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幽。」辛如終于冷下了臉,森然道,「不要和我賣嘴皮子,你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
他揮揮手,身後草線之外,出現無數衣甲齊全的士兵,將他們密密包圍。
「上府兵不會來了。」辛如道,「我家少帥進駐襄陽城,目前駐扎城內的上府兵需要換防,我家少帥已經發文邊總帥,請他召回這一批上府兵。你別等了。」
「然後你要怎樣?」百里幽問。
「我沒有選擇給你。」辛如冷冷道,「你和你所有人,跟我走,就這樣。」
「你以為你包圍了我,就能將我一網打盡?」百里幽淡淡看著他,「襄陽府不會只有上府兵存在。」
「襄陽府的兵丁自然也有。」辛如不以為然,「可是他們還在襄陽,趕得及救你?」
「趕得及。」百里幽手一抬,指尖已經扣住了一枚煙花,「你以為我只能依靠上府兵?我是襄陽同知,我有權調動所有襄陽府兵丁,我在出門前已經令所有兵丁在城門前集合,只要我煙花為號,就立即出城接應。」
「那又如何?等他們趕到,你們已經是死尸。」
「你也會是死尸。」百里幽漠然道,「辛如,看看你身後。」
「我才不會上當。」辛如身子轉到一半,忽然停住,隨即大笑,「你是要騙我轉頭,然後對我動手?你這已經用爛了的把戲可騙不了我……」
百里幽譏誚地看著他,「射!」
「唰!」
一道勁風直襲辛如腦後,他驚得魂飛魄散,拼命向前一撲。
「啪。」一支箭擦著他的面頰,釘入他臉側泥土,箭側紅纓貼著他睫毛,抖得他臉發癢心也發抖。
他霍然跳起,此刻回頭,看見草叢中不知何時趴著一個人,正用一雙明亮而冷的眸子,盯著他。
她手腕上的手弩,箭尖也對準了他,距離這麼近,他無論怎麼逃,都逃不開那射程。
蘇沙慢慢地從草叢中爬起來,手弩始終籠罩著他的身形。
辛如震驚地望著她,不明白這人是什麼時候潛伏到他身後的,明明他一出現,就一直注意著所有人。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百里幽淡淡道。
辛如望望身邊那個陷阱,恍然大悟。
借著那陣煙雲的掩護,蹲著身子扔火折子的蘇沙,趁機潛入了長草中,在他專心和百里幽的時候,潛到了他背後。
辛如看著平靜如常的百里幽,不禁也暗暗佩服這女子的厲害,傳聞里百里幽大將之風,鎮定非凡,如今看來,何止有定力?還有超卓的應變,冷靜的思路。正是天下名將,必備的三大要緊能力。
「你便威脅我的生死又如何?」他苦笑一聲,「無論如何,便是我今日身死此地,其余人等,還是會留下你們,少帥的命令,是不會因為我的生死而改變的。」
「我知道。」百里幽握著馬韁,看天,「所以別以為我會和你獅子大開口。我只要求,放他們走。」
「大人!」護衛們齊齊喊,百里幽手一擺,示意他們噤聲。
「我你沒有權力放走我,但是既然你能代表歷然出面來抓我,想必地位不低,最起碼放走我的護衛,還是能做到的。」百里幽注視著辛如的眼楮,「我留下,歷然就不會為難你。」
辛如猶豫了一下。
「你留下,他們走。」他半晌道,「但是他們得發下毒誓,不得回城,不得報信,而你也不得再使任何花招。」
「我從不主動以陰謀對人,除非對方先卑鄙地以陰謀對我。」
辛如只好裝沒听見這句帶刺的話。
「我們不走。」霍元憤然道,「你讓我們逃,我們都不逃。」
「我們一起闖。」于和也道,「大人,今日要你以身相救,傳出去我還有臉混江湖嗎?」。
「有命才可以混江湖。」百里幽答。看向辛如,「我發誓,隨你走,違者,永遠不得見一切我所在乎的友朋親人。」
「兒郎們听令。」辛如退後一步,肅然道,「放開包圍,允許除百里幽之外其余人離開,如果百里幽妄動一步,立即全部射殺!」
「是!」
包圍圈撤開,蘇沙等人卻憤然不肯挪動腳步,百里幽也不勸說,忽然策馬向前一沖,直奔辛如身邊,「上馬!」
辛如身子一閃,縱上她的馬,坐在她身後,隨即一柄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百里幽頭也不回,脊背筆直,「往哪走?」
「雲台山,國舅別院。」辛如微笑,「我們的女英雄,國舅想好好招待你很久了。」
雲台山,襄陽城外三十里。
百里幽記得,國舅的別院不在雲台山,很明顯,這是一處秘密基地
進入雲台山,她才覺得,國舅選在這里建別院,還是挺有眼光的,這山看起來並不如何雄偉,里頭卻山勢復雜,九轉十八彎,曲徑通幽,山莊在半山高處,處處有關卡,道道有暗樁,外松內緊,十分嚴密。
他們在山口處接受了盤查,換下了馬,徒步上山。辛如命人給百里幽眼楮綁上黑布,又鎖住了她的手腕,還對她搜了身,發現了她的武器居然是一根狼牙棒,辛如忍不住笑笑,隨手拋在路邊草叢里。
他帶著她一路上山,饒是如此還不放心,還親自拿刀架著她脖子。
百里幽卻安之若素,好像脖子上沒架刀,眼上沒黑布,一路悠哉悠哉,不住品評。
辛如哭笑不得——這女人是神經太祖膽子太大呢,還是勉強撐著色厲內荏。
不過他覺得還是第一種,百里幽步子穩定,語氣平靜,這不是裝能裝出來的。
听說玄王殿下對這位突然崛起的女將十分傾心,如今看來,很有道理。
四面押送的士兵們也不做聲,並沒有人催促百里幽或呼喝她——所有熱血男兒都佩服英雄,執行任務是一回事,給予尊重又是一回事。
百里幽還在那「一路游山一路欣賞」,辛如不禁有些感慨,問她,「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見,萬物皆惡,唯有人間最美。」百里幽淡淡道。
「你怎麼此刻還有心情欣賞風景?」
「越是危急時刻,越當有寧靜閑適心境,危機不會因為你慌張而減少,卻有可能因為你鎮定而平復。」
辛如不了。
百里幽忽然「哎喲」一聲,扶住了崖壁。
「怎麼了?」他問。
「絆到石子。」她答。
「你扶住這根棍子。」他遞給她一根棍子,她放下手,接了。仰起臉,「還要往上?」
「你不必費心思。」辛如答,「這路號稱九拐,本地人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百里幽不說什麼,跟著他繼續向上走。
沒有人注意到,她剛才扶過的崖壁,不知何時,鏤刻下一個深深的指印,指尖微翹,方向朝上。
在之後的路途上,因為道路崎嶇,百里幽眼楮不方便,她又趔趄好幾次,或蹲或伏,跌得很有些狼狽,跌到辛如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在趁機丟下信物指示他人,然而卻沒看見什麼花啊簪子啊被丟下來——事實上百里幽身上沒有任何多余飾物,想丟也沒法丟。
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坐過一次吊籃,吊籃感覺很大,底下有水聲淙淙,往上的路程很遠,似乎是座峭壁,百里幽嗅見青苔的澀氣。
似乎又有一段向下的路,然後,她聞見水聲淙淙,感覺到四面黑暗,忽然天地開闊,日光明亮,鼻尖似有雲端拂過,然後,她的蒙眼布被突然解開。
腳下所站的,是一座石橋,說是石橋也不準確,原先這里應該是連接兩處斷崖的一處石台,之後經過了整修,兩側鋪上石板加寬,兩邊也加上欄桿,現在成了通往對面的石橋。
對面,是華貴精致的山莊門樓,門樓內綠草如茵,美人無數,國舅正在一個紫色的大傘下,一個紫衣美人的懷里吃紫色葡萄,此刻,正抬頭,有點挑釁地向她看來。
他雖然在微笑,眼神里卻有淺淺失望——很多來客不適應這樣的光線轉換,往往看見山莊的那一刻會淚流滿面,所以國舅這處山莊雖然叫「流雲山莊」,但很多人私下稱呼「流淚山莊」。
可是今天,國舅存心想看一個人流淚,想看她被蒙了太久的眼楮被瞬間刺傷,卻沒能如願。
「早,國舅爺。」百里幽好像散步遇見一般,點點頭。
「現在是午後了。」國舅皺眉,不欣賞她的冷幽默。
「原來走了一個時辰帶半刻鐘麼?」百里幽立即道,抬頭看看天色,「嗯,這里的日頭特別亮,是因為雲台開闊的原因?」
國舅立即緊緊閉起嘴,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回大傻叉。
「你很有本事。」他轉頭,淡淡道,「敢告本官,能順利過第一次開堂,不過,本官可以告訴你,你全部的本事,到這里也就為止了。」
「哦?」
「真理公義,是這世上最虛弱的東西。」國舅譏誚地道,「我會用事實告訴你,強權和地位,才是決定這世間是非對錯的唯一標準。當然,你這樣出身低賤、沒有真正擁有過權力的草民,是永遠不能理解這些東西的高貴和遙不可及的。」
「所以你敢告我,所以你以為能告倒我。」他重重地下結論,「然後你最終會發現你是多麼的荒唐可笑。」
「哦?」
「哦什麼哦?」國舅眉毛一挑,不屑地睨她一眼,「階下之囚,色厲內荏!」
百里幽也不哦了,悠然看四面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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