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門的天地棋局,對弈了三天三夜。
若純粹以圍棋規則而言,姬牧野和呂申的對局毫無棋理可言。只是,那些明明是菜鳥才能下出來的俗手,卻偏偏擁有風雲雷動的氣勢,不可理喻卻玄妙莫測。
浩淼蒼穹,群星璀璨。棋盤上的每一次落子,在天幕之上都有星辰遙相呼應,突然綻放出明亮的光華,剎那間令明月無光,夜空如晝。
所有觀戰的太乙門人,此時連大氣都未敢出。因為他們知道,這場以天地大勢為局的對弈,已進行到了如火如荼的階段,任何一絲微妙的干擾,都可能導致某一方的失敗,謂之曰「天意」。
唯一無視這些的人只有一個,計通玄。
這位游戲人間的太乙門長老,年輕時曾搶走過藝八仙中的「棋仙」稱號,隨即從大眾視野里消失無蹤,擺出了藝八仙歷史上最大的烏龍。
當姬牧野懸空靜立了兩個時辰,連眼角都滲出了鮮血時,計大長老無聊地啃著雞腿,貌似自言自語嘀咕道︰「天意?依我看,無外乎人心而已咯!」
他嘀咕的聲音不高,卻恰好傳進了姬牧野的耳邊。
「天意無外乎人心?」
一直舉棋不定的姬牧野,無聲地重復著這一句,眼里閃過一絲釋然和欣喜,隨即探手隔空一抓,一枚烏黑發亮的棋子,在東邊的中路上凝結而出。
所有人吃驚地發現,姬牧野這一手,竟對膠著的局勢置之不理,而是月兌先打入白棋。而那顆看似孤零零的黑子,隔著幾枚高路起跳的白子,跟中月復的主力隔海相望,如同打入敵方地盤里的一顆釘子!
毫無疑問,破除僵局的最佳方式便是另闢蹊徑。歷史上,為敵人制造兩線作戰的例子並不少見,比如楚漢爭雄時劉邦和韓信夾擊,最終使項羽兵敗烏江;比如三國爭霸時孫劉聯手抗曹,草船借箭火燒赤壁,才開啟了三分天下的鼎立格局。
再比如,在那場抗擊扶桑侵略的戰場上,華夏當時的執政黨阻敵于正面戰場,而在野黨卻趁機開闢了敵後武裝根據地,讓侵略者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天道輪回,因果循環;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這就是人心,這就是天意。
剎那之間,雲開霧散。深邃而遙遠的天穹之上,有璀璨的群星閃爍,隨即化成燦爛的光雨,遙遙破空東去。
……
千里之外,東海之東。
星羅棋布的珍珠島鏈之中,最顯眼的便是群島環繞中的琉球本島。島上棕櫚成林,檳榔搖曳,在碧海銀沙中風情萬般,被世人稱為「東方的夏威夷」。
只是,剛剛發生的一起丑陋罪惡,在島上掀起了一片滔天怒潮。
按照聯合國相關協定,琉球群島交由米國托管。時至今日,琉球已成為米國「永不沉沒的航母」,可米軍並沒有履行維護和平的義務,而是在幾天前凌辱了一名當地女童,這在琉球引發了大規模游行示威,強烈要求米軍滾出琉球。
當夜,組織游行示威的幾名大學教授和學生,連同數十名島上的各界知名人士,在首里灣的一艘游艇上舉行會議,討論通過了「琉球自由黨」的綱領和任務,從而領導琉球獨立運動,謀求琉球民族自治。
這次會議,被後世的琉球共和國稱為「首里灣會議」。其對于琉球的意義,約莫等同于一百年前的華夏,在嘉興的那艘畫舫上舉行的南湖會議。
出席這次會議的眾多代表中,有一名放下了長劍的菜鳥武士,他的名字叫橫山秀。
深刻影響了姬牧野的武痴,沉迷于劍道多年的橫山秀,最終卻放下手里的長劍,為何?只因他在扶桑陪伴了一路的那位華夏劍客,宮千闕的一句話。
「劍者,兵者之王,王者之兵。」
宮千闕的原話是︰「橫山君恕我直言,我們華夏江湖有句話,‘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橫山君,王者劍道便在你腳下,何必痴迷于手中劍的小道,而棄天下劍的大道于不顧?」
橫山秀,作為宮千闕的翻譯兼助理,目睹了他橫掃各大扶桑劍派的過程,自然相信他對于劍道的理解。
「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橫山秀念叨著幾個字,苦思七天七夜之後,雙眼通紅地將手中劍插入了琉球最高的絕壁之上,頭也不回地昂首離去。
從那一刻開始,橫山秀的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因為,他是土生土長的琉球人。
當然,在琉球自由黨的第一次大會上,橫山秀還只是一名不起眼的無名小卒,如同一百年前的那個華夏偉人,在南湖會議上的地位一樣。
作為國際友人代表的宮千闕,列席旁听了這次會議,卻幾乎未發一言。因為琉球自由黨的綱領開宗明義說了,「琉球是琉球人的琉球」,宮千闕原則上表示同意。
未出他的預料,游艇剛剛返回碼頭,便遭到了一群浪人的暴力襲擊。
一場毫無章法的巷戰之後,勝利的天平逐漸倒向了襲擊者——浪人武士中竟隱藏了幾名忍術高手,令新黨成員的保鏢們防不勝防,無聲無息地躺了一地。
琉球自由黨的領導者們,要麼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要麼是世俗社會中的知識精英,在他們即將印證一句華夏古詩,「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時候,放下長劍立地從政的橫山秀,把懇求的目光投向了宮千闕。
巷道之中,月夜之下,有一道耀眼奪目的白光,如閃電般一閃而逝。
白衣飄飄的宮千闕,表情淡漠地負手而立,仿佛他從來沒有出手過,只有輕柔的海風掀動了他的一角衣衫,恍若謫仙。
莫名其妙的新黨領袖們,疑惑地看見襲擊者突然間呆若木雞,手里的刀槍鐵棍頹然落地,脖頸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紅線,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只有橫山秀看懂了,這一式劍招叫「一線天」。
誰知絕頂千尋地,只倚孤懸一線天。宮千闕的「一線天」,曾在北海道以一根路邊撿來的稻草,折斷了北辰一刀流高手丹羽道藏的竹劍。
而另一位扶桑劍道大師,擅長「無刀取」的柳生兵庫,當年劍仙李棠溪的手下敗將,沒想到多年後會再次敗在他的傳人手里。
在築波山顛見識了手刀版的「一線天」之後,柳生大師當眾封閉了新陰流山門,立誓閉關十年以破解「空手入白刃」,以及「空手如白刃」的華夏劍術。
小巷中僥幸逃命的新黨眾人,四處尋找那名出手相助的神秘劍俠時,宮千闕卻已經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沒有人知道,兩個時辰之後的午夜,在扶桑名古屋附近的一個山谷里,發生了一起暴力踢館事件,一名白衣人以強橫的劍術,橫挑了整個伊賀流忍術的山門。
與之前扶桑各大劍派的劍術對決不同,這一次,白衣人並非因武道比試而來,而是為了一個冷漠的「殺」字。
數十名伊賀流的忍術高手,頃刻之間折損殆盡,只剩下了服部家族的首領一人,服部半藏。
「為什麼?」服部半藏所用的語言,竟然是流利的華夏語。
服部半藏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代號,歷代伊賀流的首領都是這個名字。臨死之前,他終于認出了眼前的白衣劍客,正是半年來橫掃扶桑劍派的華夏劍術高手,宮千闕。
「兩江會館令下,叛華者,斬立決。」
宮千闕凝視著服部半藏的雙眼,平淡地解釋道︰「武者對決,江湖清場。你伊賀流的服部家族,乃華夏東渡扶桑的秦氏後裔,所以不適用于前者,只適用于華夏江湖的清場規則,斬立決……」
在服部半藏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宮千闕的劍刃上潔淨如新,在夜風中踏劍而去。
與此同時,驚魂甫定的琉球新黨領袖,在橫山秀的帶領下,來到一個隱藏在山原中的小村,星夜尋訪山原村的村長,東恩納明德。
東恩納明德,正是新黨希望爭取的本地名人。橫山秀很清楚,只有獲得這位空手道剛柔流大師的支持,新黨才有可能對抗扶桑黑道的襲擊,甚至,有希望組建琉球的自衛武裝。
橫山秀也沒有想到,鄰近午夜的村長家里,竟然還有別的客人,在星月之下談笑風生。
遠道而來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橫山秀在華夏有過一面之緣的兩位高手,坦克手範遙,穿雲手曾元卿。這兩位的得意高徒陳紫藿,在紅葉山莊跟人打生打死時,他們自己卻跑到了遙遠的琉球,跟空手道的剛柔流高手探討起了武學傳承。
在竹塌上盤膝而坐的東恩納明德,尊敬地敬茶道︰「琉球唐手東恩納明德,恭迎貴客遠道而來,多蒙指教受益良多,請!」
「請!」
放下茶杯之後,東恩納明德感慨道︰「論起淵源,咱們還算是半個同門,琉球空手道該叫做唐手道才對!
「鄙派的創始人東恩納寬亮大師,也正是鄙人的祖上,曾在華夏習武一十五年,當時所學正是貴派的永春白鶴拳,後來結合琉球手才創立了剛柔流。今日與兩位一一印證,方知華夏武學精深博大,若有機會當效法先祖西渡求真,還望兩位屆時不吝賜教!」
「東恩納先生何須客套?」範四娘誠摯地拱手答道︰「武道無國界,我範遙忝為兩江會館館主,謹代表華夏武者對先生的光臨,表示熱烈的歡迎!」
在院外等候主人邀請的新黨領袖,跟橫山秀無聲地對視,神色里意味深長。
兩人幾乎是同時想到,當初的華夏何嘗不是聯手全球的盟友,才得以驅逐扶桑的侵略者,從而走上偉大的復興之路?
那麼,琉球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