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晚上好!這里是金陵電視台新聞直播節目。今日凌晨,我市警方傾力出動,破獲了一起特大毒品及涉黑案件,現場擊斃犯罪分子三十七名,其中包括從東海流竄至我市作案的二十余名匪徒,從現場搜查出毒品八百公斤,繳獲作案槍支四十余支,請看本台記者從金龍城現場發回的詳細報道……」
畫面從直播間切換到了金龍城外。警方在門外圍起了長長的警戒線,被聞訊趕來的民眾圍得水泄不通,整條街道上都是擁擠的人群。
合上拉鏈的帆布擔架從門後抬了出來,現場的人群立即沸騰了,雞蛋和西紅柿紛紛月兌手而出,連抬擔架的警察都躺了槍,頭上和身上挨了不少誤傷。
一名有些瘋瘋癲癲的女子,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混蛋,禽獸!毀了老娘一輩子,老娘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哈哈哈哈……」
「*惡貫滿盈,死有余辜!我詛咒你們下十八層地獄,下輩子投胎做豬!」一名帶著眼鏡的族,一邊扔雞蛋一邊咒罵,也不知道他從哪弄來那麼多雞蛋。
「死得好,死得妙,死得滿城哈哈笑!」
「……」
維護秩序的警察很擔心,一不留神就會有人跑出來鞭尸,讓人趕緊把運尸車開走。與此同時,金陵的街頭巷尾,不少地方放起了鞭炮,有人又哭又笑,有人又叫又跳,場面比過年還熱鬧。
電視畫面切回到直播間,主持人感慨地說︰「看來咱們金陵警方,辦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為全市人民歡度春節送上了一份厚禮。為此,我市領導要求各級警務人員,要堅決維護人民群眾利益,嚴厲打擊違法犯罪活動……」
龍顏「啪」地一聲按掉了電源開關,冷著小臉問︰「義父,真要他去龍淵天坑?」
龍行雲瞟了女兒一眼,笑容里很有內涵。「你自己也進去過,大山才剛剛出來,他有什麼不能去的?」
「馬上就是春節了。何況,他還沒加入咱們特安組……」
「這會兒說他沒加入特安組了?那小子扛著金盾銘牌殺人放火,打的就是特安組的招牌,你以為義父不知道,他這是在表達不滿麼,哼哼!」
龍神大大不喜歡玩陰謀,並不意味著他對陰謀詭計一竅不通,惱火地接著說道︰「那些混蛋殺了也就殺了吧,還攪得滿城風雨的。現在倒好,崔志軍下台了,警察系統倒了一大片,網絡和社會上傳得沸沸揚揚,燕京崔家丟了里子又丟了面子,徹底被他得罪死了,我看他以後怎麼在國內混?」
「崔家早就該敲打敲打了,不然還以為現在是隋唐呢!」龍顏梗著脖子不服氣︰「換了是我去收拾青幫,這會兒早就殺到燕京去了!」
「瞎胡鬧!」龍行雲嘴上批評,眼里卻沒有過于深責的意思。
「這些年來,有人就算看咱們不順眼,也只能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動作,當著我龍行雲的面,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為啥?因為咱們行得正,坐得端,不摻和國內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
「雲開那小子,有些聰明得過了頭,少了點堂堂正正的大將之風,這次的表現只能算勉強過關。要說敲打,他才是那個最該被敲打的,所以我讓他去龍淵天坑,讓他明白以力破巧的道理,有本事就自己爬出來。
「崔家打落牙齒不想往肚里吞,一定會攻擊我縱容手下違法亂紀,實情我已經跟首長匯報過了。讓雲開回避一陣子,我就說他在特安組的監獄里,崔家還能咬我啊,哈哈!」
龍顏反駁不得,小聲嘀咕道︰「可不是跟監獄差不多嘛……」
雲開的確在一所監獄里——不是他自己的監獄,而是羅長文的監獄。
雲開剛回到渝都,便收到信息說羅長文想見他。對于這個殺死陸小仙的罪魁禍首,雲開心里沒有絲毫寬恕的想法,還是宮千山請他出面,說羅長文願意交待所有犯罪事實,前提是跟他見上一次面。
在看守所的探視室里,雲開再次見到羅長文,卻差點沒認出人來。那個之前開著跑車趾高氣揚的羅大少,此時變成了披頭散發的囚徒,面色蒼白眼窩深陷,神情有些恍惚,手腳偶爾出現痙攣,連走路都有些搖晃——
雲開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一個人每時每刻都感覺有刀片在割肉,精神上處在千刀萬剮的極刑中時,沒有可能睡得安穩,這便是少量凌遲丹造成的結果。
宮廷古方的凌遲丹,現代醫院連原因都查不出來。最初兩三天,羅長文被送進了醫院,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後,又被帶回了看守所。羅長文徹底絕望了,連自殺的機會都找不到,因為在戒備森嚴的看守所里,連牙刷都是不帶柄的。
羅長文在看守所受了十天極刑,雲開在外面昏迷了兩天,滅掉青幫又用了七八天,兩人再次見面,都有一絲恍若隔世的感覺。
奇怪的是,羅長文的眼里並沒有多少恨意。「雲董,青幫被你滅掉了?」
雲開的眼神冷漠,平靜地點了點頭︰「你在看守所里,消息倒挺靈通。」
羅長文的眼角不停地抽搐,強自鎮定地搖了搖頭說︰「不是,我是猜的。」
「哦?」
「在青雲觀我就明白了。我不該惹你,青幫也不該惹上你……」
「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不遇上我,也會遇上別人!」
「我現在是階下囚,每時每刻都生不如死。」羅長文滿臉慘笑道︰「現在你該滿意了吧?」
「看樣子你後悔了?」雲開冷冷地反問道︰「羅長文,你知不知陸小仙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告訴你,如果要在一萬個人中間,選出一個最善良的人,她當之無愧!可是,這樣一個人卻被你逼得自毀容顏,還死在了你的槍下,你覺得我會因為看見你這副慘狀,就會大度地原諒你麼?」
「我並沒有奢求你的原諒。」羅長文搖頭道︰「雲開,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怎麼過來的?拜托雲董的手段,我這十天過得比十年還漫長。最初幾天,我每時每刻都在詛咒你下地獄,極痛難忍時只好轉移注意力,把這一輩子的經歷都回想了一遍……」
「大概十三四歲的時候吧,我爸剛升副局長,有不少人上門送禮求他辦事,他照單全收,來送禮的包括我同學的父親。我那個同學是個漂亮的女生,之前一直對我不理不睬,從那以後就整天跟我在一起了,當初我還以為是純真的愛情,哈哈哈!
「後來我爸調去偏遠區縣歷練,大家都以為他失勢了,那女同學便跟別人好了。從那以後,我便知道了權力的滋味,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壞的吧?
「我爸的官越做越大,送禮的也越來越多,他自己出面不方便,便逐漸把這些事情交給了我。我那個同學的結局你能想象麼?她在南方某個桑拿中心當,是我安排人送的——她不是喜歡上面有人的麼,現在她上面天天都有人……」
羅長文流著眼淚,仰面朝天大笑,狀若瘋癲。
雲開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混蛋約他見面,講這個故事干什麼。
羅長文笑夠了,盯著雲開的眼楮說︰「雲開,我就是想問問你,你不是毒術了得麼?那你知不知道,這個世上最毒的東西,並不是你的毒藥,而是惡毒的人心?這個社會害人最深流毒最廣的,不是法律禁止的毒品,而是道德缺失的思想?
「人之初,性本善,我羅長文當初也是一個單純的少年。可是這操蛋的社會,人人都追求權勢和金錢,沒有信仰沒有道德沒有底線,這他媽才是天下奇毒,讓你悄無聲息中了毒還樂在其中,我草他大爺!
「雲開,我並不恨你,真的不恨,因為在你的毒藥之前,我早已無藥可醫了。約你見最後一面,除了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外,想跟你說的就是這個。你他媽有本事,能把這個毒藥給解了,我在地獄里都給你燒香,贊你一聲好漢!」
「我說的秘密,是提醒你注意一個人,或許你听說過,他叫曹鉞。我猜測東方白也應該逃掉了吧?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應該跟你們暗江湖有關。據我所知,這兩個人還只是組織里的小角色,我所知道的就這麼多。
「雲開,最後跟你道聲謝吧。雖然你的毒藥讓我生不如死,卻也解了我中的人性之毒。咱們,後會無期吧……」
雲開沒想到,羅長文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人之初,性本善,世上沒有天生的壞人。羅長文這樣的人之所以存在,一方面是他偏執的性格,另一方面也是家庭環境的負面影響。雲開不知道,如果他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市民家庭,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
他靜靜地望著羅長文,看他眼楮里一片死灰,嘆了口氣道︰「羅長文,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原諒你。你說的沒錯,那的確是天下最厲害的毒藥,我解不了,只有陸小仙那樣的人才能解,可她已經死了。」
「以小仙兒的善良,哪怕是你殺了她,她或許……」雲開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或許還是會原諒你的。如果你真有悔意,就安心地去吧。後會無期!」
雲開站起身來,落寞地離開了探視室。
身後,羅長文解月兌般地低語道︰「謝謝。代我去她墓前說聲對不起,拜托了!」
一天之後,羅長文無聲無息地死在了看守所,身上沒有一絲傷痕。在此之前,他向警方交待了全部犯罪事實,也親手把自己的父親送進了死囚牢。
渝都又下了一場雪。繁華的鬧市被一片純白所掩蓋,顯得分外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