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蒼綠中,星星點點的光束穿過其中,滲透到石凳上的男人身上,隨著樹葉的搖擺不停的在他身上移動著,似想溫暖他身上的每個地方。
是她熟悉的面孔,但,宜婷卻覺得從未有過的陌生。
印象里,他是一個不善言語,但心地善良,看似冷漠卻渾身充滿斗志的男人。
她一直以為,悲傷、沮喪這樣的情緒跟他沾不上邊,可是,此時此刻,他一個人,垂著頭,坐在那里,看起來是那麼的孤單落寞,即使隔了幾米遠,她仍感覺到他渾身籠罩的悲傷氣息。
印象里,他是一個很客氣的人,每次看到她,總會拘謹而又客氣的跟她打招呼。
可是今天,他明明抬頭看了她一眼,為什麼又像不認識她一樣垂下頭去?!
宜婷忍不住抬步朝他走了過去,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嘀嗒」「嘀嗒」的響聲,在這個午後寂靜的避蔭地很是突兀。然而,她站立在他旁邊時,他都沒有抬一下頭。
宜婷只看到他墊在一起的雙手微微僵了下。
她心情本來不好,但看到他,她還是強擠出了一絲笑意,「冷風,你怎麼來這里了?」
她在他旁邊坐下,抬頭看樹葉交疊仍沒有擋住的微亮光點。
每每受挫無助不開心的時候,她就喜歡這樣。
看著那濃蔭里的微涼光點,她就仿佛看到了人生里的希望,那一絲微光,有著照亮她心靈深處的強大力量。
冷風沒有回答她,但她感受得到他渾身散發的低氣壓。
她毫不介意的淺聲一笑,如話家常般的自顧自的絮叨了起來,「你知道嗎?我記事起,自己就在這個孤兒院,現在看看,孤兒院其實挺好的,我真不知道,當初怎麼就那麼的想離開孤兒院,天天盼著被人領養……」想到那些過往的記憶,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時間過來好快啊,轉眼就過了二十多年了。
也許是傷心需要發泄,而剛好旁邊又有個很好的傾听者,她突然就有好多感慨,「那個時候,一心想著快點長大,如今,我倒覺得,做個孩子,多好!」她看著葉縫中的光亮,眸光卻隴上陰郁色彩,再次嘆了口氣。
時光無法倒流,她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孩提時代。
「你小時候在這個孤兒院待過?」冷風突然就抬眸看向她,凜滿悲傷的眸底閃過一絲亮光,帶著一絲期盼直睨著她。
宜婷本能的點了點頭,沒有回頭看他,話語依舊綿長的裹滿了滄桑,「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好遙遠,似是過了幾個世紀一樣。」
冷風突然抓住她放在腿上的手,有些激動的問道︰「那你記不記得,這個孤兒院里有個叫陽光的女孩?」
宜婷一愣,回眸,有些不可置信的直睨向冷風,本能的抽回自己的手,「你是?!」
陽光!有多久沒有听到這個名字了!連她自己都淡忘了,怎麼會還有人記得?!
被領養後,養父養母都還沒來得及給她換個名字,她就已經逃離了那個家。
後來,一個人在社會上求生存,那種低三下四,跪地乞求,遭人指點的生活將她磨的連笑得力氣都沒有了。
那個時候開始,她覺得陽光這個名字根本不適合她,一點都不適合她,她周身都是苦澀悲憐的氣息,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得到陽光的垂青。
她索性給自己改了名,宜婷,她想讓自己很容易就長到婷婷玉立,不會像當時那樣,一天對她來說漫長的像經歷了整個春夏秋冬。
沒想到,她真的熬過來了……
「我是她一個朋友,我一直在找她。」冷風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不好意思的收回自己的手,眸光晦暗的睨著自己交疊在一起,不自在摩挲著的雙手上,「今天,我來這里,其實也是因為想起了她。」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過那個小女孩了,確切的說是認識宜婷,把她放在心里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想起過。
今天,他在馬路上狂飆車,根本沒想過要去哪里,車子經過孤兒院時,他腦海里突然就閃過了夢里無數次出現過的小女孩,他悲傷肆意翻騰的心突然就靜了下來,那些向他隴來的黑暗陡的就凜去了幾分。
想到她,他有些自責的停下了車,走了進來,坐在了他每次來坐的地方。
他一遍又一遍的責備自己,怎麼就把她忘了!
沒有遇到宜婷的時候,他的人生目標不是找到陽光,娶她為妻,跟她結婚生子,遇到宜婷後,他起初以為她就是陽光,但他又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問,後來索性就拋置腦後了。
剛剛,他看到了宜婷,但一想到因為她,他差點忘記了陽光,他心里就充滿了怨氣,不想搭理她。
他沒有工作不要緊,失戀也沒什麼,他還有那個從小就給他動力的夢想。
只要夢想還在,他就不該悲傷!
突然听到宜婷說小時候在這里生活,他渾身一震,激動的有些過了頭,抓住了她的手。
他正為自己的形象懊惱間,宜婷的聲音傳進了耳里。
「你認識她?」宜婷眸光深深的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遍,也沒有看出來他是誰。
冷風咬了咬唇,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後眸帶期望的睨向她,「你有沒有她的消息?」
「我就是!」見他一臉的期待,宜婷索性坦言。
二十多年了,她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陽光這個名字,她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人提起,沒想到,還有人記得她!只是,她卻不知道,年少時,有誰會這般在意過她,冷風是誰?
她心里陡的涌起一股酸澀,眸色動容的睨著冷風。
「你說什麼?」冷風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撐大了雙眸,「你……你是陽光?!」他抬手,顫巍巍的指向她。
「對,我是!」見他似受到了驚嚇般,宜婷竟忍不不扯開嘴角笑了笑。
但她始終不想提起陽光這兩個字。
過了這麼多年,如今的她,依舊過得糟糕的一塌糊涂,那兩個字,她依舊不配。
聞言,冷風激動的指向自己,話語都有些不暢起來,「那……那……你還記得我嗎?……」
「你……」宜婷再次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尷尬的笑了笑,「看不出來。」
「我是小胖子啊……你仔細想想……」冷風一顆心不受節奏的跳著,似要跳出自己的心髒。眸光里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與興奮,「我還有個雙胞胎哥哥,你當時叫他大胖子,叫我小胖子來著……」
宜婷努力在腦海中回想著,卻毫無印象,見冷風一臉的激動,她愧疚的搖了搖頭。
「有一天晚上,下著大雨,你看我們在雨里哭的很慘,借我們傘,還安慰我們……」見宜婷一臉茫然的听著,冷風眸光暗淡了幾分,話語也不似之前激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失落,「你真的不記得了……」那些他視若珍寶的回憶,她竟然一點都不記得了。
看來,不管是宜婷,還是陽光,一直都是他一廂情願了!
他抬頭,看著葉縫外的亮點,由心的嘆了口氣。
見他突然又低落起來,如同她剛進來時看到他的模樣,宜婷有些不忍心,也許是她今天心情也不好,跟他同病相憐,她忍不住開口撒了慌,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你一提……我就想起來了……」怕裝的不像,她心虛的笑了兩聲,掩飾,「我當時還在想,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會哭的那麼傷心,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
「那一天,媽媽說給我們買吃的,讓我跟哥哥等,結果,等了一天,媽媽都沒有回來……」回憶起往事,冷風臉上隴滿了悲傷,「後來,我跟哥哥擔心的到處找……結果,媽媽沒找到,我們卻迷路了……」仿佛回到了那一刻,他話語里頭沁滿了悲傷色彩,「我們不知道怎麼回去,也沒有錢,就一直沿路邊走邊找媽媽……其實,那個時候,雖然只有5歲……隱隱中,我們已經猜測到,媽媽是為了丟下我們……」他說的很慢,每說一句,都感覺很沉重,很艱難,就像踩在插滿針尖的地毯式,「除了哭,我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當時我們又餓又渴,根本都走不動了……沒想到又下起雨來……」
冷風似是完全置身于回憶里,艱難的訴說著他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宜婷起初只是好奇,听到後來,她都跟著沉重起來,不由心疼起這個跟他遭遇差不多的大男人。
「還好那天,我們遇到了你……你好心的借我們傘,還安慰我們……」他突然回頭,看向她,嚇了她一跳,她正想問他怎麼了,他又陡的回過頭去,看向那一片濃郁的樹葉,繼續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傷心的事,但是,老天給我們多少悲傷,就一定會給我們多少快樂,不管你們遭遇了什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宜婷有些驚訝,那個時候的她,估計也沒多大,怎麼會說出那麼有深度的話,而且,她的心里一直隴著陰影,真的有那麼樂觀嗎?!
她完全不記得她說過,沒想到他卻至今還記得!
「你說的很對……後開……真的就有好心人幫了我們,送我們回了家……只是,那家再也不是我的家……而是住進了陌生人……房子被我媽賣了……」
說到這里,他微紅的眸子閃了閃,抬手搓了搓臉,帶著一絲惆悵的笑意深呼吸一口氣,回眸看向她,眸光憂郁而深沉,「你還記得那把傘嗎?」。
宜婷面色僵了僵,生怕自己出錯,睜大眼楮點了點頭。
「那把傘我一直帶在身邊,一直想找機會還給你的……可是,當時我們被送到了一家孤兒院,根本不能擅自出門……等後來有機會時,你已經不在這里了……」
宜婷抿了抿唇,總覺得該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這麼多年,我一有機會就會來看看,可是,一直都沒有找到……我以為你早就不在這個城市了,沒想到……」他陡的心塞起來。
他們是多麼的無緣,在一個城市生活多年,竟然到現在才踫見。
宜婷心里一陣感動,抬眸,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你不會就為了還一把傘,找我這麼多年吧?!」
這個時候,他兜里的手機陡的響了起來,把他到了嘴邊的「當然不是!」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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