靜的天性使然,還是歸根結底……沒那麼在乎他?
當初春日初見,她被他身上溫和干淨的氣質吸引,看見他就像長久陰霾的冬日見了陽光,溫暖徹骨。
可是那縷光,到底是真的明亮到點亮了她的眸子,還是僅僅因為,她那時如此的寂寞寒冷,天生不可自控對熱源的向往?
如果……換一個人呢……
前頭一個人在人群里擠來擠去,不知怎的扭了腰,哎喲連聲地捂著腰蹣跚移步,百里幽目光盯著那人的腰,忽然眼前浮現一張臉。
明珠美玉般的肌膚,如畫眉目,美得讓她討厭的那張臉。
不知道墨然的腰,怎麼樣了……
她忽然有些微微出神。
前頭那個男人,捂住腰哭天喊地,她耳邊似乎又響起那日大水里,墨然一轉身,腰間那輕微的「 嚓」之聲。
當時一定很痛吧?
也沒見他哼過一聲。
這個男人,美貌姣好比女子猶勝,骨子里,卻還是十足十的男兒。
百里幽眯著眼楮,迎著目光,自己都沒發覺,她的唇角再次微微勾起。
遠處悄悄窺視她的施翠,莫名其妙地對孫成道︰「百里幽是不是累瘋了?還是急瘋了?好端端這時候笑什麼?她不擔心王先生嗎?」。
「你們女人啊……」孫成模模鼻子,「本來都是瘋子。」
「去死!」砰一聲,不知道誰挨了誰的揍。
……
女瘋子唇角一勾很短暫,隨即百里幽向前走去。並不因為覺得王平遙不會有事而放棄初衷。
她不覺得自己需要感情,但當內心里,那種似乎叫感情的東西開始微微萌芽的時候,她不介意努力去認清它。
屬于她的一切,她都要掌握。
紫竹林是城西比較偏僻的角落,不過現在也擠滿了人,好在百里幽現在在城內極其有名,所有人都將她當成城主,所經之處,人人讓道。
紫竹林內有座小山,山不大,也很精致,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堆了一大堆磚石木料擋住路,還有一半山體被圈起,很不好走,所以另半邊便沒有人。
百里幽在人群中沒看見王平遙,一抬頭,卻看見那堆亂七八糟的建築材料上,探出周十二哪張黑黑的臉,他對她招手,示意她上來。
百里幽看見周十二倒有點歡喜,她兩天沒看見恢宏里了,听說小子遇見了那個明水村的盲女小靈,有了伴的小流氓,便不纏著周十二帶他上城找百里幽了,這讓百里幽松一口氣的同時,也暗罵小子見色忘娘,沒心沒肺。
百里幽有點艱難地往上爬,周十二在半路接她,百里幽聞到他身上有種淡淡的腥氣。
爬過那堆建築材料,百里幽眼前一亮。
底下竟然是一泊湖水,水色青碧,湖邊還有座木屋,建成了一半,有一間飄著竹篾的窗簾,上過清漆的原木色長長木板走廊,一直延伸到湖上,紫藤從湖邊茵草中探出來,爬在板橋上,開著葳蕤的小花。
有人在湖邊垂釣,漆黑的發,淡藍的袍,听見動靜回首一笑,也是一雙點漆般的眸子,眸光溫潤如水。
百里幽靜靜看著王平遙——真是個美好的人,尤其在美好的環境里,他越發和諧幽靜,像首推敲完美格律無暇的詩。
魚線忽然動了動,王平遙輕輕一提,赫然有條活蹦亂跳的魚,在空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弧,落上岸來。
隨即便響起一聲孩童的歡叫,恢宏里和小靈竟然也在這里。
王平遙抬頭對她笑了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百里幽下了那個小山包,他收了釣竿,在那堆不太穩當的木料下伸出手,等她。
最後一步她將手交在他掌心,王平遙微微用力,百里幽跳了下來,她落地時動作敏捷,並沒有出現任何傾斜,一站穩,便道︰「多謝。」抽回了自己的手。
王平遙垂眼看自己的掌心,一片雪白,剛才的交握留不下印痕,她手指的細膩觸覺卻似乎還在,柔軟,像拂面的夏日柳。
但她抽手而去的姿態,卻不是依依的柳,而是去而不回的風。
他似有一霎的怔然,隨即又恢復了和煦的微笑。
「發現了這處好地方。」他道,「章丘想必原先看中了這里,想蓋別院,所以以圍欄圈住不許人入內,沒想到別院還沒蓋好,便出了事。被我無意中發現。」
「不錯。」百里幽向里走,「不小的一塊地方,北嚴的百姓守規矩,不許進來也就沒人翻牆進來看看,現在既然發現了,何必讓他們擠在外面,可以放一些孩子進來,外面的人也好松快些。」
她正要吩咐周十二,一只手輕輕攔在了她面前。
百里幽抬眼看王平遙。
他還是那溫煦的笑意,眼底卻有了懇求,「百里姑娘,這地方,我希望你不要再讓給別人。」
百里幽沉默。不問為什麼。
王平遙卻繼續說了下去。
「城內人太多了,哪里都人聲鼎沸,到處都有人露宿,你這人喜歡安靜,一直沒法睡好。」他輕聲道,「這里難得鬧中取靜,也不過就一兩間蓋成的屋子,讓別人進來也住不了幾個,不如你和恢宏里在這里,還能更好的休息。」
百里幽看看四周,這真是好地方,地勢高,又通風,比城內的熱浪滾滾,要暢快許多。
王平遙的手依舊停在她面前,忽然輕輕一落,落在她手背上。
百里幽手微微一動,隨即停住。
兩人的手隔著各自的衣袖,彼此的熱力,淡淡傳來。
王平遙的聲音,也淡而深,似二月花影寂寂,搖曳的影子落在沉思的眼眶。
「我但望你珍重自己。」
百里幽微微仰起臉,她天生皮膚健康的白皙,微紅的肌膚泛著瑩潤的光澤,卻更顯得眼下因失眠導致的青黑鮮明,王平遙眼神因此更加溫軟。
百里幽仰著頭,定定看進他眼神深處,他的體貼,他的溫暖,他無所不在的春風般的關懷,如此美好如此令人眷念,孤冷如她,也不禁駐足,想要嗅一嗅春的芬芳。
可這春,綠遍江南,當真會為一隅冰雪而停留?
她走近,他猶豫,她拂袖,他似乎又試圖挽留,牽扯不斷的到底是難明的心意,還是內心深處越不過的鴻溝。
她仰起的唇柔軟淡紅,沉思的表情分外溫和,這一刻的氣韻迷人至令人沉醉,像走在沙漠的風里,看見迎面的綠洲。
王平遙眼神也似忽然涌起海市蜃樓,迷醉不知去處,身子向下微微一傾,向著,她的唇。
百里幽眼瞳微微張大,下意識向後一讓。
王平遙幾乎和她同時頓住身子,隨即慢慢站直。
他似乎長吁了一口氣,又似乎沒有,隨即微笑,「我給你熬了魚湯,去嘗嘗。」
百里幽收回眼光,「嗯」了一聲。
「娘。」恢宏里從湖邊奔了過來,小腳板踩得木板咚咚直響,小靈用竹籃裝著那條王平遙釣上的魚跟在他身後,難為這盲女走得一步不錯,還不停照顧恢宏里,「弟弟,慢些……弟弟,摔跤……」
「魚湯!魚湯!」恢宏里撲在百里幽的懷里,笑呵呵地對屋里指。
百里幽忽然想起初見這小子,他就是用大蒜釣魚,邁兩條小短腿,鬼兮兮等著永遠不會上鉤的魚,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那時要喝魚湯,怕是真正想喝的是女乃吧?
現在倒是把喝女乃的毛病給戒了,就是還改不了時常賊頭賊腦偷瞄熟女胸。
恢宏里整個身子都掛在她手臂上,**向後死賴著,把她往屋里拖,「湯!湯!」
百里幽進屋一看,半間完好的木屋干淨整潔,似乎打掃過,地上鋪著篾席,一張還散發著木香的小幾上,青色大碗里的魚丸荷葉湯香氣馥郁。
一旁還有百合白果銀魚,香煎魚,炸酥魚,和女乃白的炖魚。百里幽乍一看見,只覺得琳瑯滿目,養眼非常,再仔細看,才發覺雖然全是魚,但做飯的人獨具匠心,百合白果銀魚用深青色瓷碟,金紅的香煎魚則用純白縷金邊的盤子,黃色的酥魚用淡綠色的柳條籃子盛著,魚丸荷葉湯則是淺碧色的陶碗。
所謂器精潔,菜香美,從顏色搭配到器具使用,都費了心思。難為在這戰亂時期,這一桌東西王平遙從哪搞來。
這一桌菜色也透露出主人的講究,百里幽隱約知道,王平遙給墨然做管家,不過是家族欠了墨然的情,還的一個人情債,看墨然待他平等態度,便可知他本身身份絕對不低,不過江湖巨霸,武林世家,或可富甲天下,總歸要沾染些草莽氣息,王平遙這一身內斂的貴族氣度,又是從哪來的?
記得初見,他說他被棄于樹下雪中,被私塾先生養父收養,一個私塾先生,能養出他這滿身高華的風骨?
「來,開動。」就在她出神間,王平遙已經布好碗筷,先給恢宏里盛了一碗,正要遞,恢宏里手一攔。
「恢宏里。」她看著口水滴答,伸手要來接的恢宏里。
恢宏里眨眨眼楮,看看她,又看看身邊微笑的小靈,若有所悟,連忙將碗往小靈那邊推,「先喝。」
百里幽這才滿意地「唔」了一聲,道︰「恢宏里,先人後己,紳士風度,不錯。」
恢宏里小臉笑得花似的。
王平遙笑了笑,順手又裝了一碗湯,這回沒給恢宏里,給了百里幽。
「先人後己,」他笑道,「……紳士風度。雖然我不明白紳士是指什麼,想來總是好的。」
「紳士就是你這樣的。」百里幽順手把湯遞給了饞不可耐的恢宏里。
第三碗的湯還是給她,這回百里幽沒謙虛,因為她在出神。
忽然想起如果此刻墨然在會是什麼反應?一定不會像王平遙這麼從善如流,一定會先自己喝一碗,一定會諷刺她「就你這個霸道性子,還要把恢宏里教成那什麼……紳士風度,我都替你覺得虛偽。」
她眼底掠過鄙視的光——和那個自戀的家伙,多說一句話都嫌浪費。
王平遙遞湯的手停在半空,望著她眼神若有所思,恢宏里呼嚕呼嚕喝湯,咬著勺子莫名其妙望著他娘親——今天的娘親看起來怪怪的。
魚湯的熱氣沖上來,百里幽思緒瞬間閃回,接過湯碗,對王平遙點點頭。
湯很鮮濃,沒有過多的調料,只放了點鹽,正因為如此,才越發品嘗出這山湖里自然生長的魚肉的鮮甜,百里幽不太喜歡吃魚,她嫌吐刺麻煩,但此刻卻喝得很香,古代無污染的食物本味,確實不是現代那些排滿廢水的江湖或者人工養殖出的魚能比,百里幽漸漸便滲出一頭汗來,日光下晶光盈盈。
「飽了?」王平遙看她有要放碗的趨勢,問道。
「嗯。」
一張帕子適時遞過來,她接過,隨手擦了擦,忽然聞見一股甜香,她剛要把帕子丟開,人已經倒了下去。
在她身側的王平遙,手臂一抄便抄住了她,笑道︰「飽了就睡一覺。」
又對睜大眼楮要叫的恢宏里,豎指于唇「噓」了一聲,「別吵,讓娘親睡一覺。」
「你不是要害她吧?」恢宏里也悄悄地,用氣聲問。大眼楮里滿是警惕,盤坐的小肥腿松了開來,腳尖對著小幾的一只桌腿,隨時準備蹬上一腳,一只爪子還偷偷拉住了一個碟子。另一只手拉住了小靈——百里幽教育果然有效果,小子現在知道不能光顧自己,女人是要保護的。
王平遙瞄了一眼他那鬼鬼祟祟的小爪子,心想這孩子真是被教得……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周十二在外頭呢。」他含笑,瞄一眼外頭,果然周十二的黑臉在窗口一晃。
「她太累了,睡不安穩,需要好好休息一會兒。」他對孩子態度也很認真地解釋。
恢宏里的爪子從碟子下撤開,咬著嘴唇看著他。
王平遙看看屋內,覺得木板太硬,一伸手抱起百里幽往外走。
不遠處一個小山坡,綠草茵茵溫柔起伏,已經就地搭好了一個竹棚,四面透風而又曬不著太陽,看得出章丘是個會享受的人。
竹棚里本來還應該鋪上地板,但沒來得及完成工程,王平遙倒覺得這樣很好,將百里幽就地放下,自己順勢也坐到她身邊,合一合眼。
雖說兩人相隔也有一人寬的距離,但此舉終究有些于禮不合,不太像王平遙平日的性子。
然而他微微皺著眉,似乎別有心事,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又翻了一個身,支肘撐額,靜靜看百里幽睡顏。
百里幽卻睡得不安穩,她在做夢。
先是那做了二十多年的噩夢,翻跌出去的人體,飛馳而過的汽車,濺開的鮮血,隨即那一片血忽然又化成了火,映照著幢幢的人影,似乎是戰爭中的北嚴城頭,呼喊、叱喝、刀來劍往,生命翻漿……所有人都很忙碌,沒人顧及她,而她背上透心的涼,還在高高的箭樓之上,躲避著身後呼嘯的短矛,忽然有風從頭頂掠過,一雙手將她拎起,她歡喜地抬頭去看,心想王平遙來了,看見的卻是墨然的臉。
他和平日大不一樣,皺著眉,冷著臉,眉心有少見的鐵青色的煞氣,低頭道︰「不過幾日不見,你越發傻得驚人。」
她心里一點點歡喜瞬間被澆滅,冷冷看他一眼,就去掰他的手,不知怎的手上沒了力氣,怎麼也使不上力,她心中忽然便起了無名火,冷冷回嘴,「這麼聰明,怎麼也躥上來?」
「掛傻子在城頭。」他道,把她往上一扔。
她抬腳去踢他,忘記身在半空,忽然急速墜落。
呼呼風聲里,他的臉忽然也急速在她眼前放大,怒喝︰「百里幽!別把自己的命不當命!」
本文來自看書輞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