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病,還在練功,其余事自然懶得管,好在一開始就把三八營的管理基調定了下來,之後的事情好辦,三八營學生分了二十多個組,每組十七八人,雇了幾十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形成一個車隊。
這麼大一個車隊,自然很招人眼目,路人打听到是三八營自己跑去參加天授大比的隊伍,免不了指指點點譏笑。
學生們只好繼續忍,一邊納悶,百里幽說的高調行進,就是這樣?高調的雇幾十輛大車招搖過市,然後被噴口水?
走到第三天,路過一個村莊,這個村子很特別,家家門戶緊閉,看不見孩子來回奔跑,每家的門和窗都特別嚴實,有的還上了鐵條。
因為百里幽生病,不能總在車上,蘇沙便去和人家請求借宿,結果被那群漢子噴了回來。
「三八營?听說過,不是裁掉了嗎?這是干嘛?集體要飯去?」
「你們有臉來要借宿?南境之恥!連天授大比都不敢去參加!」
「我們這就是去參加天授大比!」
「哈哈,去了又怎樣?別再給咱們丟人了吧。」
「砰。」
家家戶戶都關上門。
遠處三八營學生都攥緊拳頭,眼里噴火。
蘇沙憤憤地回來,不解地問百里幽,「大人,你為什麼不讓報你的名號,堅持要說是三八營?只要你名字一說,肯定家家戶戶大開門迎你!」
百里幽不答,這幾天她瘦了許多,嘴角燎起一片火泡,恢宏里懂事地喂她喝水。
百里幽注視車頂,聲音低卻清晰,「咱們一直順著邊境路線走,現在到天羅山附近了吧?」
「是。」蘇沙不解地對外看看。
「有沒發現此地防衛嚴實,民風彪悍?」
「確實,罵起人來吐沫星子四濺。」蘇沙咬牙。
「那是因為他們一直在和境人做抗爭。」百里幽道,「你忘記了,這里正好靠近南靖,時不時會有境人,冒充山賊騷擾,這些當地村民也是本地壯丁,經常和越人作戰,自然彪悍。」
「大人您的意思是……」蘇沙眼楮一亮。
「為什麼要報我的名號?借別人的光照亮的路,那不是自己的光彩。」百里幽閉著眼楮,「讓他們自己掙名去。想得到什麼,必須自己去努力。傳我命令,今晚露宿這村外。」
蘇沙看看憔悴的百里幽,露宿村外別人也罷了,她怎麼受得起?她需要平整的床,細致的護理,新鮮的飯菜。
昏黃的光線里,百里幽的臉卻是平靜的,這世上人能吃過的苦,她都嘗過,還能在吃苦,那是好事,最起碼那證明還在活著。
蘇沙看著那樣的神情,便知道她的命令不可違拗,默然轉身下去了。
當晚三八營學生就在村口露宿,風大,帳篷支不起來,眾人背靠背睡了,按照慣例,有一半人輪班守夜,蘇沙等人,知道今晚必有敵情,干脆都沒睡。
下半夜的時候,忽然山上起了一陣狼嚎。
乍一听是狼嚎,仔細听來卻不像,而且速度很快,嚎聲剛起,一大隊人馬已經風塵滾滾出現在了村口。
身後村子里似乎也早有準備,啪啪啪一陣關窗和腳步疾走的聲音,身後呈現死一般的凝重和寂靜,似乎也在等待。
「南境。」榮尋歡在百里幽車邊道,「左頰刺花,信奉月亮神,認為月圓之夜會有神助,常在月光好或者月色奇特時行動,擅箭,擅舞,有獨特的‘舞戰’之術。」
「你是哪一越的?」百里幽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榮尋歡卻不回答,這個平日里張狂恣肆的女子,難得眉間多了一抹陰霾,不遠處,在擦刀備戰的于和忽然抬起頭來,向這邊望了一眼。
「我可以現在不說麼。」榮尋歡半晌有點艱難地道。
「可以。」
榮尋歡感激地吁一口氣。
「你上我的車來吧。」百里幽道,「過來幫我松松筋骨。」
榮尋歡一怔,隨即明白百里幽的意思,她哪里會使喚人幫她按摩?分明是體諒她出身中境,不讓她本族出手。
「你……信我?」月色下榮尋歡眼楮里有碎光閃爍。
「我從來不會不信任身邊人。」百里幽道,「上來,等下計算下他們的戰果,你可以不參戰,但不能偷懶。」
「好!」榮尋歡頓時輕快起來,一個箭步躍上車子。
不過畢竟是第一次作戰,小組配合雖然私下演練過很多次,但實際戰場上總會出現很多問題,很多人殺著殺著就忘記和本組的人配合,單獨竄到別處或者擋了別人的事,有人宰了幾個,一回頭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頓時就慌了手腳。
這些境人雖然不多,但境人上馬是兵下馬是民,人人都是戰場老手,立即有人發現有空子可鑽,隨即听見一聲怪異的長調之後,越人們忽然都換了步法。
他們的步伐詭異,古怪,大開大合,手舞足蹈地看起來確實像舞蹈,學生們剛剛適應剛才的作戰方式,忽然遇上這麼奇怪的步子,都怔了怔。
在車中觀戰的百里幽一瞧不好,作戰是不能分神的,這樣分神,就會給別人可乘之機。
她剛要再次下令進攻,那些靖人已經跳著奇怪的步伐舞到了每個小隊的中樞隊員身邊,一個境人一個大仰身,身子後翻腿抬起,仰出奇異的弧度,他對面的學生一怔,不知道這樣的體位該招呼他什麼要害,那越人忽然手一翻,手竟然從自己襠內翻出,手中一柄雪亮的小斧,唰地砍向他的肚月復!
一個少女被一柄刀忽然逼到臉前,巨大的恐懼令她發出尖叫,聲音尖利,听得學生們更加緊張失措。
正在這里,百里幽吹哨了。
哨聲尖利人,听得讓人渾身神經都似被拽住,一路上學生們渾身發麻地听著這哨聲訓練,此刻听見,每個人都下意識立即後退!
雖然一部分人逃月兌了必死殺手,但終究還是很多人受傷,初次上戰場又初次見自己的血,這心理沖擊還是有的,再加上對方那古怪的「舞攻」,學生們這一退,眼看就似乎沒有勇氣再沖。
蘇沙焦急地看著前方,她知道百里幽吹哨下令後退是為了保住學生們的命,但此刻一退,很可能就會一退再退,面臨敗局。
她開弓取箭,箭若流星,三連發齊射,射傷不少沖在前面的精人,只是也不能阻止學生的後退。
百里幽卻不急的樣子,放下哨子,忽然道︰「策馬!驅動馬車向前!」
趕車霍雷元一聲吆喝,抖開韁繩,駕駛著馬車向前沖。
馬車有天窗,百里幽瞧瞧,忽然對蘇亞道︰「打破它!」
蘇沙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立即揮刀砍破。
「送我上去。」
「大人!」蘇沙忽然明白她要做什麼,駭然道,「不能!有危險!而且你現在的身體也不能吹風!」
「立即!」顛簸的馬車里百里幽聲音嚴厲。
恢宏里在另一輛車里,由護衛層層保護,這車里只有她和蘇沙。
蘇沙看著百里幽,她病了好幾天,眼眶都深陷下去,可就是因為眼眶深陷,眼神反而看起來更亮,更迫人。
百里幽已經自己向上爬,蘇沙咬咬牙,扶住她的腿,送她上了車頂。
頭一伸出去,高處的風便呼啦一下撲過來,人如同被煽了狠狠一巴掌,灌在嗓子眼里的冷風,竟然是火辣辣的,刺激得人恨不得咳出心肝。
百里幽吸一口氣,捂住嘴。
馬車原本停在一個坡度上,此時向下沖,迎著一個沒有學生的戰團。
境人一抬頭就看見馬車以及馬車上的人,背弓的立即開始尋找弓箭,還有一些人試圖往車上爬。
已經向後退的學生們則大驚失色,立即停住腳步。
百里幽竟然驅車迎著敵人沖過去了。
「停!停!」學生們狂呼亂叫,拼命向前沖,緊追著馬車的輪子。
百里幽不說話,一直沖到戰團中心,近到已經看見底下境人粗黑的臉,才忽然喝道︰「停!」
霍元雙臂一緊,兩匹馬齊聲長嘶,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馬車驟停。
突然停止甚至連慣性都沒發生的馬車,一下將三四個試圖攀爬馬車的境人摔了下去。
「今天我的馬車就在這里,我就在這里。」百里幽終于喘定一口氣,勉力大聲道,「以此為線,這便是兩軍疆域!你們爭奪的就是我的死活,你們進,我生,你們退,我死!」
馬車下人人仰首望她,只有那個失心瘋了的少女還在尖叫,百里幽大喝︰「閉嘴!」一抬手擊出一顆石子,正擊中她面頰。
少女驚得原地一跳,這才清醒,捂住臉看百里幽,眼楮慢慢紅了。
百里幽已經不看她,在車頂轉身,看著那群學生,「我把命交給你們了,自己看著辦吧!」
霍元跳下車,拔出刀,一手持盾站在馬車前,回頭冷笑道,「敢不敢上來?敢不敢做男人?」
學生們狂奔向前的腳步聲,淹沒了他的挑釁。
學生們幾乎是順著馬車爬過去的,一瞬間,馬車前就滿滿是人,攔成長長一線,誰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撞出去,又是誰第一個殺了對方的人,只知道那一瞬間無數人沖出去,懷里揣著刀,刀在揚起那一刻就已經劈下,不用管砍在什麼部位,反正濺出來的是敵人的血。
雖千萬人吾往矣。
只因身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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