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片極致寂靜中,忽有掌聲輕輕響起。
「啪,啪,啪。」
拍得不疾不徐,卻十分清晰,充滿贊賞和誠意。
眾人如被瞬間驚醒,剎那間掌聲如潮。
領先鼓掌的,是百里幽。
她已經站了起來,像那兩人的方向。
而她心里,當然知道他們是誰,所以,這份尊敬里便更多了感動與歡喜。
何其難得,她心知今日這一幕,她一生,之前不能遇,之後也難以再遇。他們的身份,總有那麼多的阻礙和不便,今日若不是某人給激起
了小小的怒氣,而另一個也開始變得不退讓,萬難發生這一幕。
台上兩人,對所有人的喝彩無動于衷,卻因為她的起立,而齊齊面對她。
黑衣面具男眼底的小小惱怒雖然未去,但眼神里的喜悅,在看見她起立的那一刻,便已經滿溢,喜悅里還有一分得意與滿意。
他果然從來都沒看錯她。
白衣男子靜靜佇立,溫煦平靜的目光,也如湯湯流水,一遍遍在百里幽身上流過,他從來都知道她,也從來因為自己的知道而感到滿足,
他只遺憾自己在知道的最初,因為那些深藏在記憶里的疼痛,未曾學會及時好好珍惜,可如今,他還想努力一次,再努力一次。
「我想。」百里幽等人群激動稍稍平息,才靜靜道,「該是看畫的時候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心里很安靜,雖然還沒有完全看到畫,但她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
台上兩人都笑了笑。
「你先。」黑衣面具男一偏頭。
白衣男也沒拒絕,上前一步,展開手中紙卷。
迢迢江海,煙雨山河,在天盡頭、水之涯,現扁舟一葉,有人順流而下,向孤城而來。
背景山水空濛,七彩霓虹,舟中人風姿飄舉,衣帶當風。
只是原本負手而立的姿態,不知何時變成了微微招手,向著城牆方向,似乎此刻遠歸,又似乎等待一場相會。
一時場中萬人寂靜,呼吸聲都緩慢游移,有一種靜謐自畫紙透出,撲面而來,靈韻的芬芳里,無人敢于驚破。
良久,只听見百里幽的聲音,難得的似乎也帶了一絲感嘆,輕輕道︰「真好。」
是的,真好。
白衣男子微笑,然而那笑意里,卻似有憾。
百里幽將目光轉向黑衣面具男,他一直穩穩立著,毫不吝惜對白衣男子的畫表示贊嘆之色,卻也絲毫沒有自慚形穢的意思。
見百里幽目光轉了,他一笑,手指一轉。
一幅畫自掌間瀉落。
畫還是原先的畫,但又不是原先的畫。
畫上左上方,一輪紅日光芒萬丈,映亮萬千霞光,霞光里金龍翻騰,探半只猙獰龍爪,目光灼灼,俯視眾生。
下方,城牆蹀垛,一支蘭草悄然盈露,頑強探出。
蘭草之側,是少女的剪影,一筆未改,只在額前某個角度略有修飾,頓時顯得她側面更秀致,線條明朗。
她卷起的披風多了殷然血色,那一抹紅和天邊霞光呼應,淒艷而壯美。
然後,在她身邊。多了一個小小的背影,也是一個剪影,兩三歲孩子模樣,扎著沖天小辮,親昵地依偎她身邊,一同抬頭看天際雲彩金龍。
雲端之上,金龍的眸子,威嚴而平靜地將孩子凝注,龍身投射的光芒,遠遠照亮長長一截雲路。
畫面上,仰頭的兩人看得專注,城頭上被風吹起的旗幟拂過了她的臉頰,一只手正伸,為她卷起旗幟。
只畫了一只手。
在畫面的最右側。
手指修長,骨節精美,依稀是男子的手,卻不得見全貌。
輕輕一個動作,關愛體貼盡在其中。
一只手,一個動作,盡得風流。
和先前那幅畫贏得嘆息不絕不同,這幅畫前人們陷入沉默的思考。
畫面雄渾、精美、細致、擁有鐵血和溫情交織的奇異美感,到此時,卻在一只手的神秘之前失色。
靜,只有風吹動畫面沙沙作響,畫中人衣襟微動,手指微揚,似乎只差一個攜手,便可以相攜走天下。
百里幽也久久凝注畫面不語,她身邊恢宏里仰著四十五度天使角,綻開歡喜的微笑。
「娘親……我喜歡……」他呢喃地道,「我喜歡……」
「你呢。」黑衣男子低沉而帶笑的語聲,打破了這一刻的沉靜,他自始至終只看著百里幽一人。
「告訴我,你,喜歡的是哪一幅呢?」
百里幽迎上兩人目光,白衣瀟灑男眼底笑意平靜,似乎淡泊超月兌,怎樣的結果並不重要,只要他努力過。
黑衣面具男眼神里也是笑,也很平靜,平靜里卻充滿志在必得的驕傲——結果確實不重要,因為如果不是他要的結果,搶回來就是。
百里幽沒讓大家等待太久,她從來不喜歡賣關子。
她直接走到兩幅畫前,先對那幅山水遠歸人看了看,道︰「很美。」
然而百里幽隨即就指著那幅雄關如鐵,金龍盤旋道︰「不過這幅更得我心。」
人群嘩然一聲,都覺得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百里幽抿唇不語。
她知道眾人都會錯意了。
喜歡這幅畫,不是因為它威猛、它華貴、它更符合她的向往和身份,不是。
是那個小小的影子,是那暗暗呼應的天上金龍,除了她和作畫的他,沒有人知道,這幅畫真正切中的,是她心底一個深埋的願望。
她但望恢宏里能真正翱翔于天際,羽翼蔭庇天下萬方。
她但望他能在她身側悄然成長,光芒遠射于大瀝山河。
她內心深處其實也向往山水江湖,田園悠閑,但在散漫悠閑之前,她有自己更想要做的事。
只有他知道。
她眼神一掠那畫一角,那只手,是他自己的吧?
畫出了她的願望,也畫出了他的?
他的願望是什麼?為她卷旗擋風,卸人間利箭如雨;伴她一路前行,待金龍躍出雲端,光照天下?
他這般人間偉男子,當真不希求人間偉業,山河宏圖?
「你還算有眼光,」黑衣面具男不出所料地眨了眨眼楮,笑道,「如果你不听話,我已經在考慮是否要出示某件文書了。」
「嗯?」百里幽有听沒有懂。什麼文書?哪來的文書?
黑衣面具男卻不提了,轉頭看白衣男,「如何?」
「願賭服輸。」白衣男笑笑,將畫收起,並無尷尬失落之色,只對百里幽道,「畫永遠替你留著,我說過的話,也和這山水江湖一般,永
不腐朽。百里姑娘,若有一日行路疲倦,請記得,江海之間,一直有人等你駕舟馭波,共賞這大好河山。」
隨即他遞出一個黑色盒子,道︰「小小薄禮。」並不上前,只將盒子放在地下。
「多謝,我會記得。」百里幽慎重點頭,看他衣袖飄飄,平靜離去,晨風掀起他衣袂,一個略有些孤涼的背影。
她猶自在出神,沒注意一個身影已經在危險的逼近,隨即熟悉的氣息撲來,她身子一輕,已經被抄進了他的懷里。
「百里幽。」他戴著笑眯眯的笑佛面具,聲音卻咬牙切齒,「現在,到我們算賬的時候了!」
「喂,你干嘛——」蕭靜之跳起來要阻止,黑衣面具男冷哼一聲,一腳踢在他膝蓋骨上,將小子踢開三步,右手再抄起恢宏里,一轉身,
已經掠了出去。
「她已向我表白,」他對底下張嘴傻看,還沒明白發生什麼事的圍觀群眾道,「你等快快道喜,讓開。」
百里幽坐在他懷里,雙手抱胸,並不反駁,卻道︰「給各位介紹一下,我的新任大護衛頭領,大家以後多關照,謝謝。」
「新任頭領」打了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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