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府有自己的廚房,百里幽當即命廚房開出便飯來,在前頭大堂一起吃,菜色很簡單,木須肉,炒三丁,開洋白菜湯,干炸丸子。
百里幽跨進飯堂時,忽覺飯堂里香氣有異,人人面色也有異。
飯堂前頭門匾下垂下一截青蓮色衣角,香氣也是從那里傳來的。
百里幽一瞧,司空靖居然還沒走,正傲然坐在屋頂上,享用著他自己清風明月下的豐盛豪華晚餐。
狸唇熊掌,魚翅駝峰,伴大歷名酒「千年醉」。
香氣濃烈的可以讓人在一瞬間醉去。
百里幽就好像沒聞見,坐下來,筷子一點,招呼大家,「吃。」
眾人又怔住,然後趕緊操起筷子,開吃。
都以為今晚必然一頓宴席,誰知沒有。
都以為新任大人一定要吃獨食,這不是嘴~饞,這是身份象征,她也沒有。
襄陽府官員們慢慢地吃著,心里都生出些復雜的感受,卻不知道是什麼。
屋頂上,司空靖慢慢吃著,忽然也覺得不是滋味。
此刻他覺得是他被氣著了。
這樣大飯堂吃飯的場景他很陌生,覺得新鮮,看著每個人的微笑和從容,忽然又覺得刺眼。
一直到底下吃完,沒人再抬頭看他一眼,倒是他自己看得太久,菜涼了也沒動幾口。
夜漸漸深了。
司空靖還在屋頂上,獨自灌酒。
他酒量一般,此時已經微醺。
他探頭看看,底下百里幽還在辦公,無意間再看看隔壁黃衣衛,忽然眼神一眯。
百里幽準備把手頭幾件事做完就好,恢宏里已經讓周十二先一步送回去睡覺了,百里幽習慣晚睡,古代晚上又沒什麼娛樂,加加班她也樂意。
好容易告一段落,她走出門,還沒來得及伸個懶腰,驀然身子一輕,飛了起來。
鼻間嗅到淡淡酒氣,她一抬頭,司空靖的高鼻薄唇就在眼前,呼吸間酒氣氤氳。
喝
百里幽討厭和一切醉酒的男人打交道,正考慮強硬掙下地蘇沙能不能接住她的時候,忽然司空靖道︰「聰明的話就別動,我可沒興趣強要你。」
「嗯,我也沒興趣。」百里幽點點頭。
呼一聲她坐到了樹上,司空靖也不坐在她身邊,跳到她頭頂高一層的樹枝上坐著,傲然對她道︰「看隔壁。」
百里幽的眼神已經投了。
隔壁看起來沒什麼異常,穿著青黑色長袍的黃衣衛探子們出出進進,到處燈火通明,只有一兩處院子是黑暗的。
「不是底下這個院子,是這個院子東邊那個。」
那就有點遠了,百里幽凝足目力看去,那個院子里一半燈光一半黑暗,隱約有人影穿梭,卻看不出什麼異常。
「我剛才路過那院子,看見那里走過一個人,」司空靖道,「武功很高。」
「你怎麼知道?」百里幽想是不是那人使用了輕功。
「他武功高,卻似乎有病或者受傷,」司空靖道,「我看見他行走時,踏破了一片落葉,但是落葉又沒完全碎。」
「什麼意思?」
「這樣的高手,」司空靖傲然道,「一般都具有極強的控制力,只要自己不想,別說落葉,螞蟻都踏不死,他會踏破落葉,說明他體內真力有問題,沒能好好控制。」
百里幽忽然回頭看著他。
她眼神里有種很奇怪的東西,這樣望過來的時候,連司空靖都有點詫異,道︰「你怎麼這樣看我。」
百里幽卻又很快回過頭去。
「目力真好。」她道。
司空靖微微抬起下巴,笑容神秘。
百里幽也微微抬起下巴,心想要不要把這家伙從樹上踢下去踢殘廢呢?
司空靖剛才根本沒有離開過。百里幽雖然不理會他的存在,但不代表她真的不關注他的動向,一個異國人在自己屋頂上,怎麼能完全置之不理?
正因為他剛才沒離開,所以所謂去隔壁院子看見有人踏落葉就是謊話,他是在這里看見的。
再牛的武林高手,目力再好,都有一個限度,絕不可能隔著夜色里的幾十丈遠,看見暗處誰腳下落葉的狀態。
這是微視和遠視。
她好歹也在研究所混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
百里幽模著下巴,想著東庭大歷今年之比十分關鍵,關系到三八營的命運,如果這個天授者現在就斷了腿啊胳膊的不能出戰,那麼三八營就能保住了……
她坐著不動,衣袖下一柄小刀已經閃閃地亮了出來,抵在司空靖坐著的那不算粗的樹枝上。
刀子還沒戳下去,頭頂上司空靖淡而驕傲的聲音傳來,「這人戴了面具,我沒看見臉,武功明顯比黃衣衛的探子高很多,而且他是往那個姓安的女人屋子里去的,很明顯有秘事商談,而且我看見他臨進門前,看了襄陽府一眼,我感覺和你有關。只是他們守衛太森嚴,我隔得太遠,沒法靠近听他們說什麼。不過我覺得,你可以盤查近期出沒在襄陽府的武林高手,記住,是一流高手,一個地方,一流高手總是有限的,或許這是條線索。」
百里幽唰一下把刀子收了回去。
大女子有所必為有所不為,恩將仇報就是她絕對不做的一件事。
無論司空靜出于什麼目的,最起碼這一刻他站在她的立場上。
「你的話我記住了。」她道,「多謝。」
「大歷女人居然還會道謝!」司空靖語氣是真的驚訝。
「東庭男人知道幫忙,大歷女人為什麼不知道道謝?」
司空靖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意,「百里幽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你。」
「我會的多呢,不過沒興趣給你知道。」
「八成是那些殺人放火,凶蠻霸道的事。」司空靖嫌棄地揮揮手,「百里幽,我跟了你一天,我覺得吧,你也沒那麼難看,也沒那麼討厭,還是有點意思的,可是你真的不夠女人,偏偏我還踫上個這樣的大歷女人……」他最後一句聲音很低,充滿懊惱。
百里幽才懶得听他嘰咕,半閉了眼楮,道︰「我也不明白你,像個偏執狂,大歷女人怎麼你了?誰要你來關心大歷女人?」
司空靖忽然不了。
他難得的沉默倒讓百里幽有點意外,微微仰頭看他,卻看不見他的臉,只是覺得他的呼吸,忽然微微重了些。
「大歷女人……」很久之後他緩緩道,「我娘曾是個大歷女人。」
百里幽敏銳地注意到「曾」這個字。
「我沒見過她。」司空靜低低道,「我只是听我的女乃娘說,她非常美麗,溫婉可人,性情好到讓人無法挑剔,見過她的人,都贊她賢淑乖巧,美麗溫柔。擁有世間所有女人應有的美德,是世間仕女的美好典範。」
百里幽不做聲,心想但凡典範這種東西,大多表面經典規範,背後一團混亂。
當然這話現在不必說,她不想給踢下去折了腿。
司空靖卻似乎也不想多說他的母親,他的語氣雖然充滿了緬懷,但也充滿了遺憾和淡淡的恨意。
他只是在很久以後,帶點悵然地道︰「我第一次到大歷來,本來不該我來的,我極力在陛下駕前請求,才得了這個機會,我想見見大歷的女子,我想知道南地女子的美麗溫柔,賢淑乖巧到底是什麼樣的,或者我可以依此想象下我娘的容貌,我……我連她畫像都沒見過……」
司空靖說完,就緊緊閉起了嘴,看他的表情,似乎覺得說多了,又似乎覺得不該泄露了心底的脆弱。
他等著百里幽的取笑。
太史闌卻沒取笑,一陣沉默後,她道︰「我不是大歷女子。」
「啊?」司空靖再沒想到她冒出這麼一句。
「我不是。」百里幽強調了一句,「所以你大可不必以我為模版。」
她看看底下嚴陣以待等候的蘇沙,道︰「我的護衛,蘇沙,她是苦人兒,雖然我不知道她的身世,但我想,如果她沒有遭受劫難,想必也是個美麗溫柔,賢淑乖巧的人兒。」
「這世上,哪里都有美麗溫柔的女人,不獨大歷。」她繼續道,「也哪里都有凶蠻霸道的女人,同樣不獨大歷。」
司空靖不,良久,慢慢笑一笑。
「你在安慰我。」他笑得古怪,「凶女人,你竟然在安慰我。」
「傷了你的驕傲了?」百里幽答得不客氣。
司空靖不。
「我不安慰你,我只是告訴你事實,我還要告訴你一個,讓你永遠無法接受,或者很想踢我下去的觀念。」百里幽道,「我何止不是美麗賢淑的大歷女子,我不是這世上所有女子,我眼里,男女平等,世人平等,你司空世子,和我這府里掃地的,平等。」
司空靖似乎被震動,霍然俯下臉來看她。
一句話想要沖口而出,「你是在故意踐踏我嗎?」。但話到口邊,忽然收住。
不,不是。
一日夜緊追不舍的了解,他已經知道了一點這女子的特別,她不說謊,不做作,不矯情,她只說她想說的話。
末了他短促地笑一聲,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本部小說來自看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