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東西啊。」龍安眼神里也有驚嘆,此刻拿著針的手指微微顫抖,「大人你那是什麼東西啊,造出來的東西,堅韌無比……啊!」他一把揪住百里幽衣袖,「你把那塊鐵整個給我吧!我!我把我自己賣給你!做你的壓寨!」
「那鐵呢,拿來我瞧瞧。」百里幽伸手。
龍安顫抖著從袖子里模出那塊鐵,一臉肉痛表情,眼巴巴地望著她。
百里幽毫不猶豫地把鐵塞進了自己腰袋里,點點頭道︰「很好,我原本還以為你用完了,才只用了這麼點,好極了,收回。」
半晌愣在那里的龍安一聲大叫,砰砰地撞牆,「啊!我為什麼這麼老實啊?啊!我總是被騙啊?當年這樣,現在也這樣啊?生無可趣,讓我去死吧……」
「我的壓寨有人選了,用不著你,不過如果你不再嚎叫的話,這鐵以後的使用權,我可以給你一半。前提是你做出來的東西都歸我。」
龍朝抬起頭,眼淚汪汪地和她商量,「我免費給你做,但你最後可不可以歸一件給我?」
百里幽扭過頭,她實在受不了一張類似王平遙的臉這種表情面對自己。
「好。如果有多余的話,可以給你兩件。」她道,想了想又補充,「但你將來不可以用這鐵制造的那件武器,來傷害我任何。」
龍安的眼神也閃了閃,道︰「好。」
「你發誓。」
「我發誓,若我違背今日誓言,對百里幽以此武器動手,則終身飄零,妻喪子絕,永世不入家譜。」
百里幽听著這誓言,忽然覺得心中一涼。
她盯著龍安眼神,這家伙發誓還是吊兒郎當模樣,笑嘻嘻的,讓人懷疑他的誓言,可他說到最後兩句時的眼神里的極致苦痛,她瞧見了。
「我信你。」她點點頭,轉過身。
龍安放下手,眼底掠過一絲幽黯之色。
「你剛才為什麼要躺下來發射?」她隨口問。
「啊?」龍朝得意地道,「這是我的設計啊,這東西立著的時候,怎麼檢查怎麼撥弄都不會發射,只有躺下後觸動機關,才能發射。」
百里幽霍然回身,「什麼?真的只有躺下才能射?」
「嘻嘻,不覺得很瀟灑很有意思嗎?」。龍安眯著眼楮,沉浸在自己yy的想象中……
「放屁——」百里幽終于忍不住爆粗——她那麼珍貴的東西,他竟然做了個一個躺著才能發射的東西,等你躺下來,早被砍成肉泥!
尼瑪,早該知道這家伙不靠譜!
「剛才的話我收回!」她一把抓過那東西,往袋子里一扔,「什麼給你兩件?不!給!了!」
「不要啊——」龍安發出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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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百里幽運送糧草出發時,還是命人把那些針收集齊,把暗器組裝回原型,帶在了身上。
這個東西,她是要送人的,雖然此刻不盡如人意,等于是個廢物,但那針終究特別,扔了也不舍得。
一天一夜沒睡的龍安也被她拎著耳朵揪來了,她表示這是讓他將功贖罪的節奏,龍安在稻谷里呼呼大睡,完全沒有做她護衛的自覺。
百里幽這是去天歷大營,不敢帶著蘇沙等人,這些人常出沒在她身邊,太顯眼。
她帶去了襄陽府的兵丁,人數比平時要多,但沒有說是去送糧,只是說執行任務,另外,糧庫的庫丁也照樣跟著。
兩日後。
化了妝的百里幽,擦黑了臉,還做了個疤,天歷軍士兵日常眼高于頂,也不會對誰多看一眼,只接收的人隨意說了一句,「老蔣怎麼沒來?」
「蔣大人病了,我是新任副使,代他前來。」
「哦。」
百里幽交割了糧食,和天魂營這個守糧的士兵商量,「這位兄弟,在下趕路太急,老寒腿犯了,想明日再回去,能不能找間隨便空屋子給我借住一晚……」
「行。」那士兵一口答應,想來以往這樣的要求也有過,他隨手一指不遠處幾間矮房,道,「就住那,以往你們蔣大人有次遇見大雨走不了,也是住在那里,不過規矩和你說在前頭,可不許亂跑亂走,這邊的精兵營,那邊的罪囚營,都不許去。」
「知道,知道,多謝兵爺。」一旁龍安連連鞠躬,眯眼看看相鄰精兵營的罪囚營,詫異地道,「天歷的罪囚營,怎麼會放在最高貴的天魂營隔壁?真是奇怪。」
「呸。」那士兵不屑地吐了口唾沫,隨即哈哈一笑,「有樂子嘛!」
百里幽望著他weisuo的笑容,忽然想起一些兵營中的傳說,心中微微緊了緊。
她目光在罪囚營破爛的營房上一掠即過,當先往那房子走去,那房子巧得很,正好在兩座營房中間,隔著一道矮矮的柵欄,還和天魂營共用一個茅廁。
她進入屋子,屋子里有股馬糞氣味,大概是個廢棄的馬房,後來改做了給臨時來客居住。
龍安一進去就揮著手捂住鼻子,百里幽卻好像什麼都沒聞見,負手立在窗前,那窗子正好對著那道柵欄,可以同時看見精兵營和罪囚營各自半邊營房內的動靜。
罪囚營。
這才是她繞了好大彎子,不惜冒險,一定要來一次的地方。
她要來看看靜之。
事已至此,她知道不能挽回,但最起碼她可以為靜之多做一點。
兵營和監獄,有很多共同之處,純男性群體和森嚴規矩的壓抑,使得這兩處都呈現出一種外表平靜內心狂暴的狀態,暴戾隱藏在沉默底,放縱等候在規則後,容易成為罪欲集中地,不公和虐待,永遠充斥其間。她在現代常逛軍事論壇,隱約也知道一些,古代是不是也是這樣,在她想來,人性不論古今,永遠不變。
墨然身居高位,諸事繁忙,底層污垢,他未必想得到,可她擔心。靜之在哪里?百里幽仔細張望,可是大多數人背對她,都是曬得黑黑,瘦得刀削的背脊,實在看不出誰是誰。
這些人個個瘦骨支離,狼狽憔悴,街邊的叫花子都比他們體面,只是一個個眼神里陰火閃動,也充滿了街邊叫花子不能有的殺氣和暴戾。
她看見,有人一邊擇菜,一邊順嘴就把那些生蘿卜纓子、菜葉子塞進嘴里。
百里幽抿嘴瞧著,看了一眼龍安,他連忙朝她舉起一個包袱,里面裝的滿滿的都是不易壞的腌肉。
遠遠的那邊有喧囂,院子門口的車停下來,車上一個同樣光著上身,衣服比其他人更襤褸幾分的少年站在車上,不住地抹著臉上的汗。
百里幽心中一震,踮起腳尖探頭看。
遠遠的那邊也在叫,「蕭靜之,澆糞回來啦!」
「嗯。」少年大聲答,跳下車來。
其余人紛紛讓開,捂鼻,嫌棄他一身糞臭,蕭靜之不好意思地笑笑,退開幾步。
「上頭說了,里頭在擇菜,不允許在院子里洗糞桶,蕭靜之,我們拎水龍出來,對糞桶沖沖就好,你負責拿桶。別下來了。」
「好。」蕭靜之二話不說,又爬上車,拿起最上面一個糞桶。
幾個罪囚營士兵拖過一個粗大毛竹管做的水龍,從井里灌滿了水,蕭靜之拿起糞桶,那些人舉著水龍對糞桶沖。
水流大糞桶小,糞桶里還有殘留的污物,這麼猛力一沖,頓時臭水四濺,別人都站得遠遠的沒事,濺了一身的自然只是蕭靜之。
他沒有動,也沒罵,只在不停地拿起沒洗的糞桶,赤腳從髒兮兮的糞桶上踩過,偶爾用髒兮兮的手臂,抹一把更髒的臉。
百里幽怔怔地看著,她臉色蒼白,平常漠然的臉上,這下連表情都沒了,只剩一片空白——因為太疼痛,以至于不知該用什麼表情表達。
龍安緊張地看著她,生怕她忽然一拳泄恨地打在他臉上。
他感覺到了——殺氣。
那邊糞桶終于洗完,龍安剛剛松一口氣,忽然那些人哈哈大笑,將水龍抬起,對著蕭靜之就沖了。
正彎洗糞桶的蕭靜之觸不及防,被撲面而來的水柱沖得往後一倒,栽倒車下,幾個糞桶骨碌碌滾下去,正砸在他身上。
院子里響起罪囚營士兵的哈哈大笑,操練完畢的天魂營士兵也跳上牆頭,對那邊指點大笑。
糞桶骨碌碌的滾,蕭靜之似乎被砸得不輕,掙扎爬了好幾下都沒爬起。
百里幽忽然轉過了身,背緊緊壓在牆上。
對面,龍安一直的嬉笑也沒了,半晌,嘆息一聲。
他看著百里幽,想知道這鋒利尖銳的女子,此刻會怎麼做?會沖出去打架?還是就此發狂?
百里幽什麼都沒做。
她只是閉著眼,一遍遍回想當初蕭府廚房初見,整潔而眉目清秀的少年,想著蕭家要押她去麗京殉葬那夜,狂撲而上的蕭靜之,彼此流過的鮮血。
所以她此刻靠牆,直立,用全身力氣壓緊自己的手,以免自己一個忍受不住,就此沖出去,拔刀先砍了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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