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很好!」
雲景天轉過身來,瞪著數年未見的兒子,不知道是褒獎還是反義。
「父親,兒子不孝,讓您操心了!」雲崢面無血色,掙扎著想坐起來。
老爺子卻跨前一步按住了他,眼楮望向他胸月復間的傷口,眼里有難以掩飾的傷痛。
雲崢哽咽著問安,卻沒有直視父親的眼楮,不是不敢,而是不忍。他雲崢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老爺子何嘗不是如此?
給雲崢檢查過傷勢又喂了些藥後,老爺子直起身來,望著自己的兒子和孫子,緩緩開口道︰「蝴蝶谷雲家家訓,不求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雖然你做錯了事情,但沒有給雲家人丟臉,沒有給華夏人丟臉,雖敗猶榮,我很滿意。」
老爺子緩緩轉身,一步就跨到了龍行雲等人前面,指著高德和祂身後的艾澤瑞爾等人,怒目圓瞪,須發皆張,吼聲如雷。
「是誰,傷了我兒子?!」
……
老爺子跟高德對峙的同時,一輛輪椅推到了雲崢面前。
從到場至今,她的視線就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哪里躲著我,總算被我找到了。」聶聆音面帶微笑,可顫抖的雙手和泫然的雙目,還是出賣了她激動的心情。
無聲地對視良久,她的縴手緩緩撫上了他的面頰。
雲崢老臉泛紅,訕訕地開口道︰「聆音,別……別這樣,我兒子在旁邊看著呢!」
雲開在他身後插嘴道︰「老爸,干媽,你們隨意,就當我瞎了。」
「都這時候了,你還顧忌這麼多?」
聶聆音瞟了雲開一眼,有些嗔怪地對雲崢說︰「你要是有兒子一半識人心,說不定當初我就是他親媽了,你說是不是?」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當初兩人在燕京相逢時,雖然君未娶妾未嫁,卻因世事弄人而忘于江湖,再相逢時已咫尺天涯。
雲開不了解當初的誤會是怎樣發生的,聶凌峰對此也語焉不詳,他只能以老爸的性格來推測,大概是被聶家誤導她已移情別戀,老爸才會失意地離開燕京,後來她自斷雙腿叛出家門,兩人再次見面時才冰釋前嫌,可惜木已成舟,為時已晚。
如果換作是他和蘇杭,相愛卻不能相守,那將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久別重逢的知音,千言萬語都抵不過一個深沉的眼神,就那麼靜靜地互相凝視。許久之後,聶聆音含笑問︰「你決定了?」
雲崢同樣含笑答道︰「決定了。」
「好,我陪你。」
「值得麼?」
「為了這一刻,我等了你一生。」
這段沒頭沒尾的對話,雲開一時沒听懂,正在琢磨時又听琴仙說︰「雲崢,我新譜了幾首曲子,想听你的品評……」
雲崢兩眼放光,臉上浮現出一抹激動的潮紅。
叮咚——
一道飄渺的琴音響起,仿佛來自于九天之上,又仿佛發自听者的內心,有種洗禮靈魂的純淨,還有種閑雲野鶴般的空靈。
琴聲婉轉,如泣如訴。
有淡淡的幽怨,有濃濃的離愁。有淺淺的歡笑,有深深的依戀。
藍海之上,碧空之下,琴聲如同一道和煦的春風,拂過白雲,漫過長空,就連對峙中的敵我雙方都心頭一顫,情不自禁地垂下了手中的武器。
碧海微瀾,輕風如撫。
遠遠地,一只白鷺飛了過來,一只海鷗也飛了過來。一只,又一只,之前那些被海島爆炸驚飛的海鳥全都飛了回來,繞著琴仙翩翩起舞。
靠在雲開膝上的雲崢,在琴音中竟掙月兌攙扶緩緩站起,走到琴仙身後扶著輪椅,青衫飄逸,擊節而歌。
「曲闌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過,山枕檀痕涴。憶來何事最銷魂,第一折技花樣畫羅裙。」
一曲納蘭性德的《虞美人》,在雲崢口中似歌似吟,時而高亢,時而低沉,頓挫起伏的語調跟琴音契合無間,仿佛經歷過無數次演練一般。
曲闌深處重相見,半生已分孤眠過。
一聲嘆息。
成千上萬的海鳥,在聶聆音和雲崢身下匯聚,如同一片彩雲,如同一道鵲橋,托著兩人的身形緩緩飄飛,越飛越高。
不知何時,遙遠的海面上又有三道人影踏浪而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蘇杭,龍顏,陳紫藿。
三女聯袂而至,轉瞬便到了雲開身邊,對他怒目而視,眼神卻帶著慶幸的喜悅。
雲開此時還不知道,老爺子能在最後一刻趕來,多虧了風車車在三女壓迫下,通過全球社交網絡查到了這里。龍神一行選擇的首要目標,不是天使島而是米國華府,得到消息後才調轉方向趕來,而蘇杭三人走海路,抵達時間便晚了片刻。
一曲琴聲終了,萬籟俱寂。
「雲崢你知道嗎,我的琴道已入化境。」
聶聆輕言絮語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在乎只有兩樣,一張琴,一個你。那些人傷了你,我不高興,就讓我專門為他們演奏一曲如何?」
「你高興就好。」雲崢的左手扶在她肩頭,右手替她捋順一絲吹亂的秀發,溫柔地答道︰「雖然我不識器樂,卻想試試以海為琴,以白為弦,不如你我合奏一曲如何?」
聶聆音的回答,是一道鏗鏘的琴音。
剎那間風雲變幻,千里白雲如卷,萬頃碧波如潮,仿佛整個天地都在齊聲怒吼。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也就在此時,龍行雲雙眼冒出赫人的精光,嘴里輕輕吐出了一個單字。
「殺。」
「殺!」龍行雲和雲景天雙雙撲向高德,李棠溪人劍合一直刺艾澤瑞爾,而宮千闕和雲山兩人同時沖向了七天使,哦不,現在只剩下六天使了。
至于巫翠屏這位不老女神,卻化成一道綠影在四周游走,所過之處的基因武士團,手里的武器紛紛指向了身旁的同伴,一陣槍聲轟鳴激光交錯之後,如同下餃子一般墜入大海。
而雲山的拳,宮千闕的劍,一攻一守配合無間。缺了米迦勒的天使合擊陣法,威力大打折扣,在兩人的聯手攻擊中手忙腳亂,只有防守之心而無進攻之力。
另一邊,李棠溪跟艾澤瑞爾,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高空中激戰正酣,勝負難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李棠溪的御劍術便是如此。即便艾澤瑞爾是化境高手,是跟龍神齊名的「死神」,可他之前在雲崢手里受過傷,面對速度無雙且無跡可尋的御劍術,短時間內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
當然,這也是龍行雲有意留給李棠溪的機會,一個突破化境的機會。
最激烈的戰斗,發生在龍行雲、雲景天和高德之間。
高德,雙翼如神魔,雙拳有雷電。
龍行雲,身形如游龍,速度成幻影。
雲景天,風,雲,雷,電都是他的武器,令人防不勝防。
可以說,這三個人代表了地球上最強悍的單兵力量。這個等級的戰斗,沒有華而不實的戰技,也沒有耀眼奪目的身法,只有最純粹的體質、力量和速度。
高德,作為基因改造的完美之作,作為光明會的終極兵器,其體質、力量和速度,都已經達到了一個非人的高度,所以祂自稱為「神」。即便在龍行雲這位化境高手,和毒手藥王雲景天的聯手攻擊下,竟然還能隱隱佔著上風。
電光閃耀,墨雲翻騰。
出拳如風,交擊如雷。
這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沒有人敢靠近三人的戰場,哪怕只是被攻擊的余波掃過,都會在瞬間化成一蓬血雨,粉身碎骨。
在遼闊的雲海間,在喧囂的戰場上,在橫飛的彈雨中,有琴聲如戰鼓,有長歌如號令,帶著奇異的穿透力響徹全場,壓過了所有的槍聲、慘叫和雷鳴,只剩下那道冷冽的琴音如泣如訴,還有那道悲壯激昂的吟唱。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無形的音波輻射全場,仿佛刺穿了所有人的靈魂。在化境音波領域中,敵人的意識陷入了泥沼,思維混亂行動遲緩,而己方士氣大增如有神助,勝負的天枰在不知不覺中傾斜。
化境琴道,第一次在戰場上展現出了無以倫比的威力。
在父親身邊貼身保護的雲開,此時卻渾身顫栗,淚如泉涌。
別人听不懂父親的吟唱,他卻很清楚這首屈原的《九歌??國殤》,與其說是一首鐵血悲壯的戰歌,不如說是一曲悼念亡者的祭歌!
之前他不明白父親和干媽的對話,現在全都明白了。父親啊,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此時分明是存了死志,在用這首祭歌為自己壯行啊!
千米高空之上,雲景天老淚縱橫,卻仰天長嘯。
「我蝴蝶谷雲家,沒有窩囊廢,更沒有怕死鬼,好,好,好!」
在飄渺的琴音和激越的吟唱中,老爺子化身成一團實質般的墨雲,穿過鋪天蓋地的閃電,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卷向了高德。
「求仁得仁,亦復何怨?雲崢,父親殺敵為你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