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爭氣被捆得跟個粽子一樣躺在草堆上,一動不動,嘴里塞了一塊抹布。
葛凱琳徑直蹲到高爭氣跟前,扯掉高爭氣嘴里的抹布,搭手給他模脈。
郝沈梅問正在鍘草的葛丁丑︰「咋回事?」
鍘刀不大,也就兩尺來長,木頭座子,這是葛丁丑和葛跟丑倆人合力做的,個頭兒小,適合一個人操作,除了不如大鍘刀每次鍘的草多,其實挺實用的。
「沒啥,我把滾蛋打暈了。」葛丁丑起身,裝滿一簸箕鍘好的寸草,送進牲口房。
郝沈梅一**坐在草堆上,問︰「那凱琳她女乃女乃咋樣了?」
「憨了。」甩下倆字,葛丁丑手下動作沒停。
「哎喲,你倒是給我說說咋回事呀。」郝沈梅急道。
「一個半憨憨,一個沒腦子,還能咋回事。」葛丁丑依舊不慍不火。
郝沈梅懶得問他了,爬起來往主屋那邊去。
一進門就看見梁雨虎著一張臉,葛凱強哭哭啼啼抱著她的腿。
郝沈梅抱起葛凱強,邊搖晃邊問梁雨︰「強娃女乃女乃咋樣了?」
梁雨滿臉慍怒︰「閑得沒事干刺激一個憨憨,這下好了,把她自己也嚇成呆子了。」
「啥?」顧不上听梁雨接下來的嘮叨,郝沈梅放下葛凱強,急忙進了里間。
孫穎梨靠在被子垛上,兩眼發直,定定地看著前方,臉上木呆呆沒有任何表情。
郝沈梅瞥了一眼窗戶上已變形的鋼筋條。試探著問孫穎梨︰「媽,你餓不餓。」
孫穎梨的眼皮動了動,視線慢慢轉向郝沈梅。臉上有了笑模樣︰「鸞妮兒,你回來了。」
一句話問得郝沈梅頭皮發麻,強自鎮定了下情緒,郝沈梅笑著說︰「媽,我不是鸞妮兒。」
孫穎梨收起笑容不再看郝沈梅,臉上又恢復了方才的木呆。
「他剛才見了我也叫我鸞妮兒。」梁雨抱著葛凱強跟在郝沈梅身後。
郝沈梅疑惑︰「這好好地她咋想起大姐來了。」
梁雨撇嘴︰「造孽多了唄,這會兒糊涂了。倒想起她不待見的人了。」
郝沈梅岔開話題︰「這到底咋回事。」
梁雨說起了事情的起因。
放學後,賈海軍來告訴坐在院門口的高爭氣,說是葛凱琳去了地里幫忙干活。高爭氣听後本來也沒啥過激反應,還笑哈哈地說要回家吃點東西,然後也去地里幫忙干活。
孫穎梨看高爭氣不順眼,听到高爭氣的話就嘟囔︰「死憨憨。人家都不要你了。還死賴在這里給人家當長工,天生的賤骨頭。」
當時梁雨就在主屋前洗衣服,孫穎梨的話她听了個清清楚楚。
本來孫穎梨是站在自家屋門口嘟囔,聲音也不大,高爭氣應該听不見孫穎梨的聲音,最起碼听不清孫穎梨說的啥。
誰知高爭氣卻突然沖到孫穎梨面前大吼︰「凱琳不會不要我,凱琳不會不要我。」
「哎喲,這憨憨是要瘋了。」被高爭氣的神態嚇著。孫穎梨嘟囔著回屋里,閂上了門。
高爭氣跟瘋了一樣。上前就推主屋的門。
推了幾下推不開,高爭氣怒了,對著屋門拳砸腳踢,嘴里依然吼著︰「凱琳不會不要我,凱琳不會不要我,……」
主屋的門是老式有門蠹的厚木板門,比現在新式用合頁釘上的木門要結實的多,高爭氣這樣沒有章法的一通折騰,也沒能弄開。
吉瑞麗和葛丁丑听到動靜來前院的時候,高爭氣手里拿了一根木棍,正準備砸窗戶。
以葛丁丑一米九的個頭和當鐵匠的力氣,制服才十三歲的高爭氣,也費了不小的勁。
制服高爭氣後,留葛丁丑在這兒處理後面的事,吉瑞麗急著回了後院,葛凱娟和葛凱霞越大越調皮,葛凱健還等著吃了中飯去上學,她忙得很咧。
听著梁雨的敘說,郝沈梅氣得不輕。
自己這婆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人家又沒惹她,她這是搓的哪門子火,這下好了,把自己弄成了這副德行。
她再次注意到窗戶上變了形的鋼筋條。
婆婆從里面閂了門,她自己已經嚇傻了,開不了門,外面的人要進屋,要麼破門而入,要麼就從窗戶進。
門這會兒好好的,窗戶上釘著的鋼筋條變形,那麼就只能是有人從窗戶進來。
家里有力氣掰彎鋼筋的,只有葛丁丑,不過以他的體格,除非鋸掉兩根鋼筋條,否則他肯定進不來。
梁雨也不行,大著肚子更不可能擠得進來。
葛凱強是小娃子,倒是可以輕而易舉進來,不過他就是進來了,也夠不著門閂。
梁雨見郝沈梅的神情,朝對間努努嘴︰「是那邊那位大爺干的,這會兒也在那邊下神咧。」
這就說得通了,也只有瘦矮的葛隨丑能從掰彎的鋼筋條洞里進來。
「隨丑在家?」郝沈梅疑惑。
對間住著葛隨丑,她進來這好一會兒了,根本沒听到有一點聲音。
問著話,郝沈梅去掀開對間門簾,葛隨丑呆呆地縮在床腳,那神情不比孫穎梨好多少。
「隨丑,餓嗎?」。郝沈梅輕聲問。
「餓。」葛隨丑嘴唇有點哆嗦,看來他也被嚇得不輕。
放下對間的門簾,郝沈梅對梁雨說︰「你也回屋歇著吧,我去做飯,做好了我叫你。」
梁雨也不客氣,邁腳就回了她自己屋子。
她這次懷身子腳腫得厲害,緊張了這半天,人都快站不住了。
郝沈梅出屋,高爭氣已醒。葛凱琳撤掉塞在高爭氣嘴里的破抹布,哄道︰「滾蛋,你別鬧。我讓二叔給你松開好不好?」
葛丁丑是用捆麥子的粗麻繩捆得高爭氣,葛凱琳自己解起來費勁,還不一定解的開。
高爭氣點點大腦袋,眼楮盯著葛凱琳不放,嘴巴緊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葛丁丑解開繩子就回了後院,吃了飯還得趕緊下地干活呢。
高爭氣起身就一個熊抱把葛凱琳攬在懷里。不停地念叨︰「凱琳,凱琳,凱琳……」
葛凱琳使勁推高爭氣的胳膊。可就她那點力氣,哪里推得動肉山一樣的高爭氣。
自從三年前高爭氣勒得葛凱琳昏睡幾天,那以後他踫到葛凱琳就再也不敢用大勁。
這次也是,別看他用兩只胳膊把葛凱琳圈著。卻也不敢圈得太緊。就這葛凱琳還是沒辦法跑月兌出他的圈禁。
葛凱琳邊撓高爭氣的手心邊哄道︰「滾蛋,你忘了,我說過要教你飛石的,咋會不要你。」
「我以為你忘了。」高爭氣低聲嘀咕著,松開了葛凱琳。
扭頭又嘿嘿傻笑著對郝沈梅說︰「大娘娘,滾蛋幫你做飯。」
郝沈梅這會兒正累得兩腿發軟,也就沒客氣,交代︰「行。你多挖兩瓢面,今兒個一大家子一塊吃。」
用鑰匙開了門。進門就坐到了葛凱拓的床上,靠在被子垛上休息,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葛凱琳也累得不行,高爭氣放開她後,她挪到椅子上坐下就再也不想動,閉上眼楮養神,卻不知啥時候睡著了,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
夢里,一個才滿月的女嬰被一個老太太摁進洗衣盆里,隨後老太太又拿起幾件衣服也摁進洗衣盆里泡,那衣服的樣式,跟她上次被高爭氣勒昏後做的長夢里的人穿的樣式很像。
接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娃跑過來,看見女嬰露出水面的小腳丫,趕緊揪起那幾件衣服丟開,抓住女嬰的腳丫把女嬰從水里撈出。
老太太沒有阻止小女娃,卻也沒有任何歉疚的表示,連解釋都沒有,自顧自洗衣服。
女嬰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往下流著水,小女娃把女嬰趴放在自己膝蓋,水依舊從女嬰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往出冒,一個勁的冒,似乎永無止盡。
葛凱琳一個激靈從夢里驚醒,半天回不過神來。
夢里的老太太,和自家這位女乃女乃太像了。
還有那個小女娃,好像在哪里見過,葛凱琳回想自己這幾年見過的小女娃,沒有一個和夢里的小女娃像,可她對小女娃確實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滾蛋,你啥時候會 面的,我咋不知道。」
「嘿嘿,滾蛋偷著跟大娘娘學的,怕拓娃笑話,滾蛋不敢在這里做。」
郝沈梅和高爭氣的對話打斷了葛凱琳的思緒,她跑看咋回事。
高爭氣手腳利索,和面,揉面, 面,切面,根本沒容得郝沈梅插手,一條條光滑勁道的寬面很快就擺在案板上。
葛凱琳不敢置信。
高爭氣模模大腦殼。
郝沈梅好笑︰「現在拓娃不在家你才敢露一手的?」
高爭氣往身後看看,嘴巴湊到郝沈梅耳朵跟前,壓低聲音︰「海軍也不在。」
是怕賈海軍看見了故意找茬。
郝沈梅也故意壓低聲音︰「海軍自己會做的飯也不咋地,他敢笑話你我就替你說他。」
「嗯。」高爭氣一臉認真。
「那你去燒火,我剝根蔥,今天是滾蛋做的飯,為獎勵你,大娘娘給你打兩個荷包蛋。」郝沈梅憋著笑說。
高爭氣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剝蔥是滾蛋的事,大娘娘不準搶滾蛋的活。」
平時做飯都是高爭氣打下手剝蔥搗蒜,你要是不讓他干,他以為你是不準他吃飯。
「好,那我去燒火。」郝沈梅從善如流。
葛凱琳問高爭氣︰「滾蛋,你啥時候學會 面條的,連我也瞞著。」
高爭氣憨笑︰「我怕拓娃和海軍笑話我,就自己一個人躲在家里學著 ,凱琳喜歡吃片兒湯,我要學會 面條,做片兒湯。」
「嘿嘿,連我自己都不會做呢。」葛凱琳有點不好意思。
爸媽和哥哥都寵著她,說她個頭小,案板高,等她過幾年長高一些再做飯。
「你還是小娃子,我可是大人了。」高爭氣用手比劃了一下葛凱琳和他的個頭。
葛凱琳哭笑不得︰「好好好,你是大人了,我還是小娃子。」
不過論個子,她確實不能跟高爭氣比,她比同齡人還要矮,想要 面條,得站在小板凳上才行,別人家這麼高點的女娃基本都會做飯了,她因為動作不平衡的緣故,家人不準她干。
高爭氣嘿嘿笑,接著剝蔥。
葛凱琳干脆坐回原來的椅子上休息,想要再回想剛才那個夢,卻發現啥也想不起來了。
高爭氣的蔥剝好洗淨切好,郝沈梅的水還沒有燒開,高爭氣又趕緊去給雞拌食。
雞食的材料是些草籽谷殼麩皮之類,平時他都會弄得到處都是,今天倒是沒有,雞食拌好,身上地上還是干干淨淨的。
葛凱琳看得心里悶笑,平時看著高爭氣笨手笨腳的,其實他要認真做事,還是能做得很好,他故意不做好,也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怕被人忽視。
他也明白今兒個的發狂是鬧得太過了,爭著做飯,拌雞食,也是怕自己和老媽生氣,看來這家伙不是沒有心眼呀。
「滾蛋,你把面條端過來,水快開了。」郝沈梅在伙房叫喚。
「我來揪面。」高爭氣提條件。
得到郝沈梅的答應,高爭氣高高興興地把寬面條收拾到高粱桿盤上,端進了伙房。
看著高爭氣把寬面條揪成大小均勻的面塊丟進鍋里,郝沈梅不由感嘆︰「要是哪天大娘娘不在你身邊,你也餓不著了。」
高爭氣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邊揪面片邊說︰「大娘娘一剝蔥就眼楮紅,切蔥多了就流眼淚,滾蛋還要替大娘娘剝蔥咧。」
郝沈梅愣住︰「你連這個也知道?」
高爭氣不高興了︰「我又不是憨憨,自己會看。」
郝沈梅笑︰「對對對,滾蛋不是憨憨,滾蛋很能干。」
唉,這娃還學會心疼人了,自己一家早晚會離開益村,還真是舍不得這娃咧。
吃過午飯,葛凱琳去上學,郝沈梅收拾碗筷,高爭氣鑽進了牲口房。
郝沈梅也不去管他。
自從家里分了頭小騾駒,高爭氣就天天圍著小騾駒轉。
別看小騾駒才斷女乃,性子卻烈得很,有幾次高爭氣差點被小騾駒踢了,傻人憨膽大,高爭氣照樣天天和小騾駒玩,時間一長,小騾駒倒跟他親熱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