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學約葛伯嗣一塊去盛城,參加那年的鄉試。
葛伯嗣原本覺著自己功課還有欠缺,準備下一次再參加考試,李若香懷了孩子,他想著試一下也沒事,說不準真就考過了呢,他要是有了功名,也能讓李若香和孩子過得更好。
同學催得急,葛伯嗣來不及跟李若香說一聲,只讓董氏盡快接回李若香,就匆忙上路。
考完試,葛伯嗣等不及結果公布,急急趕回家,給父母請安後,先去李若香屋里,沒看見李若香,這才進了妻子的房里房中,詢問李若香的行蹤。
董氏告訴葛伯嗣,在葛伯嗣去盛城的第二天,她就去庵里接李若香,卻沒找到李若香,庵里的尼姑說是李若香被一男人接走了,可見李若香是和人私奔了。
葛伯嗣自然不信董氏,而且董氏做事不知道掩蓋,葛伯嗣去庵內一問就知道怎麼回事,內心氣苦,卻又不能把董氏怎麼樣,因董氏即將臨盆。
自葛伯嗣回家,父母就著人守護董氏,怕大兒子一時氣急,再把董氏弄出個三長兩短。
董氏生下葛天俞後,葛伯嗣看都沒看一眼,整天躲在李若香屋內,時哭時笑,自言自語,喋喋不休,父母也拿他無可奈何。
生了嫡長子,依然栓不住丈夫的心,董氏心灰意冷。
忽然覺得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要不是她早早懷孕,也不至于給丈夫和李若香更多獨處機會。李若香也不會懷孕,丈夫也不會對李若香更加憐愛,自己也不會完全失去丈夫。
腦子不是很好使的董氏。越來越覺著有道理,就將一切罪過都歸于襁褓中的孩子。
要不是因祖父母疼愛孫子,祖母一天幾次來看孫子,葛天俞差點就被董氏餓死。
葛天俞的祖父母也怕葛伯嗣夫妻斗氣,再傷著寶貝長孫,干脆將孫子抱到身邊自己喂養。
丈夫不理自己,公婆嫌棄自己。就連可以用來撒氣的兒子都被婆婆抱走,董氏更加苦悶。
恰逢譚柳兒懷孕,不止葛仲嗣對妻子呵護有加。公婆對二兒媳也是噓寒問暖,和對待董氏懷孕時簡直是千差萬別,董氏嫉妒,每天以長嫂的身份找譚柳兒的不是。
譚柳兒出身大豪商家。又是獨生女。自幼練武學醫,嫁給葛仲嗣前曾是護衛,身上沾有男兒豪氣,哪里會把小家子氣的董氏看在眼里。
因譚柳兒的性子正合了公婆的喜好,公婆偏愛譚柳兒,董氏因嫉妒不時挑釁,譚柳兒平時懶得理會,懷孕了的譚柳兒脾氣變得暴躁。一言不對就和董氏鬧起來,甚至差點動了鞭子。
大兒子變得痴顛。大兒媳不讓人省心,兩個老人心生厭煩,一氣之下干脆分家,帶著大孫子跟了二兒子一家過活。
同學捎來消息,葛伯嗣鄉試沒過,加之李若香連同肚子里的孩子被賣,父母偏向二弟,葛伯嗣從那時起變得陰狠,雖和董氏同房,卻沒把董氏當作妻子,而是一個發泄對象。
董氏生的兒子葛伯嗣一概不關心,只有葛天笙長得和他最像,他才稍有心動,他連年考試不過,四十歲時干脆放棄,將希望寄托在葛天笙身上。
對幾個女兒,葛伯嗣倒很是在意,卻不會管教,才養得葛麗屏自大而跋扈。
也多虧有吳麗梅,葛麗娥才沒被他教養壞。
葛天俞一家在父母那里遭受的待遇,就講得通了。
李若香是被一個鰥夫買去,倒也誠心對李若香好,待夏呈祥也視如己出。
「唉——,李若香雖也可憐,可大郎遭大哥臨終棄絕,和李若香卻月兌不了干系,反倒是夏呈祥,大郎沒有過的父母疼愛,他一樣不缺,大郎一家因大哥的絕情,不得不舉家搬遷,還搬到了夏呈祥的管轄地,要真讓夏呈祥認回葛家,大郎怎麼受得了。」
「唉——,作孽喲——」
葛仲嗣和譚柳兒,以往不管遇到什麼為難事,都快刀斬亂麻干脆利落地處置,如今這事,竟把兩個人難住了。
李若香已提出要和葛家相認,雖暫時答應不會告訴夏呈祥往事,可這事早晚要解決,無論什麼時候解決,葛天俞都要再次受傷害,而且這次的傷害,不會比葛仲嗣臨終棄絕那次差。
夏呈祥的長相,和李氏年輕時很像,和葛伯嗣倒一點也不像,這一點,在李氏說了當年的事後,只有譚柳兒和葛仲嗣意識到了。
而葛天俞的長相,倒和葛仲嗣有幾分相似,很難找到葛伯嗣的影子,所以葛天俞雖和夏呈祥是兄弟,要是沒人刻意挑明,兩人根本不會知道真相。
葛仲嗣和譚柳兒就想由這個做借口,能拖多久是多久,希望李若香一輩子不要說出真相。
夏呈祥是不是要認祖歸宗,他夫妻並不在意。
再說夏呈祥,縱使天生愚笨,也曉得知恩圖報。
李若香和譚柳兒平時的聊天內容,李若香也會說給兒子听。
夏呈祥原來只是想利用葛天俞,听了母親提起譚柳兒說的話,知道了葛天俞被棄絕的真相,再加上對譚柳兒的感恩,他主動著手調查當年葛天俞被棄絕的事。
正如葛仲嗣所料,良平鎮已是一片汪洋,當年案卷被淹,葛天俞被棄絕的事已無處可查。
夏呈祥人雖不是很聰明,可他既然能走上仕途,也是有一股韌勁的,憑著這股韌勁,費勁心思和周折,還真給他找著幾個知情人,證實了譚柳兒的話不是編的。
夏呈祥卻不明白,做為親生父親,葛伯嗣怎麼能這麼心狠,這個問題沒人為他解答。
葛天俞沒有接受任命書。倒也一直在幫忙安置難民。
葛仲嗣和葛天凌,在和葛天俞一起忙活的同時,也開始著手清理自家買的那塊荒地。
良平鎮是回不去了。干脆就在那塊荒地安家。
葛天彪也沒閑著,反正有難民,只要管飯,便宜勞力多的是。
很快,難民安置地就分為兩個極端。
難民里也有些富戶,有那逃難過程中身上的錢沒被搶的,趁機大量購置荒地。
大部分難民身無分文。只能給富戶做工,暫時飽肚子,等富戶的荒地開墾好再來租種。
朝廷說是無論租地還是買地。對難民都便宜很多,可是難民逃出來,能活命已是萬幸,哪有錢買地或租地。就是前幾年免費種地。這規定對大多數人來說也是形同虛設。
一來是開荒要工具,要安置的難民太多,朝廷一時撥不來那麼多工具,靠難民自力更生,或當地官府自籌,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再來就是,新開的荒地,前幾年本來就收成低。說不準一年下來糧食還不夠一家人吃,等收成稍高時。朝廷又要開始收取賦稅,一年下來還是不夠吃。
反正是租地,租朝廷的,還不如租大戶的,租大戶的地,大戶在開荒時最起碼給做工的人飯吃,多少還會有點工錢,租朝廷的地,得自己開荒,花用也是自己的,難民承擔不起。
譚柳兒和葛天彪一家,也趁機擴充地盤。
葛天俞沒再趁機多買荒地,嘴多貪不爛這個道理他懂。
何況,福地葛家莊已很出風頭,若是他的地盤太大,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倒是緒欣毓,全部積蓄都買了地,現在的荒地,可比她花那三百兩銀子買地時便宜得多。
入冬後,生活在臨時安置棚里的難民,本就因逃難拖垮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每天都有生病和凍死的,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情況越來越嚴重。
朝廷撥來的物資根本不夠用,為活命,難民開始了新一輪逃難,搶劫偷盜的事不時發生。
夏呈祥拿著蓋有官印的撤銷棄絕書的批文,還有任命書來到葛家莊時,難民已少了大半,能走的大多都走了,留下的差不多都是老弱病殘,很多人已經奄奄一息。
拿著取消棄絕書的批文,葛天俞不是不激動,兒女的前程不再受影響,他也能夠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用再顧及別人的猜忌和恥笑。
听夏呈祥讀完任命書,葛天俞卻沒伸手去接。
臨危受命,在戰場上或可一搏,可這是安置難民,關系到性命的事。
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很多,氣溫還在下降,葛天俞寧肯捐錢捐物,也拒不受官。
這種情況夏呈祥沒想到,別人都是擠破腦袋往官位上鑽,這里還有不願當官的人。
他沒強求︰「我知道你為難,你先仔細考慮,任命書我為你留著,等你想清楚再來找我。」
葛仲嗣和譚柳兒感嘆,不知是造物弄人,還是因果有序,當年因李若香,大郎被父母逼至背井離鄉,如今卻是李若香的兒子,奔波為大郎洗冤昭雪。
林焱告訴葛天俞,可安心接受鎮長的任命,林莊自會相助。
葛天俞知道緒祥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林焱都這麼說了,他也就打消了顧慮。
第二天葛天俞就和譚柳兒相跟著進了縣城,譚柳兒去了縣令的家里給李若香治病,葛天俞則去縣衙找夏呈祥拿任命書。
在縣衙門口踫到一個熟人。
「這不是葛大老爺嗎,幾年不見,葛大老爺看起倒比在良平鎮時還年輕。」
「史老爺,你來縣衙,難不成遇到了官司,要縣老爺為你伸冤?」
「葛大老爺說笑了,遍地餓殍,哪個不冤,縣老爺哪里伸得過來,我找大人有點私事。」
「史老爺既然有事,還是趕快進去,非常時刻,大人時間緊迫,耽擱不得。」
「葛大老爺言重了,你來縣衙,有事?」
「沒事,路過,史老爺你忙你的就是。」
葛天俞暗嘆晦氣,他對史老爺是一點好感也沒有,想起當年史樑想要侮辱自家妻女,他就恨不得撕碎那小畜生。
要不是在縣衙門口踫到,史老爺又主動和他搭話,怕別人猜疑引來不必要的閑話,他根本就不會理會史老爺。
史老爺找縣令有事,葛天俞要是也找縣令,不可避免要和史老爺一起,葛天俞心里厭煩,想著過一會兒再去,便去了葛家在縣城開的成衣行。
如今不太平,葛天俞出門除了賀六跟隨外,另外還帶了兩個護衛。
葛家的護衛,都是這次水災從良平鎮來的,史家是良平鎮最大的藥商,葛家是良平鎮最大的地產商,兩家少不了打交道,這兩個護衛恰巧都認得史老爺。
葛天俞和史老爺對話時,兩個護衛全心戒備,直至葛天俞和史老爺分開,兩人才松口氣。
賀六注意到了兩個護衛的神情,想著抽個空檔時間問清楚怎麼回事。
他是大老爺的長隨,負責大老爺的安全,必須掌握一切不利于大老爺的情況。
到了葛家成衣行,賀六上前敲門。
難民受凍,成衣行首當其沖被搶,糧鋪和飯店也不免于難,葛家干脆歇業。
葛天俞等著開門的時候,眼神余光瞄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卻也不敢肯定。
走上前試探著喚道︰「緒老弟?」
那人慢慢轉過身來,葛天俞心里一震,問道︰「是不是緒老弟?」
「葛兄,好久不見。」
這時成衣行的門打開,葛天俞問緒老爺︰「天氣寒冷,緒老弟要是沒有急事,隨我進去坐坐暖和一下怎麼樣?」
「也罷。」緒老爺那鼓囊囊的披風里動了一動,跟隨葛天俞進了成衣行。
天寒地凍,緒老爺站在大街上,佝僂著腰,胡子拉碴頭發凌亂,衣服也不整齊,也難怪葛天俞不敢確認。
進了屋子,緒老爺月兌下披風,葛天俞這才看到,緒老爺手里還抱著個小女圭女圭。
緒老爺淡然道︰「這是我的小兒子。」
葛天俞覺得奇怪︰「天寒地凍,緒老爺咋還抱著孩子站在街上。」
緒老爺只是搖頭,沒有答話,
葛天俞吩咐伙計熬點米湯來,等下孩子醒了先給孩子喝點米汁。
緒老爺這才開口︰「葛兄倒是細心,多謝了。」
葛天俞笑道︰「我看孩子臉色不好,米汁養人,不傷脾胃,大人小娃子喝著都好。」
「唉——」緒老爺搖頭︰「不必費心思了,就是你熬了米湯,他恐怕也喝不上了。」(未完待續。)