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地正法!」
刺客們說出的四個字,驚得連耶律靖南都跳了一跳。
他愕然看看刺客,再看看百里幽——這女人不是護衛北嚴的功臣嗎?如果不是運氣好,剛才她就已經是刺殺敵軍主帥的大功臣,怎麼天歷的少帥,要將她就地正法?
但耶律靖南已經沒有時間驚訝,此時他終于听見外頭的廝殺聲,從城內各處傳來,越來越逼近,無數火把燃起,點點星火,閃耀在漆黑的夜色里。
他驚得顧不得傷勢,猛地站起——有人夜襲!這時候哪來的人!是這次刺客帶來的?所以他們能闖到這里?
天歷屬下的精英執法隊隊員們卻也在面面相覷,他們是執行少帥命令的暗殺隊,擅長潛伏和暗殺,並不參與作戰,這次來也是一個十人隊,一路潛伏而進,自然不是他們干的。
不過這些人這時候——回想起來,也覺得這一路闖進來太過順利,他們本來是打算悄悄穿城而過,並不驚動任何西周士兵,進入北嚴內城,殺掉百里幽的,結果在接近耶律靖南主營附近,發現有亂象,且護衛人群空虛,臨時起意想要刺殺西周大帥,立個大功才沖了進來,不想竟然在這里遇見了百里幽。
那現在在外面作戰的是誰?城內四面火光,敵人竟然從四面八方進行攻擊,一定人數不少嫡。
這幾人對視一眼,不管來的是誰,總之都是己方,沒什麼好擔心的。
「拿下他們!」耶律靖南強忍痛苦,拔出月復中金劍,匆匆做了包扎,一邊指令手下護衛留下包圍這一群人,一邊帶人轉過廳堂——他沒空在這里追究,他要出去指揮作戰!
耶律靖南的護衛包圍上來,天歷那幾個刺客眼珠一轉,忽然道︰「我們來,是要殺百里幽的,和我們比起來,她才是你們最大的敵人,你們罷手,讓我們殺掉百里幽,然後我們自會退走,不插手此間戰事,你們也少犧牲幾人,如何?」
那群西周士兵對視一眼,剛才刺客到來那一劍他們也看見了,自知不是對手,實在沒必要拿自己小命去填,都默不作聲向後退了退,散開包圍。
天歷屬下那幾個暗殺隊員哈哈一笑,提劍向百里幽逼去。
百里幽望定他們,眼神中並無畏懼,忽然啞聲道︰「天歷少帥?歷然麼?」
「你是要記住少帥名字,好將來下地獄參拜嗎?」。領頭男子笑道,「也無妨,不過怕你得等最起碼一百年。」
百里幽不,望定他。
她滿臉沾著自己的鮮血,越發襯得眼神黝黑,因為長久沒有好眠,黑色瞳仁四周泛著幽幽血色,似一簇簇飛舞的烈焰,她看人的眼神專注、堅定、充滿恨惡和殺氣,先前的悲憤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殺意,鋼鐵般,銳利地逼了來。
就是這些人。
就是這些無恥、無用、無情、而又偏偏竊據高位掌握他人生死的人。
就是這些內心里藏滿陰私骯髒,只會崩毀而不能重建,卻又不願他人重建的人。
憑什麼想要抹殺她?憑什麼?
那領頭人原本嬉笑自若,頭一抬接觸到這樣奇特而可怕的目光,殺人如麻看管生死的人,竟然也心中一凜,忍不住倒退一步。
隨即他驚覺自己的失態,定定神獰笑一聲,上前一步,舉刀劈下!
「呼!」驀然,廳堂里卷起一陣風,風聲自地上起,轉眼就越過那群刺客,風聲裹著一條修長的影子,暴起的剎那就已經抵達刺客的背後,隨即橫肘一擊,擊出的肘影因為太過凶猛,瞬間凝結成實影,砰然一聲,那刺客如被重錘擊中,生生被這一肘擊得飛起,噗地噴出一口混雜著內髒碎肉的鮮血,啪地撞在了牆上,嘩啦啦一陣煙塵瀉落,牆上生生被撞出一個人形的洞,而那人竟然還嵌在牆內,竟然因為撞入得太深,沒有掉落!
廳內一霎那陷入絕對的寂靜,那是震驚和恐懼的情緒集合,人們定定地看著那人的後背——已經塌陷下一個拳頭大的深坑,可以想見,這人內髒一定全部碎了!
百里幽仰頭注視那人,她今天也算見識到了,什麼叫「一巴掌拍你到牆上,摳都摳不下來。」
「砰。」打出那凶狠一肘的王平遙,停也不停,一個轉身,手中忽然多了剛才刺客的劍,他扭身,錯步,藍色的寬袖翻飛而起,劍光如流星,剎那自袖中穿出——
「咻咻」兩聲,雪亮劍光直直延伸如絲絛,瞬間擊中沖在最前面的兩人,濺血花數朵,盛開在白色的劍光雲浪間。
身姿微斜,衣袖翻舞,劍在肘底的王平遙,回眸的眼神平靜而凌厲,那一刻的他美如天神。
連百里幽也有些發怔,「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是不是也這般風神凜冽,驚艷剎那?
「砰!」天神忽然自雲端掉了下來,王平遙的身子一晃,似乎要倒,然而最終他只是撐劍慢慢坐下,坐在了百里幽的身邊。
他看起來筋疲力竭,其余刺客卻不確定他是使詐還是真的受傷,被他連殺三人的手段和劍術所驚,一時不敢上前。
王平遙也開始咳嗽,一邊咳一邊卻在笑,低低問百里幽,「怎樣?是不是很解氣?」
百里幽注視王平遙唇側淡淡血跡,點點頭,「嗯,很解氣。」停了停,又道︰「太用力了,接下來你怎麼辦?」
她想起耶律靖南的警告,王平遙已經被截脈,三個時辰內不能動不能妄動真氣,否則後果堪憂,她知道耶律靖南不是虛張聲勢,真不知道王平遙剛才是怎麼能沖過來,發出那凶狠絕倫一擊的。
「哎……」王平遙似有些出神,想了想笑道,「有時候人著急起來,真真是沒理智的。」
百里幽正要,忽然王平遙一把抱住她,向外一滾。
「砰」一聲,牆上的尸體連帶碎磚大片砸落下來,王平遙低身一撲,將百里幽護在身下,黃灰色的泥磚砸在兩人臉側,濺了一頭一臉蓬蓬的灰,一塊碎磚從百里幽的頰側劃過,帶出一滴朱紅鮮血。
「沒事吧……」百里幽捧起她的臉,趕緊用袖子去給她擦拭傷口,又怕袖子染了灰土導致她感染,急急忙忙翻起袖子換干淨地方再擦,順手撕下另一半的干淨袖子,要給她包扎掌心傷口。
百里幽咳嗽,按住他的手,低低道︰「那麼多傷,那麼多敵人,你還管這個……」
王平遙沒有停手,只輕輕道︰「就算下一刻咱們一起死,我也希望你痛苦能輕一點,少一刻。」
百里幽的手指停了停,王平遙抬眸對她一笑,只覺得她手指涼,而輕軟。
然而此時,醒過神的眾人,都已經舉刀逼了過來。
「對不住……」王平遙每說一個字,唇邊都不可自控地溢出一點血絲,襯他蒼白臉色,平日溫和里多幾分淒艷,如染血的美玉,「我不能……再救你,但我可以……死在你前面。」
刀光一閃,他忽然抱緊了百里幽,一個翻滾將她藏在自己身下。
而頭頂,群刀再次劈下。
百里幽卻忽然勉力抬頭——她听見嘯聲——
清越的、綿長的、充滿警告的嘯聲,自城那頭響起,像一條長龍,駕雲御風,穿越天穹,滾滾而來,起頭的那一刻還在天外,尾聲已經到了眼前!
有客雲外來,嘯聲動全城。
嘯聲驚得無數正在和夜襲大歷軍作戰的西周兵仰頭四望,驚得耶律靖南臉色發青拍馬遙望,驚得廳堂中正待下殺手的人們,齊齊一震。
就這麼一震之間。
呼啦一聲風卷門簾,簾子啪嗒甩在牆上,人影一閃,已經出現在門口。
紛亂的北嚴外城,被夜襲的西周大營,嘯聲還未停歇。
人影一閃,門簾被重重甩到牆上,再重重甩回來,再次打到牆上時,人影已經不在門前。
明月追光,只追到一抹頎長華服的影子,風一般,穿過這血腥氣濃重的廳堂,掠到屋角那對相擁的人面前,二話不說,衣袍一甩,一腳踢開兩個擋路的刺客,一手拉開緊緊抱住百里幽的王平遙,笑道︰「妻不可戲,這話可別讓我說第三遍。」
另一只手順手貼地一抄,已經將百里幽的腰抄在臂中,就勢一攬將她抱起,一邊搖頭,「怎麼每次見你,都把自己搞得這幅鬼模樣?我要不要做個籠子,把你給養進去?」
百里幽沒有睜眼,听見嘯聲那一刻,便知道他終于趕來了,說來奇怪,她並沒有听過他的嘯聲,他的嘯聲清越雄渾,也和平時略顯低沉的聲音不同,但莫名的,她就知道是他。
知道是他,忽然就安心,烈浪化流水,軟在了自己的血泊里,一霎前的悲憤、痛苦、怒火……都沉沉地澱在了心底,等待著一個交代。
他給她的交代,她知道他會給。
誰也不曾給過她的依靠感,如今終于感受,她簡單的心思忽然亂了亂,像被春草搔了搔,軟而癢,陌生而清甜的滋味。
唇角勾了勾,她無力地靠在他胸前,閉著眼楮,「話真多,有這時間,不如多殺幾個。」
「女人殺氣這麼大,難怪總有血光之災。」半蹲著的墨然笑笑,拍拍她的臉,手力看上去不輕,落到百里幽臉上時,卻已經輕如落花。
他臉上也似乎在笑,但當百里幽看見他,終于放松自己陷入半昏迷狀態時,墨然的笑容,便漸漸變了顏色。
他站在暗影里,一手抱著渾身是血的百里幽,托地的長袍瞬間已經血跡斑斑,都是她的血,平日的潔癖到此時全然不見,他嗅見那深濃氣味,只覺得揪心,月光斜斜,似乎也不敢照亮他的容顏,只隱約勾勒他眸光,陰沉而森涼。
同樣的氣息,也自他眉間、神情、站姿……身體的每個細節里濃濃散發,逼得四周人站立不定,凜然不安,神情張皇……他們知道,這是……殺氣。
向來笑容滿面的墨然,終于動怒。
趙七帶著屬下,默不作聲掠進來,將人全部包圍了,才接過王平遙,向墨然回報︰「主子,西周兵炸營,已經被打散,耶律靖南正由侍衛護送倉皇回逃,剛才我們還接到常將軍的參將回報,說有上府士兵無意中尋到西周密道,正可以據此追蹤耶律靖南,將他留在大歷境內,您看——」
「不必。」墨然答得決然干脆,「耶律靖南在本國實力不小,他大敗而歸,必將遭受懲罰,這人不甘受縛,也必將有一場大鬧,我們不妨給西周添添亂。」
「是。」
「但是。」墨然語氣忽然一冷,「所有參與攻打北嚴的西周兵……一個不留!」
「是!」
墨然此時才轉過臉,看向那幾個刺客。
幾個刺客被圍在正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看墨然冷酷無情手下殺人如切菜模樣,都覺得心腔子一陣發緊。不過墨然之前一直無視他們,他們有點憤怒,更多的卻是安心——如他們這等身份,代表的是天歷少帥,墨然不會冒著引發朝爭的危險,殺天歷少帥的屬下的。
至于殺百里幽的任務,就要看玄王殿下的態度,怕是執行不了,照實回報少帥也便是了,少帥定然也不願意得罪王爺的。
大人物位高權重,一舉一動牽涉太多,大多行事謹慎,這便好辦。
有了這顆定心丸,這些人態度也顯得不卑不亢,當先一人拱拱手,道︰「恭喜王爺,大破西周,我等是天歷少帥屬下,奉命處置刺殺北嚴府尹之要犯百里幽,既然王爺認為此案還有隱情,需要進一步查證,那麼我們便暫時將案犯交由王爺,請王爺務必秉公處斷,我家少帥,也一定會承王爺的這份情分。」
他自覺這番話,給了墨然台階,放過了百里幽,又圓了少帥面子,同時還提出了警告,是一番極其漂亮的話,自己也很滿意,驕傲地略點一點頭,對屬下手一揮,轉身便走。
他背剛轉,就听見墨然的聲音。
玄王殿下的聲音帶笑,悠悠長長,輕輕淡淡,可他听著,渾身的寒毛忽然就全部豎了起來。
「我有說允許你們離開嗎?」。
「王爺!」那幾個刺客齊齊轉身,注視著墨然,冷然道,「我等雖然是小嘍,但請不要忘記少帥!」
「我當然不會忘記他。」墨然笑容可掬點頭,「敢動我的人,我很佩服。」
「王爺——」那群人又驚又怒,背靠背抽劍在手。
「我其實喜歡軟刀子殺人,但她一定會嫌我麻煩。」墨然笑得很遺憾的樣子,手一揮,「那就請你們也嘗嘗她剛才的滋味吧。」
他抱著百里幽出門去,留下周七等人,迅速搬進了很多腳踏弓,調整角度,弓頭向內固定,放在屋子四側。
一個護衛上前來,對腳踏弓端詳了一陣,調整了一個樞紐,等下腳踏弓的箭會無法抽出,一踫就發射,這位原先就是軍中武器專家,玩這個得心應手。
還有一群人抽刀,將屋內所有木制家具砍碎,將其余無法砍碎的都扔了出去。
天歷刺客們愕然看著墨然手下忙忙碌碌,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想走,無數人已經冷冷等在屋外,箭上弦,刀出鞘。
接著,一群人沖到窗邊,砰砰乓乓,將窗子全部釘死,加鐵條封住。
一群人搬來大桶油,嘩啦啦地往牆上潑。
刺客們聞著火油氣味,隱約猜到什麼,臉色大變。
「玄王殿下!」當先那人大喊,「你瘋了!你是要燒死我們嗎!你虐殺天歷屬下,你就不怕御史台的彈劾嗎!」
墨然就好像沒听見,連回答都不屑,輕輕對懷里的百里幽道︰「等下給你看好戲。」
百里幽撇了撇嘴,勉強支起身子,睜開眼楮,這麼好的機會,墨然精心給她準備的,她才不要放過。
「砰。」趙七最後一個走出去,重重帶上門,先前封窗子的那群人,立即將門也依樣以鐵條封死。
趙七躥上屋頂,低頭,用力一拳,「乓」一聲悶響,屋頂被打穿一個洞,只能讓一人進出。
他們封死了所有出路,卻在屋頂留了逃生之道,什麼意思?
百里幽看得來了興趣,目光一瞬不瞬,趁她被轉移注意力,墨然立即低頭,伸手,用力一拔!
「噗哧!」血箭直射,墨然猛然一偏頭,血泉掠過他下頜,留下一道艷紅痕跡,再射上門廊。
百里幽身子隨著這突然一拔,往上一躥,剎那間渾身僵硬,隨即往下一墜,墜下的時候身子已軟。
她終于進入筋疲力竭的狀態,昏了。
墨然急急把她的脈,又給她塞了幾顆藥,確定她只是昏迷,才松了口氣——百里幽的精神意志力太強大,這使她很難暈倒,平白要多受好多罪,也讓他不敢輕易拔箭,怕會活活痛死她,剛才趁那分神一刻閃電出手,總算沒出岔子。
來不及擦拭臉上染上的血,他趕緊先給百里幽簡單處理傷口,稍後再妥善醫治。
觸及太史闌血肉模糊的肩部貫通傷時,拔箭時手穩定如山的墨然,手指也顫了顫。
手下遞上一把剪子,自動轉過身去,墨然轉頭看看王平遙,屬下很自覺地把王平遙也扶轉過身。
墨然這才剪開百里幽肩部衣服,拿準備好的清水和干淨布條給她處理傷口,他的金創藥天下一流,幾乎敷上去就立即止血,清水將凝結的血痂洗去,周圍的肌肉翻卷著,隱約可見森森白骨,猙獰的傷口,反而更映襯出一側肌膚的細膩瑩潤,白皙光滑的珍珠般的光華,極丑與極美的剎那對比,讓人扼腕這一刻的破壞與摧殘。
墨然也在吸氣,卻不像是在欣賞女子肌膚的美好,眸光顯得更沉更冷,隱隱閃著憤怒的光,手指卻更加輕柔穩定,擦拭、換水、上藥、包扎……動作輕得像一陣風,溫柔的風。
清水一盆盆地從院子里的井中打上來,染成深紅、淺紅、淡紅後再換下,背對著的護衛們听著不斷的水聲,都交換了個眼色。
這麼多年,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子,什麼時候親手給人包扎過?還是一個女子?
或許,沒多久,旺福就要有第七位未婚妻了,只是這位希望長命些,不然看王爺這幾日神情表現,可不是對前幾位那淡漠模樣,真要再來什麼ど蛾子,那後果,嘖嘖……
不過……護衛們听著背後,始終沒發出任何申吟,眼神里也有了佩服——多慘重的傷,鐵打的漢子也要死去活來狂呼亂叫,這女子硬是昏迷中也能一聲不吭!
這樣的未婚妻,誰能輕易的整死她?
護衛們歡欣鼓舞,開始覺得王爺灰暗的娶妻前途,終于看見了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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