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一掃，眾人便想起此刻是在何時何地，趕緊住了聲，各自做事去了。
榮尋歡等人佩服地看著百里幽——也就她有這本事，瞬間讓人感覺到她的威嚴和壓迫，讓人不敢造次。
「我需要一個偶人。」百里幽神情已經恢復了正常，「一個很像我的偶人。」
王平遙此刻神情也很平靜，立刻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你要草人借箭？」
百里幽覺得這個詞很好，王平遙智慧果然不可小覷，唇角微微一彎，「不能是草率的草人，必須要有能工巧匠。」
「說到這個我倒有些慚愧。」王平遙笑道，「我家族在前朝，曾有家將擅長各式傀儡制作，栩栩如生，甚至可以上陣作戰。後來用不上了，也便沒有再流傳下來，那位老僕曾經要教我，但被我拒絕了，早知道便學了，今日也可以派上用場。」
百里幽瞟他一眼，心想能用上家將的家族？這能是普通的江湖大豪嗎？
她腦海中忽然掠過一樣東西，隨即四處尋找一下，發現那個小偷龍安，果然又不在城頭上。
前日這人似乎就自動請纓，帶領自己的混混屬下們，在城內維持秩序，一直沒和她照面。
他在避著誰？
「我去城下一趟。」她簡單地交代一句，拔腳便走。沒多久在城中找到龍安，這人正靠在人家大門口，用一個梨子逗一個小孩，那小孩搶了他梨子就跑，跑到一邊格格笑著咬了一口，隨即發出一聲淒慘的哭叫。
百里幽一看，那梨子居然是假的，木頭刻的。可是剛才連她都沒看出來。
龍安笑得在地上打滾，一點也不以欺負孩童為恥，百里幽，踢了踢他的臉。
「起來。」
「干嘛？」龍安天不怕地不怕，就有點對百里幽打怵，連忙向後退。
「給我刻個偶人。」
「不會！」龍安將小刀一扔。百里幽注意到，第一次見他，他掛在腰帶上的那個精致木偶，已經不見了。
她也不動氣，雙手據膝蹲，看著龍安的眼楮，「嗯，也行，那跟我上城作戰。」
「不要！」
「不要你參戰，給我掠陣。」
「不要！」
「有人保護你，他叫王平遙。」
「不要！」龍安的聲音像慘叫。
這一聲出，兩個人都靜了靜，百里幽唇角彎了彎，龍暗嘴角抽了抽，隨即雙肩一垮，喃喃道，「遇見你，我就只有完了的份……」
百里幽盯著他眼楮，「做個偶人來，像我的。」
「能不要太像麼？」龍安神情顧忌。
「可以。」
「立即給我做出來。」百里幽大步走開，走過街角時，忽然道，「做完了你去城南大牢，負責看守那里的囚犯，那里你什麼不想見的人都見不到。」
龍安立即舒了口氣。
隨即他站起身，撢撢華麗而破舊的袍子，眯著眼楮，看了看城門的方向。
……
龍安的速度果然很快，一個時辰後，一尊百里幽木偶已經搬上城頭，和她一般高，手臂和腿還可以活動，穿上她的衣服後，和真人果然有幾分相似，雖然容貌刻得僵硬了些，但在黑暗的城頭，倒也不大看清楚。
龍安那個weisuo的，不知道是報復還是咋的，送上來的木偶是光身子，好在他膽子還沒大到敢于刻出百里幽木偶重要部位的地步，木偶身材平平就是個木頭人，不過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在木偶胸部位置，正好有兩個木料的天然漩渦圖形，遠遠看起來就像……胸。
一堆人圍著木偶嘖嘖稱奇，發現這一點後，都不敢表示出異樣，裝出一臉木然，百里幽遠遠在城頭看了一眼，沒什麼表情，眾人以為她沒發現，剛松了一口氣，就听見她對蘇沙道︰「通知一下龍安，城南監獄西大牢那邊鎖听說上銹，讓他去換一下。」
蘇沙也便去了，這事兒也沒人在意，不過很久之後，有人听說，龍安在做城南大牢牢頭時，去西大牢重犯區換鎖的時候，因為不，被一個愛好男風的大盜抓進了牢中險些吃了，他拼死拼活幾番掙扎才逃了出來……
當然這是後話了，似乎和一臉無辜的百里幽一點關系也沒有。
木偶最終還是穿上衣服樹在了城頭，這時候也來不及再讓龍暗去做個沒漩渦的，百里幽總以為這不過是臨時舉動，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木偶，安然渡過了戰火，留在了北嚴，並在很多很多年以後，作為傳奇人物留下的最可寶貴的重要紀念品，陳列在北嚴專門建造的大帥廟內，供無數人膜拜瞻仰，據說模模胸還可以求子，以至于經常有良家婦女半夜爬牆進廟偷模……
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很多很多年後，偉大的百里幽听說木偶還在北嚴時，曾經眯著眼楮說過這麼一句話。
「尼瑪，那個weisuode木偶，早知道叫龍安重新刻一個！」
當然，這更是幾乎所有人都沒听懂的後話了……
……
樹在城頭穿著戎裝的「百里幽」，腳下有移動滑輪，時不時出現在城頭，或者各種可能射到的角度，招得西周的箭和矛，一陣一陣不要錢般地射。
每次西周射累了，百里幽木偶也就不見了，西周見百里幽屢屢出現城頭懷疑了，百里幽木偶就「忽然中箭」，引得他們興奮，再來一遭。
西周稍微停息進攻的時候，王平遙便帶幾個輕功好的下去揀箭揀矛，百里幽瞧著，很快就有近萬支箭。眾人除了王平遙，其余人並不清楚她要干什麼，但好在現在百里幽甚有威權，她作戰的思路也新鮮狡猾，眾人干勁十足。
「我累了要補覺。」等到箭差不多了，百里幽忽然道，「從現在開始，那些射上城頭的斷箭，以及我們自己用壞的武器，都運到戍房里修補。」
不等眾人質疑，她返身鑽入戍房，眾人見她終于知道休息都覺得欣慰，只有城頭上也同樣一直沒睡的王平遙，忽然轉身看了她一眼。
大批斷箭殘弓被運到戍房內，一堆工匠茫然地等待修理，但門關上後，內間的小門開了。
「拿來。」
弓箭在工匠們手中只過了一下手，便到了百里幽那里。
四面無窗的暗房內，堆成山的弓箭內，百里幽生平第一次開始大批量的升級版「復原」。
殘弓在彌合，斷箭在重組，一支支殘箭經過她的手，齊齊整整恢復如常。
小門緊閉，兩只大竹筐在等待，百里幽揮手如撥弦，指尖飛撥，一支支完好的箭飛入筐中，漸漸堆滿。
外頭的喊殺聲漸漸听不見，頭頂一線小窗里走過日光又換了月光。
大批大批的斷箭廢弓運進來，再通過那些工匠的手完完整整運出去，那些工匠都是挑選過的性子沉默老實的人，也事先得到過囑咐，都默不作聲，有的還在弓上象征性地鏤上自己的標記，以示確實是自己修理完成，一開始工匠們以為百里幽本身是修理神匠，當里頭完整的弓箭武器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地遞出來時，所有人眼底都有了驚異之色，他們的呼吸收得更輕，步子越發收斂，動作卻越發的快，面對小門的每個姿態，都充滿了尊敬和膜拜。
百里幽卻開始覺得有點頭暈。
她曾以為她的異能與生俱來，不須耗費任何精力，但真正大批量無休息地使用，她漸漸也開始感到力不從心。
如果不是這段時間，一直按照老曹和墨然給的方法在修煉，精神意識越發強大活躍，她早就支撐不住。
太過努力的「工作。」讓她頭痛而虛軟，精神微微有些恍惚，手上動作慢了慢。
忽然想起那天喝完魚湯後睡了一覺，醒來時看見王平遙躺在她身側一人遠的地方。
彼時黃昏最後一線光芒恰恰收攏，霞光遠去落一抹夜的暗色，背對日光的他眉目不太清晰，撐肘支額，遙遙而靜靜地看著她。
她有點剛睡醒的茫然，忽覺那一刻的他，沉默而遠，那一個支肘相望的姿勢，似乎已經千年。以至于落了塵世的灰，再被山風默默拂去。
「你說了夢話。」他說。
「嗯。」她用鼻音回答，心里卻有些奇怪，她的嘴是蚌殼，平常話都不多說，居然會說夢話。
「我說了什麼？」
「你在說……」我似乎不太想回答，慢慢坐起，輕輕撢了撢膝蓋的草葉，若有所思，在百里幽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緩緩道，「墨然，你給我滾！」
百里幽挑眉，「想必厭惡太過，夢中也忍不住。」
「是嗎？」。王平遙還是那若有所思樣子，忽然道，「百里，我倒也希望你也能這麼對我。」
「叫你滾嗎？」。百里幽手一伸，「那好，請你滾。」
王平遙盯著她，半晌，淺淺笑起來。
溫柔也如這一刻霞光，只是稍稍有些黯然，是謝去的晚霞。
他微微傾身，盯住她的眼楮，她沒有退讓，揚起眼睫。
「不。」他伸出手指，凌空點點她的額，「我是希望你夢中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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