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孫曉晴為了雲開被辭退的小事，鬧得醫院上下雞飛狗跳、人心惶惶的時候，市二醫院又出事了，出大事了。
秋季是傳染病高發季節，住院部最近收治了二十多名流感兒童。一個多星期了，患者身上的癥狀絲毫未見好轉，鼻塞流涕、頭痛咳嗽、上吐下瀉……一群可憐的孩子在病房里哭鬧個不停。護士長郭敏敏憑借多年的臨床看護經驗，認為診斷和用藥有問題，並對主治醫師的治療方案提出了質疑。
主持醫院日常事務的吳國華副院長，開始也沒當回事，一直讓手下的主治醫師當作普通流感治療，直到部分患者開始全身浮腫甚至神志不清時，他才開始認真關注此事。
患者中有個叫黃曉明的兒童，他父親黃博是渝都電視台的記者。黃博對醫院的治療方案產生懷疑後，在醫院進行了明察暗訪，並將孩子們的癥狀表現、臨床診斷報告及治療方案，發送給了幾位知名的醫學專家。專家們懷疑，孩子們極可能患了H9N2禽流感，需要通過病原學檢查來進一步確診。而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相關報告，H9N2曾導致患者死亡，如果控制不及時，還容易引發大規模傳染。
市二醫院的治療方案，一直是按普通流感及肺炎治療，顯然無法見效。擔心兒子病情惡化的黃博，在《第一現場》電視欄目中將這事捅了出來，節目播出後，市二醫院被焦急憤怒的患者家屬堵住了大門，要求醫院給個說法。衛生廳的主管領導也坐不住了，嚴厲要求醫院必須迅速拿出妥善的治療方案，盡快進行隔離治療。
吳國華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便將事情推到了醫院的技術專家，院長秦如海頭上。人命關天的大事，秦如海也沒空跟吳國華計較，他緊急召集了專家會診，邀請渝都知名的臨床專家和醫學教授到會，並通知相關科室主管列席旁听。
旁听的還有一名患者家屬代表，就是那位記者黃博。吳國華本來不同意黃博旁听，說這是嚴肅的技術方案研討，他一個記者瞎摻和啥？
「他不只是記者，還是患者家屬，按會診程序有權參加。」秦如海瞅了吳國華一眼說︰「讓他在集中討論階段回避就行了——你有啥顧慮麼？」
吳國華沒話可說了。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預感，卻無法宣諸于口。他不知道一個叫「墨菲定律」的心理學效應——如果擔心某種不好的情況發生，那麼它就一定會發生。
吳國華擔心的事情，很快就在他最不希望發生的時候發生了。
孫曉晴接到會診通知時，正忙得不可開交，揮了揮手對雲開說︰「小雲，這個專家會診你去旁听一下，我晚上得把這堆藥材清單整理完，明天要用的……」
「我都被炒魷魚了，你還給我派活兒？」雲開翻著白眼說。
「切，誰被炒魷魚還說不準呢！」孫曉晴順手將通知單扔到雲開面前說︰「少廢話，叫你去你就去！」
雲開接過通知單瞟了兩眼，苦著臉說︰「曉晴姐，通知要求科室主管或中級以上職稱參加……」
「你的藥劑水平，比我這個主管藥師差了？」孫曉晴抬頭白了他一眼說︰「不就是旁听麼，你把會議記錄帶回來就行。」
雲開只好撓撓後腦勺，乖乖地出了門。他先去了趟住院部，找郭敏敏要了些患者資料，一路看著資料到了會診室。
專家會診在市二醫院最大的一間會診室里召開。雲開找了個靠前的側邊位置坐下，攤開筆記本等著會議開始，他明白孫曉晴叫他來旁听的意思，還有一層是刻意給他機會，畢竟到場的都是醫療領域的泰山北斗，對他也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當然，這樣重要的會診，也是吳國華的機會——出頭露臉的機會，所以他安排自己當了會議主持人。會診專家到齊後，吳國華先做了一番人員介紹，然後宣布會診開始。兩名首診醫師分別對患者的癥狀和診斷過程做了報告，然後請住院部的護士帶著幾名患病的孩子，在父母陪同下來到現場，接受與會專家的詢問和檢查。
隨後吳國華請患者及家屬回避，開始了本次會議的核心議程——集中研討。
老實說，雲開對吳國華這位副院長大人沒有絲毫好感。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看吳海清那混蛋的德性，就知道他老子也好不了哪去。在這種看他不爽的心態下，雲開發現吳國華有意識地在引導討論方向，甚至在一些重要細節上做了隱瞞，並沒有對與會專家公開。
既然邀請這麼多專家學者來研討，他為什麼要隱瞞，或者說，掩飾？
這個懷疑讓雲開坐立不安，早沒了給孫曉晴做會議記錄的心思。他埋頭翻閱著郭敏敏給他的患者資料，仔細對比吳國華在投影屏幕上演示的內容，臉色越來越難看。
會診專家根據首診醫師的診斷過程，以及吳國華在投影上演示的癥狀分析，逐漸傾向于H9N2禽流感的判斷，結論似乎也顯而易見了。討論快結束時，來自渝州大學醫學院，華夏科學院院士沈岩教授卻提出了不同意見。
「先別急著下結論。我有兩個疑點，提出來跟各位討論下。第一，這二十多個孩子的癥狀是否完全一致？我們只對其中幾名患者作了現場檢查，其它患者只有病歷資料，這一點請院方確認；第二，血常規和生化檢查結果，的確與H9N2的臨床表現匹配，但大家不要忘了，最準確的確診方法是對病原體的PCR檢測，若市二醫院條件不足，可以送到渝大PCR實驗室檢測……」
沈岩的話說得相當委婉，所有表述都圍繞著技術問題，但字里含間的意思就是，醫院沒有盡到對每位患者的責任，否則早該通過PCR檢測確診了，根本沒必要召集這麼多專家來會診——既然現在要會診，那就有必要更加嚴謹。
吳國華打著圓場說︰「沈教授說的好，我作為市二醫院的常務副院長先做個檢討，我們馬上準備標本送到渝州大學，還請沈老代為協調渝大方面……」
旁听的雲開實在听不下去了，從座位上站起來高聲說︰「吳院長，我可以提問麼？」
吳國華的發言突然被旁听席打斷，笑容有些僵硬地問道︰「你哪個科室的？」
「藥劑科中藥室。」
「中藥室？孫曉晴為什麼沒來？」
「中藥室有名優秀的員工被辭退了，我們組長忙不過來，讓我替她來做會議記錄……」雲開回答的語氣一本正經，理由卻很惡搞。
被辭退的員工代替上司開會，還自稱是優秀員工，還有比這更奇葩的事麼？旁听席上的一些同事早已忍俊不禁，紛紛露出詭異的笑容來。
「既然這樣，那你作好筆記就行，坐下吧！」當著眾多外聘專家的面，吳國華也不好發作，裝作隨意地揮了揮手，意思是你還沒有提問的資格，趕緊閉嘴吧。
雲開很不識趣，委屈地說︰「可我還有問題沒問……」
「有問題下來再說，這里不是提問的場合……」吳國華的臉色沉了下來。醫院里的年輕醫師太多，副院長不可能認識每一個職員，但他一听「藥劑科中藥室」這幾個字，就意識到可能跟白天的郵件事件有關，這小子八成是來找茬的，想到這里他就火大，都是吳海清那個坑爹的惹禍啊！
身份完全不對等的兩人打起了啞謎，讓沈岩這些外聘專家看不懂了。秦如海的視線在兩人臉上掃視了一圈，平靜地開口道︰「吳副院長，讓他問吧。年輕人有創造力，或許能給我們帶來些新思路……」
「多謝秦院長！」雲開揣著從住院部拿來的患者資料，在一片好奇的目光中走上前台。
「各位領導，各位專家，我叫雲開。在座的領導可能都不認識我，不過應該听說過，或者在郵件中看過我的名字。」雲開自行取過話筒，環視了周圍一圈，然後嘲諷地看著吳國華說︰「是的，我就是今天被辭退的那位實習藥師。令某些人遺憾的是，我還沒辦理離職手續，暫時還是醫院的員工，感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發言……」
「我這里有些補充資料，請沈教授和各位專家過目。」雲開將資料放在幾位外聘專家面前說︰「我是藥師而不是醫師，所以只懂藥物方面的問題。我的問題很簡單，就是想請問吳院長，藥物中毒與H9N2之間有什麼必然的關系？」
「藥物中毒？！」
這四個字就象丟進人群中的高能炸彈，將一屋子醫療專家們震了個底朝天。
前排的專家們不明就里，面面相覷。旁听席上的醫師們倒抽了口冷氣，目瞪口呆地望著雲開，隨後爆發出一陣如同蚊子嗡嗡嗡的竊竊私語。藥物中毒這頂帽子，那可是會壓死人的，若雲開所說為實的話，市二醫院也將迎來一場地震！
兩位首診醫師也被嚇得臉色發白。吳國華臉色鐵青，聲色俱厲地質問道︰「小子，這是什麼場合？你一個小小的藥師懂什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雲開沒理睬吳國華的質問，扭頭繼續說︰「各位專家，請你們仔細看看患者的病歷資料，這二十六位患者，入院治療都在一周以上，平均診斷次數超過五次。這麼多主治醫師，若是H9N2禽流感這樣典型的癥狀，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各位不覺得奇怪麼？」
「另外，請注意這五位患者的最新病歷記錄。」雲開從電腦里調出資料投影在屏幕上，指著最後一行記錄說道︰「這里，還有這里。這幾位患者從前天開始，出現了尿頻尿急癥狀。各位可能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患者都是兒童，尿急很容易被粗心的父母忽略，我懷疑這批兒童都有類似癥狀，只是在醫師詢問時被家屬忽略了，沒有記錄在病歷中。」
「再看這兩位重癥患者的病歷記錄，尿頻尿急，周身浮腫，神志不清……」雲開頓了頓，若有所指地說︰「不好意思，電腦資料里沒有這個，各位專家請看我帶來的資料。在座的各位都是經驗豐富的醫師藥師，請問這些癥狀意味著什麼？」
「腎功能衰竭！」
「是的，腎功能衰竭，還是群發性的急性腎衰竭。所以我懷疑這根本不是H9N2，而是藥物中毒！」
「你胡說些什麼？」吳國華振振有辭地訓斥道︰「就算是腎衰竭，H9N2也可以引起腎衰竭並發癥，怎麼會是藥物中毒？」
「是麼？」雲開盯著吳國華冷笑道︰「那為什麼你給各位專家的資料中，要掩瞞兩位重癥患者的最新病歷記錄？為什麼不象沈教授所說的及時安排PCR檢測，為什麼？」
「病歷記錄沒有更新，醫院檢測條件不足，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吳國華矢口否認，同時倒打一耙道︰「你這個被開除的員工來會診搗亂，信口開河，難道是懷恨在心，故意擾亂醫院工作，敗壞醫院名聲？信不信我叫保安把你轟出去？」
「喲，副院長大人官威十足，我好怕怕！」雲開翻著白眼，順口來了一句網絡流行語︰「吳副院長，你這麼叼，你爸媽知道麼？」
旁听席上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嗤笑聲。這貨嘴賤啊，不過腫麼那麼多人笑呢，可見副院長大人雖然大權在握，但的確不得人心。
秦如海抬手打斷兩人的爭執，冷冷地說︰「行了，行了！在這麼多專家面前吵吵嚷嚷，成何體統？誰是誰非，馬上安排進行PCR檢測和藥物檢測不都清楚了？」
沈岩教授看完手里的資料，不露聲色地遞給了秦如海，搖搖頭說︰「你自己看看吧，這可是你管的醫院！」
秦如海一听沈岩的語氣，就知道事情大發了。他面無表情地靠在椅背上，心里又是傷心又是慶幸。傷心的是，自己管理下的醫院，居然糜爛成了這樣子，慶幸的是這個毒瘤總算可以拔掉，自己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會診進行到這個地步，再也無法繼續了，只能等待PCR檢測結果。
雲開離開會診室的時候，卻被人叫住了。沈岩教授從身後趕上來，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誘惑道︰「小伙子，听說你失業了，有沒有興趣到我們渝大醫學院來？我那是華夏最先進的藥物實驗室，也沒人會趕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