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灰塵漸漸散去,慌亂的眾人這才看見不知何時,倆院相接的那面牆破了一個大洞,洞邊,有十幾個人,揮舞著狼牙棒鐵棍等重型武器,正在砰砰乓乓的敲牆,這群人很明顯都武功不凡,一面牆迅速在他們凶狠的動作下消失,黃衣衛探子們抓著武器目瞪口呆,看著那面牆的空白處慢慢延伸……延伸……拆出一片巨大的空場。
煙塵散盡,牆也拆盡的時候,一道人影,不急不忙地從廢墟中間走了過來。
「諸位好。」她面無表情打招呼,就好像沒看見滿院子的傻子。
「百里幽,你干什麼!你竟然持炸藥轟炸黃衣衛!」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安雨潤,目光灼灼,語氣里一小半憤怒倒有一大半興奮。
「轟炸黃衣衛?」百里幽詫然看她一眼,「我炸我的牆,關你什麼事?」
安雨潤一窒。
老實說,這面牆,還真的是襄陽府的,黃衣衛後建,到這里正好和這面牆餃接,誰也不會多事再造一面牆去。
「便是襄陽府的牆,你在緊鄰黃衣衛所在擅自使用危險武器,一樣是大罪!」
「我在響應黃衣衛號召。」百里幽漠然道,「黃衣衛既然紆尊降貴,展現出和襄陽府親如一家的態度,襄陽府怎麼能不知好歹,不投桃報李?所以我立即下令,以最快速度拆除這面牆,以表示,襄陽府從今以後,不僅是板凳桌子,府中屬員,哪怕是蟲子老鼠,花花草草,都對黃衣衛隨時坦然開放。」她對安雨潤點頭,「黃衣衛不必感謝我。」
安雨潤覺得自己鼻子一定在一瞬間歪了……
中了「遺忘」迅速醒轉,被那聲爆炸驚動,也趕過來的司空靖,站在瞬間出現的廢墟上,也傻了,美麗的臉上那種一直保持的冷淡高傲的神情,瞬間被騰騰的灰給抹了……
人家這理由冠冕堂皇,無法辯駁,但是相比于國家公署的襄陽府,黃衣衛才是隱秘部門。
這怎麼行?
「今晚我讓人給黃衣衛的兄弟們送夜宵。」百里幽還是那個氣死人不賠命的冷淡語氣,「不必謝我。」
完了她揮揮手要走,那一院子僵立的屬下官員們都紅著臉溜過來,想要從圍牆這邊走回去,百里幽一擺手,蘇沙立即一攔。
「襄陽府從屬,堂皇光明,從哪里出,從哪里進。」百里幽道,「煩請各位從黃衣衛大門出去,順便把用完的凳子扛回來,另外,也和外面那些圍觀群眾解釋下,不必驚慌,襄陽府拆牆和黃衣衛親如一家,歡迎以後到襄陽府辦事者,順道參觀黃衣衛院子的裝飾。」
說完她拍拍衣服上的灰,也不理那群臉色死灰的手下,悠悠然回去了。
沒多久屬員們都回來了,從黃衣衛幾進院子扛著板凳出去,再扛著板凳進襄陽府幾進院子,繞了好大一截路,人人滿臉是汗,通紅的臉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累的。
他們戰戰兢兢放下凳子,在百里幽的書房外站成一排等听訓,百里幽卻什麼都沒說,過一會兒讓霍元出來傳話,「大人已經令廚房準備酸梅湯,諸位大人等會不要忘記喝一碗解解暑熱。」
眾人又羞又愧,都垂頭乖乖辦事去了,自此雖和黃衣衛一牆之隔,再也沒人去串過門子。
百里幽踱到門口,瞧一瞧西局掛上的匾額,「京黃衣偵緝總衛襄陽分局」十個字每個字都有斗大,金光燦燦,襄陽府黑底紅字的匾額,無論氣派還是大小,都遠遠不能比。
路過眾人對兩處匾額指指點點,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官衙的匾額凌駕于襄陽府之上。
百里幽不動聲色,又慢慢踱了回去。
回到書房,她處理了幾件事,經歷已經將她需要的通達文字的師爺找來,百里幽把他帶進內室,一字字口述,讓他寫了《北嚴漠河壩潰壩真情》,將發現漠河壩空虛直至大壩斷裂其間,北嚴府的一切行為,都詳細說了清楚。
關在門里一個,師爺出門時,兩股戰戰,臉色蒼白。
見過瘋子,沒見過這樣的瘋子!
剛剛才當個不大的官,就敢揭地方官府腐敗,將和她平級的北嚴府上下人等,統統揭了個底兒掉!
師爺抖著腿,白著臉,準備回家就遞辭呈,打包行李回老家種地去。
跟著這樣的女東主,只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百里幽將他的驚恐看在眼里,卻一言不發,回頭將折子仔細看了一遍,吹干墨跡,然後收起。
她沒那麼魯莽,貿然就將這事捅上去。
何況這折子貿然遞上,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不僅扳不倒她想要扳倒的人,弄不好還要牽連墨然,畢竟是墨然當年主持建造這壩,去年也是他上書為修壩求來工程款。
涉及到墨然,百里幽不能不慎重。
她將折子先鎖了起來,想等墨然回來再做決定,時機不成熟,做什麼也是白用功。
她從內室出來時,發現外間有個睡美人。
司空靖竟然還沒走,在她的外間短榻上睡著了。
百里幽面無表情,用看一只貓或者一只鼠的眼光看他一眼,自己回到桌案前。
她提筆,濡墨,寫字。
短榻上,司空靖睜開了眼楮。
他知道自己安靜下來時的殺傷力,在東庭,常有少女為他閉目那一霎不同風情驚艷,失控失態。
可如今,他明明感覺到百里幽停下,看他,然後走開,毫不猶豫。
他甚至感覺到百里幽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像看一只貓或一只鼠,還不是她養的。
這種感覺讓他微微惱怒,再也無法安睡,霍然坐起身,一眼看見百里幽專心寫字。
她立在桌前,低頭寫字,背依舊是筆直的,黃昏淡淡的光影下,她側過來的半邊臉,輪廓清晰。
司空靖皺皺眉,卻不由自主輕輕起身。
百里幽在專心寫字,忽然感覺到身後淡淡氣息。
她不理,繼續寫自己的。
身後那人卻不肯安靜,司空靖愕然的聲音傳來,「天哪!這麼難看的字!大歷的女人,都不練字嗎?我們東庭,僕婦的字都不會這麼丑!」
百里幽殺氣騰騰揮出一撇。
「這字哪里像女人寫的,寫這麼大做什麼。」司空靖肯定又在皺眉,「還有,你寫的什麼東西……」
「霍元,拿出去,迅速裱好做個匾額來。」百里幽將字交給霍元。
霍元捧著紙出去了,很快做好匾額送來,匾額做了兩個,很大,靠在兩邊外牆上。
「去掛到黃衣衛的牆上。」百里幽對司空靖一指。
「你憑什麼指使我?」司空靖下巴慢慢抬起。
「佔人家地方,喝人家茶水,坐人家椅子,睡人家短榻,卻不付出任何勞動和感謝。」百里幽淡淡道,「我們大歷,從來沒這種沒品的男人。」
司空靖抬起的下巴頓住,隨即慢慢放平,他用一種危險的目光盯視著百里幽,很有殺傷力。
百里幽泰然自若。
片刻沉默,然後司空靖一言不發地扛著兩道巨大的匾額出去了。
司空世子大抵心中有氣,扛著兩塊匾額出門,左看看右看看,也覺得黃衣衛的金光燦爛大招牌很不順眼,忽然冷笑一聲,一躍上了黃衣衛門口旁邊一棵老樹。
隨即他一手抓起一塊匾,對著黃衣衛兩邊門樓,遙遙一擲。
「呼」一聲,匾額從圍觀百姓頭頂飛過,無聲無息切入黃衣衛大門門樓兩邊, 微響,陷入磚石之內三尺。
「襄陽府恭賀黃衣衛建成之喜。」他朗聲道,「特贈匾額一副。」
百姓嘩然驚嘆——好驚人的臂力!看不出這麼一個美貌男子,竟然有這樣超絕的武功!
都紛紛抬頭看匾額上的字。
上聯︰為百姓謀福利、爭權益、保平安、送溫暖。
「不錯啊。」有人道,「真有這樣的衙門麼?黃衣衛?沒听過啊。」
黃衣衛的探子們眯眼瞧著,眼神充滿懷疑——百里幽也會歌功頌德?
再一瞧下聯︰享一切偵緝權、審訊權、優先權、處決權。
眾人絕倒。
「都在這里看什麼?散開!散開!」一群黃衣衛探子氣急敗壞地沖出來,再也顧不得所謂形象,急急驅散人群,有人躍上門樓,試圖去拔那匾額,可惜門樓上那點窄窄地方,無處落足也就無法使力,黃衣衛的人輪番爬上去,也無法將匾額取出來。要想取就得拆門樓,但向來衙門風水有講究,隨意拆門樓這是大忌。
眼看兩個歪七扭八的匾額,樹在黃衣衛正門上方,來往的人指指點點,襄陽黃衣衛迅速成全城笑柄,黃衣衛探子們氣歪了嘴。
安雨潤聞訊也已經趕了出來,立在門前粉面煞白,她感覺到眾人不滿的目光,眼神威稜四射一掃,眾探子都低下頭去。
百里幽太卑鄙了!
安雨潤臉上親切雍容的笑意已經不見,面若寒霜,冷冷盯著那高高矗在門樓上直直向天的對聯匾額——無論如何,這東西不能豎在這里!
想要質問百里幽也不能,因為就這對聯本身來說,沒有一絲錯處,只不過說出了事實,把她先前給襄陽府的命令重復了一遍而已。只是這一重復,味道就變了。
被驅趕的人群,在幾丈外猶自指指點點。
「把這門樓給我拆了!」安雨潤忽然下令。
「大人!」眾屬下大驚失色,「使不得!拆門不吉!」
安雨潤回頭,盯住了的人,半晌,慢慢綻開一抹溫軟的笑意。
「什麼不吉?」她輕輕道,「你嗎?」。
眾人接觸到她的目光,都打個寒戰,低下頭,再也不敢說一個字。
門樓迅速地被拆了。
憤怒的黃衣衛探子要將拿下來的兩塊匾額砍碎,卻被安雨潤攔住,笑道︰「襄陽府好心送喬遷之禮,怎好粗暴對待?拆門樓只是因為這樣不太好看而已,來人,把匾額收入庫房,稍後,黃衣衛也有重禮回贈襄陽府。」
「重禮」兩個字咬得很重,站在門口的百里幽眉毛都沒抬一下——我忍讓你你就會對我客氣麼?她才不在乎誰威脅。
安雨潤站在自己拆毀的門樓下,對百里幽看了一眼。
百里幽迎上目光。
兩個女人眼神都很有力度,一觸即分,隨即安雨潤笑了笑,百里幽點了點頭,兩人都若無其事,各自轉身,回去辦公。
司空靖一直冷著臉,瞧著這不動聲色卻劍拔弩張的爭斗,現在又開始傲然嘰咕︰「大歷的女人怎麼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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